荒腔——胖咪子
时间:2022-04-08 08:08:56

  半睡半醒意识迷离,模模糊糊听见客厅传来声响。
  明明还陷在四处逃亡的梦境中,却有一缕清明在脑中响起,问自己,是不是他回来了。
  她陡然清醒。
  窗外天已大亮。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你回——”
  半截话音错愕收在嗓子眼里。
  客厅里的饶嘉淑,看着只穿着睡裙光着脚从卧室里奔出来的她,面上亦是诧异万分,“你是谁?”
  沈愉初忍不住哂笑。
  这便是富人的友善。一天前才拉着她的手非要说跟她合眼缘,所谓的一见如故原来如此场面。
  大门这时传来动静,季延崇自玄关处走出,带着浑身的风尘仆仆。
  他先看见沈愉初,疾步走过来,刚想说什么,眼神在触到饶嘉淑时瞬间疏离,嘴角坠上一抹客气的淡笑,“您怎么来了。”
  清晨露重,他明显赶了一夜的路,黑色西装上带来凛凛的冷风。
  沈愉初被寒意拥住,缩着抱住胳膊,这才意识到她仅着了一条真丝睡裙,从他臂弯里退出来,转身回卧室去换衣服。
  走到卧室门口时,听见身后影影绰绰的一句“小宗,生日快乐。”
  她脚步顿了下,走进衣帽间里。
  他们的关系到底有多薄弱啊……
  薄弱到,她甚至,都没有一次想起来问一问,他的生日是哪一天。
  换好衣服,惯常的白衬衫灰色正装裙,回到客厅。
  客厅里只剩下饶嘉淑的喋喋不休,季延崇满面倦意靠在棕灰色的皮质沙发上,手抵住额角,一言不发。
  面前的茶几上,摆了一个巨大的蛋糕盒子,和包装精美的礼品盒。
  这台茶几曾几度吸引过沈愉初的目光。
  一座黑色的鳄鱼雕塑,被一块玻璃横隔分开,玻璃像是非洲某条静谧但危机四伏的河流,上露出鳄鱼暗中狩猎的眼。
  沈愉初走过去,在季延崇旁边坐下,被他顺势捞进怀里。
  饶嘉淑看了她一眼,充满高傲轻蔑但不言不语的短暂情绪一闪而过。
  没摸清底细,沈愉初没有贸然出声,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扭过头。
  楼层太高,即便客厅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坐在沙发上看出去,也只能看见灰蒙蒙的一片天。
  饶嘉淑对她的兴趣显然不大,只瞥了一眼,很快移开,继续跟季延崇说话,“季家今天备了宴,就摆在家里,说是简单的家宴,不过到底是你的生日,怎么也简单不了,季老先生发话了——”
  季延崇不咸不淡地轻笑,“我说您怎么一大清早登门,原来是老头请您来当说客了。”
  饶嘉淑略尴尬地停顿,在否认和承认之中斟酌,最后什么都没说,另起话头劝道:“你们毕竟是一家人——”
  门铃声响适时打断了话不投机的僵硬氛围。
  季延崇边起身边对饶嘉淑笑,那笑里却不含多少热度,凉讽之意轻飘飘的,“您看,钟叔把密码给了您,还自己知道敲门。”
  按下可视门铃,钟文伯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招呼还没来得及打,就被季延崇干脆截断。
  “钟叔,劳烦您在楼下稍等会儿,帮我带几个人上来。”
  可视屏幕后方走近几个穿工作服的人,季延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同时震动起来。
  他垂眸看一眼,笑了,“正巧,来了。”
  钟文伯一脸懵然的,领着几个人,以及两个高大的纸箱,上来了。
  “小少爷——”
  季延崇抓起手边的黑色长风衣,边穿边招手叫沈愉初走,还不忘笑着对钟文伯说:“您来得真及时,正愁没人帮我守着安装。”
  工作人员已经手脚麻利地拆掉了纸箱外包装,露出里面深灰色的子母门。
  沈愉初蹲下去穿鞋,视线顺过钟文伯佝偻下的背。
  钟文伯把大门密码给了饶嘉淑,季延崇生气了。
  他不是换锁,而是直接整个大门换掉。
  没人说话,大概是都震住了。
  季延崇耐心等沈愉初穿好,搂她走出门之前,回头,“还真把自己当我妈了?”
  饶嘉淑整个人僵住。
  *
  下到车里,季延崇也没说去哪儿,只闭着眼靠上椅背,略显憔悴的惫意浮在脸上。
  沈愉初转头盯着他,觉得他现在心情极度不好。
  本来要说的话,被今天这一出意外打岔,拐进了说不出口的境地。
  他忽然睁开眼,掀起眼皮看向她,座椅向后调到底,“过来吗?”
  沈愉初摸了下鼻子,在这个短暂的动作里即做出决定,蹬掉高跟鞋,爬到驾驶座,坐在他的大腿上。
  右手臂从他脖子后面钻过,将头轻轻靠上去。
  深秋的地下停车场,冷热一相遇,反倒没那么发闷。
  只是灯光一如既往的幽暗。
  季延崇手臂收拢,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再没了在楼上的游刃有余,嘴唇和钻出青渣的下巴一同在她发间摩挲,声音发哑,“晚点再说,好吗?”
  没有前言,但她听懂了。
  沈愉初跌入一种愧疚的困顿里,脚踩淤泥,深陷下去。
  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声音也闷腾腾,“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
  她从来没想过他的生日。
  而那些人,专程挑着他生日这一天,试图利用他。
  季延崇抱住她,身上清冷的木香驱散了周遭的汽油味。
  “现在知道也不晚。”他高挺的鼻尖在颈侧缓慢地浅嗅,像转瞬即逝的轻吻。
  “要不然去我家吧?”沈愉初从他肩上撑起来,“我给你做饭。”
  季延崇低下头去,闷声笑,“你会吗?”
  沈愉初很是不服,反驳的话却没有太多底气,听着像是不服输的小孩犟嘴,“煮个长寿面还是可以的。”
  “别——”他似乎心情好了许多,愿意跟她开玩笑了,“我可不想在生日当天被毒死。”
  沈愉初气得照着他的胸口捶了一拳。
  旋即被不由分说搂回身前。
  沈愉初扭身从包里抽出手机,按亮。幽暗的蓝光在昏暗的地下亮起,明显又羸弱,像末世中唯一一盏残存的指路灯。
  季延崇瞟她,用眼神问她“干嘛?”
  沈愉初专注盯着手机,“点个外卖,让他送到车里来。”
  豪车里吃早餐,少了很多选择,会滴汤漏水的都不行,她挑挑拣拣,最后还是选了垃圾食品。
  季延崇瞥她下单的界面,用微微眯起的眼神表示嫌弃,被她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
  来得很快的外卖小哥,居然真的找到了地下停车场里,降下车窗就能拿到写了大大“M”的棕色纸袋。
  他们都没什么胃口,各自对付着咽了几口,又自动恢复成相拥的姿势。
  其实不很舒适,但不知为什么,谁也没提出要走。
  铁皮的车框,像旧日时光的末日里,容人跻身残喘的残剩堡垒。
  “你有什么生日愿望吗?”沈愉初趴在他胸前,一本正经提议,“在我财力能达到的程度,我都会尽量做到。”
  季延崇垂眸,长久地凝视她。
  所有不出口的繁复情绪,在出口后都汇成一句悠久的喟叹。
  “让我抱一下吧。”他只说。
  未尽的言语,摊开的软弱。
  沈愉初受不了这样的氛围。
  “跟我说说你吧。”她故作轻松,“我的老底都快被你揭完了,我对你还一无所知呢。”
  椅背放下,他调整了下姿势,双手交叠在脑后,很坦然的样子,“你想听什么?”
  沈愉初在朦胧黯淡的微弱黄光里看他,“随便,你的过去都行。”
  季延崇只笑,“范围这么大,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就……”沈愉初尽可能挑最最保险的安全话题,“说说极限运动吧,你好像还蛮喜欢的。”
  “我想想啊……”他头向后仰去,盯着车顶的目光似若有所思,放低的嗓音又沉又远,“拿到执照后的第一次潜水,差点死了。”
  沈愉初一瞬屏住呼吸。
  他慢淡阐述的故事像事不关己,“那次是真运气不好,遇到暗流,被暗流往海底吸,怎么挣扎都游不出去。”
  沈愉初听得心尖都揪起来,抓住他衣领撑起来,“然后呢?”
  “然后啊……”他不聚焦的眼神像是放空,“氧气越来越少,体力也支撑不下去,就干脆放弃了。”
  “放……放弃?”沈愉初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他简短嗯了声,“觉得死了就算了,一了百了。”
  沈愉初蹭一下坐起来揍他。
  季延崇左右躲避她毫无章法落下的拳头,声音覆上了点笑意,“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
  沈愉初气得拧他的脸,揪得他眉头全都皱起才罢休,恨恨道:“那后来呢?”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没过多久,反而感觉到吸力减弱,挣脱了,就游出来了。”
  虽然话说得轻描淡写。
  寥寥几个字,沈愉初光靠想象都能感受到其中令人震悚的惊心动魄。
  她捂住心口,后怕地摇头,“这是你最危险的一次经历了吧,好恐怖。”
  “不是。”他想了想,挺认真地侧了下头,说:“有一次在非洲,感染了疟疾。”
  沈愉初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将“震惊”两个字化为具体表情。
  季延崇说:“一个人在肯尼亚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后来被转移到法国,又躺了一个多月。”
  沈愉初怜惜的,伸出拇指抚着他的鬓额,小心翼翼的,“没人陪你吗?”
  “好像医院打给饶嘉淑了。”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反正我好了她才来。”
  沈愉初咬住下唇。
  心酸在胸腔里鼓胀,将每一个名为爱怜的细胞流转到心间,再随着心跳的潮涌发散到四肢百骸。
  季延崇看进她的眼睛,将她的情绪变幻收进眼底,突然笑着逗她,“还有很多,滑翔伞遇到气流突变——”
  “你怎么总自己找死!”沈愉初气得牙痒,用力捶他,郑重其事一字一顿告诫道:“生命是很珍贵的,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找死的举动了!”
  两只手都被他捉住,手背举至唇边轻啄,“以后应该不会了。”
  他看过来的目光实在太深挚。
  沈愉初在这样滚烫的直视中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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