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心咧了下嘴,没说什么。
“来。”冯克明捡了一瓶递过来。
“哦,不了,”迟心摆手,“我还有活儿。”
“这是水。”
定睛一看,还真是的,一瓶包装高大上的气泡水,迟心脱下手套,接过来。
“坐。”
盘腿席地而坐,面对面,拿水瓶对着他递过来的瓶口碰了一下,两个人一起仰脖子。
接近午夜的车库,油泥和工具的味道越发浓重。一口接一口,没有菜只管喝,连点声儿都没有。眼看着他那一瓶都快灌完了,迟心有点怵,这可不是啤酒啊,“冯总,您这么晚过来,是有事儿么?”
他又灌下一大口,彻底空瓶,丢一边,这才深吸一口,“迟心,”
“嗯,”
“谈过男朋友么?”
“嗯。”
“几个?”
“仨。”
浓眉微微一挑,他像是没想到,又像是捉到什么新奇,微微泛红的眼睛里戏谑的笑。
迟心挪开目光,喝水。
“那为什么分手了?”
嗯?她不得不看过去,对视了几秒,轻轻吁了口气,喝水。
那莫名其妙的眼神儿,冯克明看笑了,“关特么我什么事儿,是不是?”
迟心擦了下嘴巴,笑笑。
“迟心,”
“嗯,”
“你打算瞒到我什么时候?”
“瞒您什么?”
“学历造假。”
“学历造假??”
“哈哈哈……”
她惊得声儿都尖了,冯克明乐得哈哈大笑。当初递上来的简历是本科,一点儿工作经验都没有,却有机械设计新秀奖。冯克明相信直觉,这特么小丫头片子没说实话,果然,稍一调查就是明晃晃的欺上瞒下!
离得近,男人沾了酒的笑声比平时分贝还要高、还要放肆,直击耳膜,咚咚的。迟心开始后悔没有十点前下班,夜路走多了,哪能不碰见鬼?
冯克明又拿过一瓶酒,打开,香!看这丫头,看她是真的很知道怎么用她的酒窝,想显出来就显出来,此刻嘴巴一抿,小眉一蹙,酒窝没了,脸儿还挺严肃。冯克明收敛了些笑,“没~事儿,我无所谓,别人不敢用,我敢。读没读过书,能出活儿,就行。”
“嗯。”迟心点头。
“不过啊,”
一听他拉长音儿,迟心心又提了起来,“怎么?”
“现在,不能再跟我编瞎话儿了,好歹咱也几个月交情了。”
“嗯。”
“那我问你,当初你寻么车行是路过还是特意来我这儿的?”
“特意。”
“冲莫斯?”
“莫斯环江店。”
冯克明点点头,“还有呢?”
这问题面试的时候她就准备好了,不过那个时候没面试他直接下了offer。迟心轻轻咽了一下,“当时就想去两个。”
“另一个是哪个?”
“道明枫桥路店。”
果然,冯克明点点头,“先来的我这儿还是先去的道明?”
“您这儿。莫斯是首选。”
“那必须。”冯克明很满意,喝了口酒,“来吧,让咱们听听为什么。”
真的重新面试了……
“主要吧,主要是,”迟心放下水瓶,坐直腰身,“去年东京改装车大赛国内预选,莫斯和道明的得分是一样的。可是组装方案上道明是不差钱用了干式油底壳提升动力,可最后的动力输出一样、速度一样,而莫斯的提速和驾驶体验感觉更好。我觉得莫斯在这一轮更胜一筹。”
冯克明问,“你怎么知道驾驶感觉好?”
“看脸。”
“看脸?”
“司机的脸。”迟心说,“也不完全是。发动机的声音听起来也不一样,我感觉莫斯的烧得相对完全。道明那种贵也不好开,而且没配套改装飞轮,驾驭不好容易发动机熄火。不过,这个上面评委不会扣分。毕竟不用考虑日常,只是比赛。”
冯克明点了点头,又问,“你刚才说‘主要是’,那还有次要原因么?”
嗯?“没有!”
冯克明一挑眉,“答这么快?此地无银就怕别人不刨是吧?”
迟心一愣,还没想脸就发烫,忍不住要笑,捂了嘴巴。
她的笑能传染,特别能传染,就像平常看人打呵欠不能控制一样,那酒窝就像漩涡,不跟着就会晕。跟了,才舒服。
冯克明笑,“说!”
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人就容易放空规矩,还是这大块头坐在地上足少了一半老板的气势,迟心居然鬼使神差地想告诉他,“嗯……还有就是,嗯,他们那个队伍吧,有点儿……过于……漂亮了。”
“什么?”冯克明没懂。
“他们老板严天伟,也太好看了吧。”
“什么??”冯克明再次没听懂。
迟心也懵,不知道自己哪个字产生了歧义。
一秒反应,冯克明惊,“你是说你没去找他们是因为人家都特么太帅了??”
“嗯。”
卧槽!冯克明彻底不干了,“你是说我特么丑??”
“不不不!”迟心赶紧摆手,“不是这样的,冯总!”
“那你什么意思啊??”
“我……”迟心赶忙起身,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只能单膝点地,“我是说……”
“说!今儿编不好,你可没加班工资!”
“真没那个意思,我就是瞎琢磨的!我……我是只颜狗!”迟心努力解释,“看见好看的容易分神,不管男的女的!假如到他们那边去,感觉可能会忍不住总是看人家吧,影响工作,就是这样!”
这小脸,好真诚!冯克明心里真是日了汪了!严天伟那货就是个lsp,收集女人比车多多了,这漂亮脸蛋儿要是出现在他面前,真特么难说!这小丫头片子,一不小心还真给自己规避了巨渣风险。前后几秒的转念,也让冯克明有点后怕,真特么悬!
“男人长相很重要么?”
“不!根本不!可是……有点儿分神。”
妈的!冯克明真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这特么杀伤力不强,侮辱性太高!
看老板不吭声,一张脸要黑不白的,迟心等了一分钟,小心翼翼道,“冯总,那我去干活儿?”
“今儿没加班儿费!”
“嗯嗯!”迟心赶紧拍屁股起身。
看她跳下地沟,仰头挺胸举着工具,粗糙的工装裤,粗糙的手套,雪白的脖颈,雪白的手臂……一个做梦都完美不了的画面,冯克明又灌了几口酒,嘴巴有点哆嗦,咬了牙。
……
又过了一个钟头,这才都拾掇好,迟心把车泊出去,关了车场的灯。
回到车库见地上的威士忌已经快见底了,迟心不知道这东西的酒劲,大概比不上老白干可这么走量也悬了,他都迷糊了。弯腰轻声叫,“冯总,冯总,”
男人眯着缝儿睁开眼,“嗯……”
“起来吧,我要锁门回去了。”
“迟心啊……”
京腔,本来就吃音,这一拖了声儿再沾了酒,听得迟心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扶您去休息室吧?”
说着迟心伸手,他竟拨开,“不用你……”大手扶了旁边的工具箱站起来,晃了一下,“还不到时候……懂么?”
不懂。迟心只觉得他连休息室的门都不知道开在哪儿了。
忽然,手机响。不停地响,冯克明定了定神,拿出来,笑了,“喂,老许……嗯……我不在家……我没~喝多……”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了,只听他含含糊糊又分贝极高地说,“苏静担心啊……早特么干嘛去了……不,不用你管……你管我在哪儿呢……当然身边有人……”醉眼朦胧地笑,“当然是妞儿……你管得着么?谁特么管得着?!”
……
周六。
凌海十二月的天骑单车也不会太冷,站起来,浑身都能活动开,只是早起落霜,地面湿滑,一周里迟心已经很漂亮地摔了两次,腿上一片淤青,不得不改地铁。
今天一早她先去学校翻一份资料,图书馆对社会公开时间还不到,好在老师认得她,直接给她带了进去,即便如此,还是迟到了,八点半才赶到车行。
迟心迅速换衣服就往车库去。预约单二十天前就满了,这段时间人人九九六。
发动机轰隆隆的,一天又开始了。凌海修车行数不胜数,可是飙车一族里口碑最好的就是冯克明这块招牌,当初迟心也是冲着这块牌子来的,见他第一面就悄悄地在心里尊称他“坦总”。
装甲兵出身,开坦克的主儿,不管是保养、修理还是调试,活儿都可以用精湛来描述,价格也非常实在,是好几个大保险公司的推荐车行。现在又到了冬天,保养、维护还有天冷路滑难免就多起来的意外车祸,活儿自然多到忙不过来。
正戴着手套,忽然听到机械师老刘叫她,“迟心!来,过来!”
“师傅!”
“你先去上一号车库。”
“嗯?今天我是上大车三号,车已经进来了。”
“你先去把这个做了。”
迟心接过平板一看,是个新活儿,今天早晨直接进来的。
“师傅,我的预定单子还没做完呢。”
“你的单子给段海,先让他准备东西,你去做这个。这个快,就是换机油。”说着,老刘略压低了点生意,“冯总的朋友,点名让你去的。”
“哦哦。”
原来是老板的朋友,迟心不敢怠慢赶紧往另一个方向的车库去。
这么积极,不全是老板的威慑力,主要还是,这恐怕将是她今后人生中碰到的最好的老板了。进了车行,名义上带她的师傅是老刘,而实际上手把手教她的就是冯克明。
而且,冯总有个私人车库,带她去过一次,看了那里面的装备迟心觉得她就是不要钱只啃干馒头也必须跟着他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