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游了多久,叶立帆不奉陪了,伏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喝水,冷怀素紧张兮兮地靠过来。
叶立帆一边喘气一边说:“等着吧,估计游累了,自然就没事了。”
温景在水里游了很久,他不知疲倦,不管技巧地一趟一趟来回。
他脑子里闪回很多画面。
想起自己学游泳的初衷,是段惠心一句“我们阿景是适合游泳的”。
想起他第一次拿到金牌的时候,在段惠心脸上见到了最灿烂的笑容。
他一直以为段惠心真心以他为傲,真心认同他是游泳界难得一遇的天才才带他学游泳,也是真心疼爱他。
可温通痛苦不堪地告诉他,段惠心是自杀的,她特意选在了全家出游的这一天,选在了跟儿子下水游泳的这个方式,选择让自己年幼的儿子亲眼看着自己在海里溺水挣扎而无能为力。
她没考虑过这对温景来说有多残忍,也没考虑过这会对温景造成怎样的心理阴影。
他从前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只有在他乖乖游泳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一点笑容,为什么只有在他得到教练夸奖拿到奖牌的时候,段惠心才会亲切地称呼他为“我的儿子”。
他现在全都明白了。
温景的四肢一阵阵传来酸痛,肩背的旧伤也在叫嚣着,痛感几乎要把他撕裂,他却还是固执地游着,感受着水流从他身躯四周流动的感觉。
他全都明白了。
冷怀素在岸边看着,忽然注意到温景在泳道中央的位置停了下来,可整个人似乎都沉在水下,连个头都看不到。
她着急地跑动着,从另一个角度看到温景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沉在水底。
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进泳池里,吃力地笨拙地向他游去。
她的衣服紧紧贴着她,她恍惚感受到了很大的阻力,每游近一米都很艰难。
他明明就在她眼前,却好像那么难以触碰。
她终于游到了温景的位置,憋足了一口气,也沉下水面去,找到温景,在水下吃力地抱着他。
他抱着自己,而她抱着他。
即便在水下她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可她还是固执地以这样的方式陪着他。
温景看出冷怀素坚持不住了,他带着冷怀素往上游,两人冒出头来,冷怀素大口地呼吸,一边抹掉自己脸上的水。
她说得很急:“温景,不论有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我们会度过这关的,好吗?”
温景不答话。
怎么度过?
他要怎么度过这关?
他要怎么在知道段惠心从来就没把他当过自己的孩子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地接受自己目前生命占比最大的游泳是段惠心带着他去学的这一个事实?
冷怀素看出他的失神,摇着他的肩膀,声音带点哭腔:“你相信我吗?”
温景摘掉泳镜,露出自己那双通红的眼睛看向冷怀素,他缓慢地点点头。
他能相信她。
可他不相信他自己。
他全部都知道了,一切的一切。
他知道段惠心嫁给温通是权宜之计,知道段惠心一直念念不忘的昔日恋人曾经也是个游泳选手,知道自己是段惠心生命中的意外,甚至知道自己可能是促成段惠心自杀的原因之一。
段惠心从来就没想要生下他,她为他的出生感到厌恶。
因为她自杀被救上来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他。”
温景感受到有热意逼出他的眼眶,与此同时,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朝他涌来。
他失力地向前抱住冷怀素,低声说:“姐姐。”
“我好想吐。”
冷怀素任由眼泪糊掉了视线,感受温景落下一滴又一滴的泪水砸在她肩上,是滚烫的。
他终于哭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qwq本来原定今天要正文完结的!可我还没写完!诶白天争取冲一把吧
不要太担心~小虐怡情(不是)
谷十一 34瓶;
第61章 推开
10月。
夜里, 身边人不可抑制地颤动了一下,冷怀素也立刻从睡梦中醒来。
她坐起来一点,揉着眼睛, 眼睛睁不开, 可问话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
“又做梦了吗?”她问。
温景脸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说话还带着点颤音。
“嗯。”
冷怀素抱住他,感受着他在发抖, 一边继续用轻柔的语调问他:“梦到什么了?可以说吗?”
“还是那样。”温景皱着眉, 即使冷怀素抱着他, 他的脊背依旧紧绷着,浑身的警觉状态无法自动解除。
“梦到了,海?”
“嗯。”
“还…有妈妈吗?”冷怀素声音又低了些。
“嗯。”
冷怀素不问了, 又将温景抱得更紧了些, 她很困,但做这样的举动已经是她本能。
温景没有回抱她, 只是头蹭了蹭她颈窝, 低声说:“对不起。”
“你继续睡吧, 我出去喝杯水。”
“不许去。”
冷怀素拉住温景, 眼睛终于慢慢睁开了。
“你躺着, 我去拿水。”
她这样说着,脚步虚浮地走下了床, 给温景倒水。
温景的情况很糟糕。
他反反复复做噩梦, 惊醒过后整夜都睡不着, 段惠心在海里浮浮沉沉溺亡的画面会不受控制地闪回在他脑海里, 怎么都摆脱不掉。
他去不了海了。
不仅是海, 曾经他最爱的泳池,他只要一踏入其中, 就会惊恐发作,心悸、发汗、浑身颤抖,胃部强烈不适,紧接着就是想吐。
冷怀素把水杯递给温景,摸摸他的头。
温景抿了一小口,黑亮的双眼浮现出一点迷茫,他说:“我睡前是不是喝过水了?”
“没呢,我都记着呢。”
“是么?”
“嗯。”
也许是病情影响,也许是心理作用,温景现在有时候的记忆力并不好,冷怀素已经能够冷静地接受这一切,不再是那个惊慌无措见到他痛苦就会忍不住落泪的她了。
她把水杯放在床头,轻拥着他,拍着他的后背说:“睡不着的话也闭上眼睛休息会儿?我们听个电台?还是我唱歌给你听?”
温景顺从地说:“听电台吧。”
他想还给她好睡眠。
冷怀素点点头,从手机调出前几天赖医生推荐的深夜电台,电台主播的声音富有磁性且轻柔,混着抒情调的背景音乐,冷怀素眼皮越来越重,不一会儿就继续睡了过去。
在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清浅和有规律时,温景倏地睁开了双眼,他平躺在床上,冷怀素的手搭在他腰上。
他看了眼天花板,不知道过了多久,冷怀素稍微动了动身子,这是她睡沉了的表现。
温景侧了侧身,他看着冷怀素的睡颜。
她好像又瘦了点,下颌线的轮廓过分清晰,纤细的手臂轻轻一捏,薄薄一层肉。
他皱着眉亲了亲她眼角,心情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
“对不起,姐姐。”
他低声说着。
他知道因为他,她过得很辛苦。
……
冷怀素醒来的时候,温景已经不在房间了,她有一瞬间的心慌,跑出门去。
吴三莲一眼瞧见二楼的她,祖孙俩仿佛有心灵感应。
吴三莲:“温景去跑步了。”
冷怀素放下心来。
“你要再睡个回笼觉?”
冷怀素揉了揉头说:“嗯,昨天回来得太晚了,我再睡会儿。”
冷怀素最近进了组,但最近半个月的外景在邻接江城的一处郊外拍摄,她昨天是趁着今天下雨剧组放假才连夜赶了回来。
一路开车到家已经12点过半了。
她不放心温景。
温景的水下训练几乎全面叫停,由于运动员不能随意用药,医生不建议他使用药物干预,他的状况也时好时坏,有时候惊恐发作得频繁一些,有时候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发作。
但冷怀素知道,他并不想放弃游泳,他的体能训练还在继续,也时刻保持运动状态,只是下水训练对他来说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现在游泳对他而言,是又爱又恨的存在。
霍山也没有放弃温景。
不知该不该说是庆幸,温景病后,冷怀素和霍山的关系反倒好了许多,霍山不再看她不顺眼,反而温景有任何动向都会主动跟她沟通。
队里和局里的领导知道温景的状况以后,基本都持悲观态度,认为温景不如就此退役,上头给了准信儿,要求霍山将培养重心转移到刘培知身上,不要在温景身上浪费时间。
据叶立帆说,霍山为此没少去局里闹,也没少在教练员开会的时候给上头使脸色施压。
他替温景抗住了来自局里和泳协的绝大部分压力,并且在温景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直护着他。
这些只有冷怀素知道。
同样,冷怀素为温景的病情奔走操心的事,也只有霍山知情。
他们从前有嫌隙,此刻却为了同样的目标,为了保护同样想保护的人,在不懈地做抗争。
没有人要放弃温景。
也没有人能放弃他。
……
温景跑步回来的时候,顺手给冷怀素带了她最喜欢的街口的烧麦和豆浆。
他站在房门口探身进去看了一眼,发现冷怀素还在睡,就蹑手蹑脚退了出来,去楼下冲了个澡。
正好吴三莲晨练回来了,见到温景往楼梯上走,随口说:“阿景回来啦。”
“嗯,奶奶我去睡一会儿。”
“好,素素也还在睡呢。”
温景进了房,在冷怀素身边躺下。
他能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睡不着,却只是想靠着她躺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