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同学对黎施宛很坏,却对他很好,他们还让不要他和她玩。
因为黎施宛阴郁、冰冷、不礼貌,是个坏孩子?可坏孩子就理所当然该失去被公平对待的资格吗。
当时霍兴肯并没意识到自己有改变整个状况的能力,他只想着尽力对黎施宛好。或许这份善意中,有一些自上而下的补偿心理吗?把他周围过多的善意分一点给贫穷的、不可爱的坏小孩。现在霍兴肯已无法笃定否认。
但他可以肯定,喜欢黎施宛这件事是没掺杂任何杂质的。二十年来,他喜欢过一些女孩子,唯有从黎施宛身上感受到无法遏制的召唤。
在很多人看来,霍兴肯是风度翩翩的、温柔细心的,可是遇到黎施宛,那些外包装般的特质就被撕开了,只余下温吞。
那个圣诞节,完全地改变了霍兴肯。看见傅星柏如此冲撞、状况,看见黎施宛随他而去的身影,二十年来,阿肯有了一定要反抗的想法。
因为温吞地度过了青春期,错失了和黎施宛创造更美好的回忆,他不愿今后继续懊恼、悔恨。因此邀请黎施宛作为女伴和他参加派对,比起夺得黎施宛的心,更像是给自己的青春期一场迟来的毕业舞会。
自打那通电话起,霍兴肯就期待着正日的来临。
可是阿Sir急召,太子道出了命案,死者是新兴青少年社团X的头目,疑似猛虎会所为。两个社团因为争夺地盘发生过几次小冲突,目前形势紧张,小组每个人都得待命。
不知道为什么,霍兴肯接到阿Sir的电话,一下就想到傅星柏。不是猛虎会的傅星柏,而是傅家公子哥Albert。
那个圣诞节让霍兴肯有点受伤,后来都不太愿意同黎施宛提起傅星柏。因为加入青少年暴力犯罪调查小组,发现傅星柏走得太偏了,已然不是为了对抗的父母的叛逆小孩,他才忍不住和黎施宛提起傅星柏。
黎施宛不太应声,好像和傅星柏生了嫌隙。对黎施宛来说,霍兴肯只是阿肯,那么傅星柏是柏哥还是Albert?
街头很可能出现大规模械斗,傅星柏牵扯其中,到时不管是柏哥还是Albert,他都难逃O记追捕。
“阿肯来了。”
“阿肯之前跟过傅星柏,就让他继续盯梢吧。”
“是不是有点危险?那帮人肯定会直接找傅星柏算账。”
“阿Sir不是吧,都是伙计,还分王子和庶民啊。”
阿肯听到师兄师姐争论,主动说他去看住傅星柏。
傅星柏在糖水铺里坐着喝糖水,旁边坐了几个兄弟,有说有笑,气氛恬淡。
见着差人,年轻人们顿时冷脸怒目。傅星柏气定神闲,把勺子送到嘴边,说:“肯少也来食糖水?”
阿肯微微蹙眉,“出了人命,你不知道吗?”
“别这么紧张嘛。”傅星柏说,“来,阿Sir、Madam坐,今天柏哥心情好,请你们食糖水咯。”
阿肯犹豫着,被同事拽着入了座。傅星柏的跟班仔自觉让出位置,端着碗到门口把风。
上次这样坐在一桌,还是霍生的生辰。霍家把财务总监几位重要高管视为一家人,这些日子家里总少不了他们的身影。因为傅星柏乖张的性格,不常和父母一起出席聚会,但也能让霍生霍太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霍兴肯和傅星柏该说是青梅竹马,不过小时候不亲,愈长大也就愈疏远。
“记不记得第一次见,我把罗宋汤洒在你身上。”傅星柏无端想起从前。
阿肯只当他是拖延警察调查的手段,说:“你不小心的。”
傅星柏笑了,“谁讲的。我故意的。”
阿肯愣了下,“是乜?”
“那天你生日,霍太以你的名义举办了慈善活动,我爸跟着你家捐了款,所以带老妈和我一起去了。”
“我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会更早。”
“也许吧,不过我记得是那时候才真正认识你的。剪彩之后你很快不见了,好大一帮人找你,我也被阿爸领着去找你。结果呢,”傅星柏完了弯唇角,“你和一个女仔躲在桌子底下。”
“那是……”
傅星柏接腔,“是阿宛。见到阿宛之后,没多久我就想起来了,靓妹没怎么变不是吗。”
阿肯手心捏出了汗,不知出于什么,他颇具勇气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钟意阿宛?”
傅星柏爽朗地笑出声,“肯少,不是各个都像你一样,有钱有闲追女仔。”
阿肯没有反驳,重复问了一遍。
傅星柏偏头往角落看,想了想说:“她很好玩,像漂亮玩具。我钟意她,同钟意摩托车一样。”
“你不当她朋友?”
“我不知你到底想问什么,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气氛僵持时,阿肯电话响了。他起身到旁边接听,语气柔和地说“不紧要”,“你就安心玩吧。”
“阿宛?”傅星柏站了起来。
阿肯瞥他一眼。他说:“让我和她讲两句。”
电话那边的少女埋怨说:“你和谁在一起?”
阿肯知道她听见了傅星柏的声音,便说:“Albert要和你讲话。”
“我不想和他讲话。你忙完了就快来吧,不要让你阿妈太为难。”黎施宛说罢先收了线,电话里传来忙音。
人朝着庙街走来,收到风声的跟班仔回到傅星柏身旁低语汇报。
傅星柏一幅待得烦了样子。他对阿肯说:“阿Sir话问完了,该走了吧。”
阿肯说:“既然人不是你们杀的,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江湖事。”
“江湖?两千年了,哪里还有江湖。”
傅星柏站了起来。
霎时,乌泱泱一群人从夜总会的方向走了过来,挡住了闯进庙街的青年。
当差以来没见过如此壮观场面,阿肯愣怔一瞬,忙用呼机call行动车。一旁的女警也跟着呼叫总台,请求街区管控。
哗啦一声。
桌椅翻到,阿肯被傅星柏猛力推开,撞到墙角。傅星柏和马仔们大步走出糖水铺。
红的绿的霓虹灯光晃个不停,刀刃折射出耀眼光芒。棍起棍落,刀进刀出,血溅在人脸上。
傅星柏接过马仔递来的布裹,抽出一把斩骨刀。
“大佬……”
眼见前方人群中,手足倒下,跟班仔颤声。
傅星柏在刀柄上抹了一把,挑舌舔唇,“给老子砍!有赏!”
打砸声足以令人眩晕,阿肯从灰尘里爬起来,抖抖脑袋,握住配枪缓步迈出店外。
枪声砰响——
只静了一瞬,这声音却更刺激了他们欲望本能。更加兴奋地扭打在一起,更加兴奋地撕扯出血汗来。
“住手!”
阿肯竭力用最大声音呐喊,无人听得。
“Albert!”阿肯想说这是不对的,你走太偏了太急了。他奋力往汹涌的人群中挤去,想要抓住傅星柏,就好似要抓住那个处于旋涡中的自己。
同僚师姐紧紧拖住他,“阿肯,师兄他们就守在外面,等武装支援来了立马就会包围这里!”
“等?你看这成了什么样子?!”阿肯说着又朝天空开了一枪。
射中高悬的酒楼招牌,灯泡炸开,电缆滋滋着,灯牌连着灭了一片。
漆黑的夜,长街化作斗场,一个个全是出笼野狗。
狗咬狗,打自己,杀自己,毁灭郁郁而寂寥的青春期。血脉里躁动,神经紊乱,扭曲的社会,是他们青春的墓志铭。
阿肯觉得自己一定早已看过眼前的场景。
他推开师姐,举枪朝傅星柏走去。
注意到他,傅星柏动作慢了半拍。
左边有刀挥过来,傅星柏偏头躲开,刀刃划过脸颊,火辣辣疼。
“啊。”傅星柏呵出腥气。
口腔湿漉漉,就像刚给最粗俗的婊-子口过一样。性感的婊-子,她们一个一个被他上过,她们爬过他父亲的床。
傅星柏抹了把脸,血迹像战士的涂彩。他将手里的砍刀握得更用力,用力向人扎去。
这些畜生,和他父亲一样下流,一样卑贱。
十八年了,有什么时候如此畅快淋漓。
下贱的社会杀人就像倾倒呕吐物把隔夜的把出生至今以来的恶心都吐出来,是谁让他来这个社会的不被祝福就降落是谁给了他一切然后索要回报,是谁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啊这个社会哪里是天堂那里有没有救赎。
“Albert!”
“大佬!”
谁在叫他,他是否开始变得透明。
看着傅星柏,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变成了饲料。阿肯不知原来枪是这般无用之物,那无法掩盖的愤怒才是武器,生气的野狗要撕碎他,要撕碎傅星柏。
阿肯不再犹豫,朝人开了枪。没朝着致命部位,却还是打偏了。他想起陆津南叫他要多去练枪,而他总是在读卷宗,学习前辈如何破获大案。
手里的枪掉在了地上,阿肯弯腰去捡,被踩在了地上。
“肯……”
残喘着,傅星柏猛地转身。
长刀刺穿阿肯心脏,子弹命中傅星柏眉心,警笛鸣响。
第五十章
后来给阿肯打了好几通电话他也没再接,黎施宛只好作罢。
早上她看见了吧台里写着陆津南名字的请柬,和陆韵诗从干洗店拿回来的一套崭新西装。可只他轻描淡写提了一句,有事情。
这个晚宴似乎藏着许多秘密。
黎施宛从侍应生的托盘里取走一杯香槟,往酒店的宴会厅走去。
来到花卉点缀的回廊上,看见了陈生陈太和女儿。
原来陈生不像“纺织大王”这个名头那样,有着涤荡不去的暴发户气质,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很儒雅,好似打出生起便穿着定制西装、梳油头带窄沿礼帽。
陈太和先生很般配,美丽高贵。他们有个稍显冰冷,但掩不住灵气的女儿。一个小家庭,代表着一整个家族,任谁看了都称赞。
而她,再是穿了昂贵的长裙与鞋子也不像样。灰姑娘是侯爵的女儿,她只能是穿不进水晶鞋的坏继姐。
就在陈太看过来的时候,黎施宛转身走向回廊另一边。
她没有苦衷要听,亦无苦楚可诉说。
这么多年,不需要认不存在的阿妈。
回廊转角,远处流水潺潺的泳池旁,陆津南正和几人在一起,优雅女人站在他身旁,看起来他们谈得很愉快。
黎施宛犹豫着要不要打一声招呼,就见陆津南看了过来。他知道她今晚会来这里,仿佛等待许久般,露出欣然笑意,“阿宛!”
黎施宛抿了抿唇,向陆津南走去。
“你喝酒了?”她并没有要和其他人打招呼的自觉。
陆津南指了下她手上的香槟杯,用眼睛说话。
黎施宛笑了。
“这是阿宛吧。”秦沛珊出声,把他们从二人的世界中拉出来。
陆津南便向旁人介绍,“我细妹,阿宛。”
方慕云看着黎施宛,饮了口酒。
“陆Sir,你细妹好靓喔。”方慕云的女朋友说。
“哪有。”黎施宛垂眸笑,抬头时瞧了眼中间的中年男人。人们都围着他,看起来很有权势样子。
秦沛珊说:“我四叔。”
黎施宛不知道怎么称呼,便作出天真少女的模样,笑笑。
“拍卖会要开始了。你们慢慢聊,我先过去了。”秦德信也不看黎施宛,朝陆津南略略颔首便离开了。
秦沛珊朝陆津南偏头露出俏皮的眼神,跟着秦德信一同离开了。
人都散了,陆津南和黎施宛慢慢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阿肯呢?”
“他有事,和柏哥在一起,不知道做什么。”
“那你一个人?”
“嗯……哪像你。”
陆津南笑,“怎么了,怪我。”
“是啊,你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讲清楚吗?”
陆津南稍微拖长音“嗯”了一声,“还有呢?”
黎施宛抬头看他,“难道你会和细妹接吻吗?”
陆津南挑眉,掩饰慌乱般抿了口酒,“不会。我本来——”
“什么?”
“我不能自私地破坏阿肯和你的约定 。”陆津南不太想说明,但又不得不说明一二,“本来想让你回避这个晚宴,之前你被绑走,很可能就和这里的人有关系。”
黎施宛惊愕,“心姐不是已经……”
“事情没有结束,心姐不是操盘手。幕后真正话事的另有其人。”
“那我是不是应该离开?”
“你刚才有感觉到什么吗?”
黎施宛蹙眉思索,轻轻摇头。
陆津南往人群里看,秦德信正和秘书说话,秘书往这边看,触及陆津南的眼神有所回避。
“阿宛,你走吧。就说去找阿肯。”
“可是……”
“没关系,我送你。”
“不是,我是说你来这里不是有事要做吗?你就这样走了没关系吗?”
陆津南稍稍俯身,“没有什么比你重要。”
长睫毛颤动,黎施宛很清晰地感觉到了心跳。
侍应生从他们身旁走过去。
陆津南快速对黎施宛耳语,“这里有我们的人。”
然后故意说给谁听似的,直身说,“你这么不舒服,当然要送你回去了。你先去外面等我吧,我把车开过来。”
待二人离开,几个人从宴会厅的人群里挤出来,不着痕迹地朝黎施宛跟去。方慕云在角落远远看着,等人都不见了,放下手中的酒吧,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