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懵懂的女孩拽着爸爸的袖子问能不能也带她去,被爸爸无言甩开。
他太忙了,也太累了,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应付她。
所以当怀歆发现自己和爸爸身在饭局的时候,她在梦中是有点惊讶的。因为这种机会少之又少。
小小的她乖乖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很无聊。
因为怀曜庆把她带来了,所以对方企业家也带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不过看起来不太好相处,胖胖的,满脸横肉地坐在那,张牙舞爪地吃着东西,油渍撒得到处都是。
大人们在聊生意,无人注意,那个小男孩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站起身,朝怀歆走过来。
她满脸迷茫地看着他,看他姿势怪异地迈着肥腿接近,然后拿起桌上的一盘蛋糕。
整个扣在了她的头上。
“爸爸爸爸!你看她糟蹋东西!!!”小男孩指着她,恶意地尖叫起来。
怀歆的视野开始摇晃起来。
是怀曜庆一把拽起她,掐着她纤细的胳膊,口中一张一合,但冒出来的言语却让她极其陌生:“爸爸不是叫你乖一点吗!为什么要捣乱呢!?”
怀歆根本看不清,液状的奶油从她额头上一点点滴下来,流进了眼睛。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蛋糕也有不甜的时候。
八岁的小女孩用力擦抹自己的脸,把那些恶心的污垢全都甩向离自己最近的始作俑者。
“明明是你——”
“爸爸!她欺负我!”他倒先哭起来了,声浪一潮高过一潮,委屈又愤怒。
那位企业家的脸色变了,拉过自己的孩子给他擦干净脸,然后转头很严肃地对怀曜庆说些什么。他们在交涉,但似乎结果不太乐观,本来还算和谐的氛围降至冰点,最终不欢而散。
对方离开后,怀曜庆猛地转头,看向沉默站立在一旁的怀歆。
他扬起了手臂。
怀歆记得很清楚,那是爸爸第一次打自己。掌印很深,第二天没消下去,同学看到她都窃窃私语。
事后他冷静下来极其后悔,摸着她的头向她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错了。”
而怀歆抿着小嘴,脆生生地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整个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怀歆侧着身蜷缩在被窝里,缓缓地睁开眼,心跳声还扑通作响。
很多错乱的回忆剪在一起,幸好大部分时间都是黑白默片,她只看到激烈的动作和夸张的画面,没有当初那样身临其境。
怀歆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她垂眸平静了一会儿,淡淡地扯了下嘴角。
——这么冷的天气,竟还出了汗。也挺稀奇。
怀歆收拾好行李再度出发。今天他们会经过理塘,到达稻城。沿途景色多变,绿林松柏,苍山巨石,冰川流水,白雪皑皑,周燕带着她停靠在几座小山坡观景台照相。
当晚住在日瓦。
周燕为怀歆规划的第四天行程是在亚丁景区的长途线进行徒步,这是一个纯天然自然保护区。先坐一小时观光车上山,途经亚丁村和龙同坝到达扎灌崩,再步行到冲古寺乘坐电瓶车,大约六七公里到达洛绒牛场,徒步就从这里出发。
长线整个的行程约10公里出头,地势很陡峭,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可能得走五六个小时。冬天路滑,可能会走得更慢。中间有一段可以选择骑马,但是怀歆还是决定全程步行。
周燕在酒店里等她,叮嘱她一定要记得在收车之前到达乘车点,不然如果错过了最后的晚班车会被困在山上,因为全程有五十多公里,就算天亮了都走不回来,而且还很危险。
冬天的亚丁其实不是旅行旺季,放眼望去景点门口排队的人数寥寥。怀歆在商店购置了爬山用的一系列装备——登山杖、冰爪,同时还带上了护目镜和挡风帽,以备不时之需。
她背了一个小背包,装了两瓶氧气,带了葡萄糖溶液,出发的时候先喝了一瓶。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晴朗,碧蓝色的天空浮动着几片纯白云朵。
一开始是平原,人工搭建的木质栈道非常好走,海拔4000多米,太阳暖融融地撒下来,怀歆穿着厚重的棉服,还觉得有些热。
前两公里她走得很顺,不疾不徐,偶尔停下来拍几张照。途经一个无名湖,已经是有些结冰了。
湖边的旅客多了一些,大概是走累了在这儿歇脚。怀歆请人帮自己留了张纪念相,并未过久停顿,继续往前。
之后的路明显艰险陡峭起来,多是上坡,有些地方结了冰,很滑,怀歆必须慎之又慎,才能保证每一步都踏稳。
——她之前还没见过这么复杂的山路。
有些地方连台阶都没有,全都是巨大的石块,只能徒手攀登。好在有护栏隔着,还算安全。
怀歆并非运动爱好者,身体素质只能算是中等,到这里终于需要开始吸氧,并且觉得身上的背包有点沉,走一段便时不时地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有游客身姿矫健地从她身边经过,从所带装备判断应该是专业登山选手。怀歆也并不急躁,专心自己脚下的路。
有好几个转弯就在悬崖边上,不过崖边长着树,繁盛的枝叶遮住了断臂的危险。另外一侧是野生生态区,被挂着经幡的铁丝网阻隔着,怀歆好奇地往那边看,忽然一道黄褐色的影子窜了过去。
是羚羊。
人和自然和谐共存的场景,原始的宁静。怀歆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觉得思绪也渐渐沉淀下来。
像是一场自由的放逐,在这样一片广阔的天地,她可以什么也不用想,什么都不需要去在意。手机被她静音放在背包里,无人打扰。
怀歆照例拍照留影,记录下这些美好时刻。
越往上走可以明显感到攀登难度成几何倍的增长,山路越来越陡,她不留神还滑了一小跤,磕到了膝盖。
但没有那么疼,又或许是天太冷,麻痹了痛觉。总之应该不碍事,怀歆原地坐下揉了片晌,再度启程。
还有快一公里就要到达著名景点牛奶海,但当地人都说这最后一公里是最考验人的。坡度非常高,有些地方甚至呈现六七十度左右,加之高原反应,每一步都气喘吁吁。
怀歆有些后悔自己临行前把什么有的没的都带上了,结果也没怎么用上,现在全成了负累,她明显感到自己有些体力不支,撑着膝盖喘气儿。
头晕,胸闷,两眼昏花,冷风也一个劲儿地袭来,怀歆动作艰难地从包里掏出氧气瓶,装好喷嘴,对着自己鼻部按压。
身后有布料摩挲的声音,还有冰爪陷入雪地时碰撞出的脆响,大概是有人上来了。
路本来就很窄,怀歆不想挡别人的道,于是微微侧过身,想让对方先通行。
谁知这一踏没站稳。
她刚才摔了一下,没缓过劲儿来,膝盖一别,也用不上力气,踩到一块很滑的石头,瞬间整个人就失去平衡向一旁仄歪。
氧气瓶直接脱手,呈一道抛物线从悬崖上掉了下去,怀歆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扑了个空。她惊恐地看着自己如同下方直线坠落的氧气瓶般倾倒,血液冰凉上涌。
砭骨寒风如刀般滑过她的脸颊,她想叫想喊,但是出不了声。
强烈的失重感,心跳几乎快要停止。
“小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人从身后用力拉了她一把。
怀歆如同一道绷紧的弧线被狠狠拽了回来,又因惯性直接撞入那人的怀里。
两人同时踉跄一步,男人的背磕上身后嶙峋坚硬的山体,很清晰也很锐利的一声响。
怀歆吓坏了。
她真的是吓坏了。
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失去言语的本能,大脑空白一片,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她紧紧搂着男人劲悍的腰,像抓住属于自己的那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不松手。
分不清是谁的喘息声,都在风中融为一体。
第23章 雪山
怀歆发着抖。寒冷,也恐惧。
心有余悸。
拥抱的姿势让她和男人离得很近,耳朵恰好贴在他胸膛上,听到里面传来有力的跳跃声,一下一下敲打在她的心上,逐渐安定。
少顷,肩上落下不轻不重的力道。
头顶撒下温热呼吸:“……你还好吗?”
那人语气轻柔,像怕再吓着她似的。
怀歆却周身一震,蓦地抬了头。
双目对视,她一张小脸被冻得雪白,鼻尖和眼尾却有些发红,郁承视线落下去,毫不掩饰地颦蹙了眉。
“……怀歆?”
大概愣了三秒钟,怀歆松开抱着他的双臂,有些不知所措地垂在身侧。
她依旧离他很近,两条腿微不可察地打着颤。努力平复自己。
“……”
“你怎么会在这里?”呼啸的风声中,他嗓音听起来很沉。
“我就是,过来旅行。”她开口还是哑的,又轻又软,“……承哥,谢谢你。”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双肩,怀歆抿了抿唇,冰冷又毫无知觉,她低声地问:“你刚才撞痛了没有?”
“我没事。”郁承垂眸,片刻道,“你呢?”
怀歆抚着胸口,细微地喘气:“……我也没事。”
郁承松了手,仍低敛着眼注视她,俯视的角度眼神并不分明:“就你一个人?”
“嗯。”怀歆咬唇,“你也……”
他颔首:“嗯。”
“……”
又过了一会儿,怀歆才从差点坠崖的惊魂未定中稍微缓过来一些。
她看着郁承,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他来了,而且还和她正面遭遇……
老天,这运气比彩票中头奖还难得。
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会来?他们为什么那么巧还遇上了啊!
她和“Lisa”的轨迹高度重合,又都是写小说的,就算真的是完全毫无干系的两个人,也实在是太过巧合。
不行,Lisa这层马甲还不能掉,得赶紧再修补一下,错开时间线。
怀歆思绪急速飞转,小声说:“我昨天才从北京过来的。直飞稻城机场。听当地人说亚丁景区还不错,所以今天才想来看看,没想到能遇见承哥你,真巧。”
“是挺巧的。”郁承看着她,停顿了一两秒,“不过这边海拔很高,直接过来更容易起高原反应。”
“嗯。”她点点头,“我有提前吃一些预防药。”
“怎么没想着和同学们一起来?”郁承问。
“他们觉得这边冬天太冷了。但是我还挺感兴趣的。”怀歆眸光微亮,不着痕迹地强调,“而且我之前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出来过,所以想尝试一下。”
“这样。”
怀歆轻抬眼睫,顺着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不过承哥,你怎么也来了呀?”
“出来散散心。” 他浅淡地提了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