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静瓷不明白,一个商人,有利无害的事情为何不做,哪怕是露水情缘,但像他们这样的人,不是一向都如此?四处寻欢,逢场作戏,不论真情,也无所顾忌。
郁承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揣摩不出。
不过来自于女人的第六感,她自是清楚,自第一面晚餐之后,郁承并未对她兴起什么特别的感觉。更别提想有什么后续之缘。
再加上他离开了原来的投行,在工作上也和她再无关联。
向来无往不胜,这让高静瓷不可避免产生挫败感,却也因此执念更深。
此刻郁承直视她的眼睛,悠然道:“是啊,我来看个展会。”
“那晚上会忙么。”高静瓷指尖绕了绕发尾,挑着唇角问,“一会儿有朋友在游轮上开派对,不知承总有没有空过来赏个脸呢?”
郁承勾了下唇,不紧不慢地笑了。
他就是这种人。无论拒绝还是接受,进退之间的姿态都很好看。高静瓷的心微微吊起,正有些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忽闻旁边插进一道清脆软糯的声音。
“承哥,我买好单啦!”
高静瓷眼眸略微眯起,扫向挨在郁承椅子旁边的小姑娘。
一张十足清纯漂亮的脸,只是不知为何莫名有些眼熟。
她刚刚远远看过来的时候,似乎是看到这个女孩和郁承一道,两人吃饭时交流也没有太过频繁亲密。既然是在出差,应当就是助理一类的角色才对。
高静瓷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仍没有彻底放下来。倒是怀歆看了她一眼,又转向郁承,撅了嘴开口问:“承哥,这是谁呀?”
小姑娘语气娇软,却隐隐有些不虞,小情绪拿捏得刚刚好。
郁承似笑非笑的眸光扫过去,未启唇,又听她小声抱怨道:“咱们赶紧走吧。不是说好陪我看电影的嘛,快要来不及了啦。”
第40章 伴旅
怀歆的声音把握得恰到好处。
不大不小,刚好让在座两人都能听到。
高静瓷挽头发的手放下又举起,局促只在一瞬之间,很快消弭,须臾后又端着笑问郁承:“这位是?”
“一个朋友。”
郁承温和地挽唇,并未作过多解释。怀歆垂下眸,得色一闪即逝,消弭在眼底。
是她耍了小聪明,让高静瓷以为他们有私人关系,郁承若要给她面子,便不能说明他们之间“只是同事”。
“Joanne,今天见到你很高兴,只是实在不巧,我们确实有别的安排了。”一旁,郁承起身拾起随行东西,朝高静瓷略一颔首。
“希望你在派对上玩得尽兴,方便的时候回北京我请你吃饭。”
怀歆刚刚才出过狠招,这回只字未言,没看高静瓷的表情,只是十分乖巧安静地跟在郁承后面,随他出了餐厅。
沿江的空气有些湿冷,两人随着江畔的栈木道缓步向前,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怀歆有点亦步亦趋的,慢了郁承半步。她盯着他的黑色鞋后跟,上方露出一截冷白紧实的脚踝,心绪剥丝抽茧般放空。
啪嗒。
郁承蓦地停了下来。
转过头来,低敛着眼看着她:“怎么不说话?”
怀歆也跟着顿住脚步,轻咬了咬唇。刚才在饭桌上捍卫一切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垂着个脑袋,有些嗫嚅地出声:“你不也没说话嘛……”
她没看他,也不知道他具体的表情,但只是听到一声清缓的吐息,像轻笑,又似微哂。
脚步声缓慢,但是在靠近,怀歆的指尖蜷起一点,知道他要开始算账了。
“刚才在餐厅里,说了什么。”
男人嗓音温沉,似隐隐含着笑,却又不轻不重敲在她心间,让人不自不觉屏息。
怀歆睫毛扑闪了闪,仰起头,不躲不避地看向他。
她舔了下唇,软声说:“我就是结账回来,不小心听到你和那个Joanne姐说话……”
怀歆稍顿一瞬,倒还有些理直气壮似的:“但我想承哥你可能不一定会想去,所以才想出看电影的说法的。”
说罢抿着嘴角一笑:“我是不是很聪明?”
“……”
郁承垂下眸,密长睫羽散下淡薄阴影,略有些意味不明。片刻,他微俯低身,更为细致地凝视她。
姑娘弯着眼,眼眸被路灯染得亮晶晶的。他以前没发现,她笑时唇畔旁还有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蓄着浅浅的光,狡黠又灵动。
“确实聪明。”
郁承咬字格外低缓,温热的气息循着掠过她侧脸,若有似无的,微痒。
怀歆对上他的眼睛,那双英挺的、深邃的桃花眼,心跳声倏忽怦然而起,无处安放的悸动。
——再看多少遍也还是会动心。
有时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她檀口轻启,想说些漂亮话插科打诨,却见他抬了手,修长分明的指节触过来,袭近她鬓边。
晚风幽静,江畔星火点点,一幅人间画卷。
岸边有情郎弹唱,柔和的吉他声和着低浑的嗓音,音调悠长,充斥着细腻的故事感。
怀歆微瞠圆眼,任他气息循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胸口跃动愈发急促,她四肢僵劲无法动弹,却听他低低一笑,替她将耳边的碎发挽到后面去,而后蓦地抽直身体。
“发什么呆呢。”郁承语调斯理地轻哂,“风有些大,头发都吹乱了。”
“……”
靠!
又被耍了!!!
怀歆被撩得半死,心里又受用又憋屈,但偏偏面上又不能表现出半分。她闭了闭眼,甜甜地弯起嘴角:“那谢谢承哥了。”
郁承的语气慢悠悠的:“不客气。”
“那……”她对上他眼睛,抬着下颌,颇为不卑不亢道,“既然饭也吃完了,承哥如果晚上没有什么其他工作的话,我就先回酒店了。”
“谁说没有工作?”
“啊?”
怀歆顿住脚步,嘴角扯了下,结巴道:“还、还有别的事情吗?”
还以为晚上能好好休息一阵了啊啊啊啊!看了一天展会累死了!!!
啊啊啊啊这个人怎么能这样!体恤关爱漂亮女下属懂不懂!!!
心中一长串腹诽还没道出,便又听他道:“再想想。”
怀歆眨了眨眼:“什么?”
郁承低敛下眼看她,冷感镜片后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浮着兴味,片晌后才嗓音低醇地开口。
“刚才在餐厅,不是你替我安排了工作么?”
“……”
看、电、影。
脑海中烟花啪嗒一声炸开,和外滩江畔倒影的瑰丽色彩相得益彰,怀歆抿着唇,拼命用劲才止住嘴角上扬的趋势。
这个坏男人!
为什么每个点都那么深得她心!!!
怀歆眸光一转,见郁承仍含着淡淡的笑意望着自己。
“哦。”她慢吞吞地问,“那领导想看什么电影呀?”
“都可以。”他面色不变,语调也松缓。
“这样啊。”
怀歆唔了一声,忽然踮起脚尖朝他靠近。
郁承敛了眸,瞳色略深隽,没有动。她却带着盈盈微波抚上他的衣领,简单整理一番,又在微醺的晚风里扬起眼,朝他展开明媚笑意。
“风有些大。”她声线温软,尾音略微上勾,“领导,你衣服乱了。”
高端商贸里就有电影院。
本来是想随便看一部爆米花商业片打发时间,但是却发现很巧的,一部98年的老片重新献礼,赫赫有名的《海上钢琴师》。
怀歆曾经在西方音乐史这门课上看过这部片子的经典片段——两位钢琴大拿斗琴,一位是男主角,巨轮上长大的1900,一位是陆地上来的爵士大师。
当时1900弹的那首《The Crave》彻底撼动了她的神经,非常深入灵魂的乐曲弹奏,怀歆一直想要寻找合适的机会观看整个影片,但是迟迟没有践行。
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这部老片已经在国外上映多年,国内各大视频网站也都能观看,又恰逢工作日,影院中人数稀少,只有后排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怀歆跟在郁承身后入座,他们的位置在中间偏后,前面几乎全是空位,恰有种午夜电影包场的安静感觉。
男主于1900年出生,被亲生父母遗弃在一艘名为“弗吉尼亚号”的豪华游轮上。随着逐渐长大,他展现出惊人的音乐天赋,成为船上赫赫有名的钢琴家。
整部电影底色恬静美好,大海一样的蔚蓝,伴随着舒缓的音乐,让人感觉身心沉淀,徜徉,灵魂也被彻底涤荡。
1900生于这艘游轮,一生未踏足过陆地。对于这片未知之地,他抱有一种陌生的恐惧。
有人重金聘请他下船开办演奏会,也有让他心动的女人在某个靠岸处离开。但是1900始终在船舱中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眼神沉静而坚定。
“陆地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太大的船,一个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长的旅行,一瓶太刺激的香水,一种我不会创作的音乐。”他说。
耳边是郁承沉缓的呼吸,荧幕上是暴风雨的晚夜,1900解开三角钢琴固定在甲板上的锁扣,整个人随着钢琴来回纵横滑翔,奏出无比美妙自如的爵士乐。
游轮外惊涛拍岸,室内热烈的灵魂在高歌,一个纯粹而理想丰满的精神世界已然构建。那一刻怀歆被他平静沉醉的演奏深深击中,仿佛看见他心中充盈而坚守的方寸之地。
全片平静地叙述,没有什么跌宕起伏,以至于当最后的炸弹摧毁弗吉尼亚号时,人们也只来得及留下短短一声叹息。
人生于世,所贪所求,不过自由。
但是踟蹰,挣扎,彷徨,迷惘,这个过程注定孤独而寂寥。身边的人来去汹涌,如同游轮上潮水般的乘客,没有谁会为谁真正停留。
也没有谁能真正陪伴谁走过这漫长的一辈子。
都会失散,都会离开。
小时候母亲对她很是严厉,若是犯了错的话总是少不了一顿责骂。怀歆那时年纪尚轻,跌倒在地上只会哇哇大哭,而母亲却只冷眼站在一旁,呵斥着让她学会自己站起来。
家里电视机柜上放着一柄钢尺,她不会忘记打在身上有多痛。学习钢琴的时候弹错一段旋律,掌心就会泛起红印。
对于怀歆来说,童年是一杯微苦的淡茶,总是笼罩着浅薄的阴影。
可她也曾拥有过一段舒心的时光,那就是和外婆待在一起的日子。
暑假时怀歆曾到乡郊和老人家住过一段时间。她像个野孩子,在草地里打滚,无拘无束,因为贪玩想摘树上苹果,结果从枝桠上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