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牧丞轻笑一下:“那又怎么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孟昭远伸手指着他的鼻尖,再度怒斥:“就你这幅德行,我要是音音,我也看不上你!”
“无所谓了。”孟牧丞依旧在笑,笑意中却浮现出了万般无奈,“我不是这幅德行她也看不上我,她爱得是英雄,我是狗熊。”
或者说,连狗熊都算不上。
是过街老鼠。
但他也曾短暂的拥有过,在十四岁那年,她喜欢过他,他能感觉,但是,那年的他实在是太调皮了,调皮到不怕死,敢往他爸的酒窖里安装针孔摄像头——他们家曾经居住的那栋老别墅里,有一座装修华丽的地下酒窖,收藏在里面的每一瓶酒都是稀世珍品、弥足珍贵,是上层人士梦寐以求的高雅殿堂。
但是他却从未进去过,因为他爸不允许他进去,只允许他哥进去,家中偶尔还会来几位客人,和他们一起去酒窖谈生意,却始终锁着门,感觉神秘极了。
酒窖的隔音效果也很好,即便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偷听不到任何声音。
酒窖的门上还安装了指纹锁。
少年时代的他好奇心很强烈,胜负欲也很强烈,叛逆地想:凭什么我哥能进我不能进?我比我哥差哪了?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偏要进去。
于是,他悄悄地搜集了他爸和他哥的指纹,弄了套指纹膜,然后,又买了套针孔摄像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某天家中无人,他终于等到了东风,成功潜入了那个神秘的酒窖,把针孔摄像头安装在了一个隐秘的角落中。
等了有三个月之久,他终于等到了答案,所有的秘密尽数水落石出:他爸和他哥,在利用自家集团帮助境外的犯罪团伙洗钱,这些脏钱的来源不仅仅是贩毒、还有赌博、嫖娼、贩卖军火。
看完录像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他那对看起来严肃正派的兄父,竟然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满口的仁义道德全是假的,是伪装的,是虚伪的;他们看似高高在上,看似高雅肃穆,实则肮脏不堪,做尽了下三滥的事儿。
他的内心世界在瞬间崩塌,灵魂被烙上了“屈辱”的烙印。
自那之后,他就开始觉得自己是肮脏的,是卑鄙的,是人人喊打的过街鼠,迟早会被人逮到,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会接受世人的指点和审判,会被所有人瞧不起。
他开始战战兢兢,每天都如履薄冰。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别想堂堂正正地做人。
但他也不是没想过摆脱命运,可他生来是他爸的儿子,是他哥的弟弟,是他们的血缘至亲,是用脏钱长大的孩子,他该怎么摆脱?他注定了要深陷泥潭中。
不对,他是生来就在肮脏的泥潭里,根本无法摆脱。
既然如此,不如放任自如。
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堕落,开始放荡,开始纵情声色,开始自我麻痹,开始处处和他爸还有他哥对着干,他们越是表现的高尚,他就越是要低俗。
他想通过放浪形骸的方式暂时忘却自我的肮脏,但却收效甚微,短暂的沉迷过后,还是会清醒,会回归现实。不过,在声色犬马的温柔乡中,他多少还是能感受到几分慰藉,绝望又欣慰地想:我生来就是个烂人,就该烂得彻底。
他们父子三人,谁也不比谁清高。
但即便他再烂、再不堪,也不敢去指染陈染音。
因为她不是烂人,她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他不能拉她下泥潭,他满手满身都是肮脏的泥,会弄脏她,所以他只能远离。
他这辈子,是注定得不到她了,因为他不是一个英雄。
她爱上了林宇唐,爱得是英雄,即便林宇唐死了好几年了她却依然爱着。
他也想成为林宇唐,但他没有一个英雄父亲。
他生而是蝼蚁,是过街鼠。
他也没有勇气反叛命运,没有勇气指认兄父。
他什么都知道,包括哥哥和父亲协商派人去跟踪林宇唐的事情,因为他从未撤销过那个针孔摄像头,但他看到那段录像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或者说,是事情发生后,他才察觉出了一丝端倪,立即去翻看了过往的录像,然后才知道是哥哥在去接他放学的途中偶然见到了林宇唐他爸,并认出来了他是一位被缅甸贩毒集团设定为追杀目标的缉毒警。他们家就是在帮那个贩毒集团洗钱。是他哥和他爸向那个毒枭曝光了林宇唐他爸的身份。
他们家欠林家六条命,
他知道一切,却无力改变,只能醉生梦死地活着。
他对不起林宇唐,更对不起陈染音。
他才是连累他们俩被绑架的罪魁祸首,当初,他要是没那么殷勤地去隔壁学校找她,他哥也不会撞见林宇唐和他爸。
孟牧丞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后脑靠在了沙发背上,无力地对他哥说:“以后别提她了,她不是我的,我也配不上她。”
孟昭远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自己弟弟:“你就不能争点气么?努力配得上!”
孟牧丞睁开了眼睛,冷笑着回:“咱们家是干什么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干嘛要拉她下水?她欠我的?”
孟昭远瞠目结舌,惊愕不已地看自己弟弟。虽然他早就猜到了弟弟可能已经知道了家里的事情,但他们一直心照不宣,谁都没有主动提及过此事。
这是第一次。
窗户纸彻底被捅破。
孟牧丞倒是神色自如,长叹一口气:“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和咱爸别对我要求这么高,我对你俩的要求也不高,别连累我就行,我真不想死。”
他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是一个空有正义感和羞耻心的懦夫。
十个他都比不上一个林宇唐。
但是,他也有着自己的底线:“别连累我,更别连累咱妈,她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俩要是敢算计到她头上,我第一个揭发你俩。”
事发突然,所有宾客都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孟昭远带着孟牧丞走后,孟铮把那个女人轰了出去,宴会才得以继续。
为了给孟铮面子,所有人都在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派云淡风轻,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其乐融融的表面下暗潮汹涌,看笑话的还是大多数。
陈染音找到了自己爸妈,和他们坐在了一起,随便吃了两口东西之后就准备走人了。她爸妈也没强留她,先带着她一起去给孟铮贺了个寿,然后以她下午要回学校加班为借口提出告辞。
开着车前往顾祈舟家里的路上,陈染音还收到了她妈的微信:【真没想到小孟是这种人,幸好你没和他在一起!以后离他远点,不是好东西!】
由于秦薇女士还在参加宴会,所以不方便发语音,只能发文字消息。
陈染音在等红灯的时候看到了这条消息,忍俊不禁,觉得秦薇女士的翻脸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态度说变就变。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都能对孟牧尘有这么大的“改观”,还不能对林宇唐有改观么?应该可以吧?
紧接着,她又想:我妈要是能接受林宇唐当她的女婿的话,我这个当女儿的后半辈子一定会好好孝敬她,对她马首是瞻、说一不二、再也不犟嘴了!
时间刚过下午两点半,陈染音将车停在了公安家属院内的某栋单元楼楼下,上楼之后她才发现顾祈舟不在家,还是许词话来给她开的门,而309的那三位大怨种少年,正兴致勃勃地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打游戏呢,在她来之前,只有许词话一个人乖乖地趴在餐桌上写作业。
虽然这三位少年的堕落行为令陈老师感到恼火,但顾别冬小同学的状态看起来比昨天好了许多,至少没有那么萎靡了,她的内心还是有一丝欣慰的:看来同龄人的安慰和陪伴确实比成年人有效。
但这一丝丝的欣慰,并不能熄灭她的恼火,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客厅,在三位大怨种少年的惊愕目光中,雷厉风行、毫不留情地没收了他们仨的手机,并以强权的姿态组织这三人去餐厅上自习。
三人无力反抗,想逃又逃不掉,如同被发配边疆的犯人一样,身负以“书包”为名的沉重枷锁,垂头丧气地前往餐厅,不情不愿地和物代表一起写作业。
陈染音这一下午什么也没干,抱着胳膊坐在餐桌旁,盯着他们四个写作业——主要还是盯309,人家许词话是好学生,不用盯也知道学。
家庭自习课就这么开始了。
纪律要求比在学校还残酷。
陈老师近在咫尺,压迫感直逼天灵盖。
309不敢随意造次,只好乖乖写作业。
一直到下午六点,许词话提出自己要回家了,不然妈妈该担心她了。赵胖和吴源见状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也表示天晚了,该回家了,不然妈妈该担心他们了。陈染音心里清楚这俩人就是不想继续学习了,虽然无奈,但也不能强留,只能把手机还给这俩人,放他们走人。
这下可苦了顾别冬,小伙伴们一走,他就变成了陈老师的唯一目标,可谓是精准狙击,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被陈老师看得清清楚楚,想偷懒都不行,只能老老实实地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又闷头写了半个小时左右,他实在是不堪重负,权衡片刻,扭脸看向了铁面无私的陈老师,先谄媚地喊了一声:“舅妈……”然后又弱弱地说了句,“我可以休息一会儿么?”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都喊你舅妈了,让我玩一会儿吧。
陈染音在心里冷笑:喊舅妈也没用,该学你还是得学!
但她也明白“张弛有度、恩威并施”的道理,而且她能感觉到,这孩子现在有点儿强颜欢笑的感觉,逼太紧了也不行,就松了口:“行,允许你休息十分钟。”她又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去玩吧,六点四五十继续。”
顾别冬长舒一口气,一边起身逃离“自习室”一边感恩戴德:“谢谢舅妈!舅妈万岁!”
陈染音被逗笑了:“你少拍马屁!”
顾别冬都已经走进厨房了,听到这话后,又立即将身体后仰,探了颗脑袋出来:“我没拍马屁,我真心实意的!”
陈染音懒得陪他插科打诨,问了句:“你舅什么时候回来?”
顾别冬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我也不知道,他走之前没说。”
“哦……”陈染音还以为他是去执行什么突发性任务了,心情突然有些低落,既担心他的安全,又失落于接下来又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他了,不过,这就是他的工作呀,她既然想和他在一起,就必须习惯这种生活。
他去守护大家,那她就替他守护好小家吧,当他最牢靠的后盾。
她从桌子上拿起了手机,问了顾别冬一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订个外卖。”她也想亲自下厨,从而表达自己想成为他的好舅妈的诚意,但她是真的不会做饭。
“我都行。”顾别冬端着两杯橙汁从厨房里面走出来了,回到小餐厅,把其中一杯放到了陈染音面前,毕恭毕敬地说,“您这一下午辛苦了。”
陈染音:“……”你们309的人说话都这么官方么?
她哭笑不得地说了句:“这位同学,你不用这么客气。”
顾别冬坐回了凳子上:“我替我舅客气,替我舅招待您。”
陈染音哼了一声:“你舅要是对我这么客气,我还不高兴呢。”她就想让顾祈舟对她不客气一些。
顾别冬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在陈老师面前为舅舅美言几句:“您不要多想,我舅肯定是喜欢您的,心里有您,但他就是嘴硬,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包涵一下。”他又说,“您对我这么好,我舅肯定能感觉到,放心吧,他绝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我也不是,您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