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面部些许抽搐,“不可能,不可能……”
见陆泽用悲凉至极的眼神看着她,顾影已经无法冷静,“陆泽你知不知道在说什么?你骗我的吧?对不对?”
陆泽眼神复杂,神色几度变换,最后只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顾影身体瞬间失去了支撑,她踉跄着倒退了两步,瘫坐在床边,“不可能,不可能……傅清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顾影蜷起膝盖,想尽量控制住颤抖的身体,她忽地想起什么,“他一个不吃海鲜的人,怎么会去海鲜市场,你在骗我,陆泽,你在骗我,对不对?”
顾影眼睛里红血丝蔓延开来,眼角噙着泪,眉间紧蹙,鼻头泛着红,嘴唇微白,看着说不出的心疼。
陆泽眼里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陆泽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这样捉弄他。
从前他比不过傅清,而到现在,顾影依旧记着傅清的喜好,那么清晰……
陆泽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计较这些,可是他甚至会想,如果先走的是他,顾影会不会像怀念傅清一样,记得他所有的喜好。
陆泽并没有什么信心。
从始至终,顾影的心里,傅清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过。
而陆泽终于明白,他只是感动了顾影,却从未得到过她的爱。
顾影心灰了大半截,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没走两步,就天旋地转。
陆泽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昏过去的女人。
这样的昏厥里,顾影做了无数个梦。
曾经她和傅清经历的点点滴滴,每一帧的画面都在眼前。
直到最后,她梦见傅清被一片浓密的白雾包裹着,她用尽全力想把他拉出来,却发现那团浓密的白雾如流沙一般,傅清被那团浓密的白雾包裹得更加紧实,透不过气。
在最后的几秒钟里,傅清扯了扯唇,最后费劲地用唇语说,“抱歉,是我醒悟得太晚,来不及爱你一遍……”
顾影早已歇斯底里,她边跑边试图握紧傅清的手,“可不可以不走!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可以不爱你!我可以只是你人生中远远看着你的过客!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傅清温柔地笑了笑,纯净,阳光,一如初见。
“再见,顾影。”
白蜡树下风吹过,窸窸窣窣的树叶声响,只有一个女孩单薄的身影,痴痴地望着傅清来时的路。
那个曾经如温暖旭阳般照进她阴霾时光的男孩子,终究是那么毫无准备的、猝不及防的、轰轰烈烈地离开了她,离开了这个让人窒息的世界。
却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陆泽用最快的速度请来了医生,诊断过后,医生说,“病人受了比较大的刺激,暂时没有什么大碍,自己会醒过来的。”
送走医生后,陆泽看着昏迷的顾影,一米八几的男人把自己蜷在房间的角落,不知所措。
不知道过了多久。
漆黑的夜里,陆泽换了一身灰色的睡衣,开着床头一盏灰暗的小灯,坐在顾影身边,替她掖了掖灰色的被褥,握着她的手,默默地陪着她。
此时的陆泽陷入一阵又一阵的无力之中,命运之手再一次让他饱尝爱而不得之苦。
陆泽心中百转千回,他很害怕顾影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陆泽,我们分手吧。”
顾影仍然没有想要醒来的意思,陆泽请了护工来帮忙照顾顾影,还要忙商场上的生意,心力交瘁。
一周后的夜里,陆泽半梦半醒之间,听见顾影的唇齿间模模糊糊地吐出了两个字,“方文……”
方文……
陆泽依稀有点印象。
-
2008年,韩国。
那时候,国内微博还没有开始流行,顾影经常会刷Twitter。
有一天,她看到周迅饰演的《李米的猜想》即将在韩国上映。
“阿泽,我们去看电影吧。”
“想看什么?”
“这个,周迅演的,好像影评还不错。”
88分钟的电影,顾影在陆泽的肩头哭得涕泗横流。
‘爱一个人,你愿意等多久?’
李米找了方文四年。
而那一年,已经是顾影遇见傅清的第六年。
回到家以后,陆泽在门口做饭,顾影抱着电脑洋洋洒洒了一篇文章。
那天晚上,是顾影第一次喝酒,还是在陆泽面前。
昏黄的矿石灯光摇曳,夜里披了一层朦胧的气息。
顾影右手轻轻地摇晃着酒杯,脸色绯红地问陆泽,“你喜欢我什么。”
酒精的作用下女孩更添了几分不自知的妩媚勾人,让人口干舌燥。
陆泽喉结上下艰难地动了动,上前缓缓按下她手里的酒杯,“顾影,你醉了。”
“不,我很清醒,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并不优秀,也不拔尖,我家境还一般,可你呢,你家里明明很有钱,喜欢你的人也一大堆,而我,还喜欢了一个人很久……”
陆泽微微开口,正准备回答,被忽然凑近的顾影用食指封住唇,“嘘……别说了,我知道。”
陆泽眸光愈发晦暗不明,他松开顾影的手指,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你知道什么?”
顾影摇摇晃晃地笑着说,“我知道,我,是个傻瓜,你也是。”
陆泽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唇边轻轻抿开一抹笑纹,向前凑了过去,向那柔软略带酒意的唇深入而全面地探索。
他想要拥有她的一切,就算她的心里有个角落永远都被别人占据了,陆泽也不想再放过眼前这个女孩。
酒精的气息缠绕,陆泽一边吻过粉红色的肌肤一边说,“顾影,我这个傻瓜要你在我身边,永远。”
这样的傻瓜却在林鹿的婚礼当天,被顾影伤得体无完肤,陆泽最后一句话在顾影耳畔萦绕了很多年,“我祝你,永远都不能如愿。”
# 公元二零二零
第43章
时事反复无常,天运所至,亦看人事对付如何。
——
梦中惊醒,顾影忽地坐起来。
陆泽眼里重新燃起了光,“欧尼,你终于醒了。”
顾影眼睛里却仿佛千年寒冰,“恭喜你,你的愿望达成了。”
陆泽甚是不解,“欧尼,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影悲恸不已,“你说过,希望我永远不能得偿所愿。如今,你做到了。”
陆泽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顾影摩挲着去找新买的手机,才想起来,她已经把所有关于傅清的照片全部删掉了,她早已删掉了傅清所有的联系方式,可傅清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朋友圈,再也不会有任何更新。
顾影只觉得大脑缺氧,胸中憋闷,痛苦排山倒海一般侵袭她的身体和意志。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无法面对陆泽,她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去,想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让自己舒服一点。
“欧尼,你要去哪里?”
“不用你管。”
陆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脚下却有千斤重,无法迈出一步。
这大约是陆泽此生最为后悔的一分钟,无论多久后他再次想起都会觉得后怕。
顾影踉踉跄跄地走进电梯,电梯关门的下一秒,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声响。
顾影意识模糊之前听见陆泽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可是一切好像很遥远,又好像近在眼前,而她恍惚间好像看见傅清从远处向她走来,越来越近。
甚至有个小天使飞出身体,和她道别。
2020年的第一道阳光洒进陆泽的眼中,是在顾影的病床前。
熬了几天后的陆泽眼下乌青,面色如灰。
陆泽的手机里新闻推送,武汉市共发现符合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诊断患者44例,其中重症11例。
然而陆泽并没有心情顾及手机里的信息,他起身轻轻抚了抚顾影的脸庞,顾影本就稍显瘦弱的小脸更添了几分苍白,看着她日渐憔悴的形容,陆泽无比心疼自责,他的胸中有许多情绪夹杂着,此起彼伏,但此时此刻,他的懊悔愧疚尤甚。
电梯打开后顾影瘫倒在血泊里的情形,大概是他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孩子。
陆泽也从未想过,顾影就这样有了他们的孩子,又这样匆匆失去了它。
他手下的报告单,已经被泪水打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褶皱不堪。
陆泽狠狠地扇了自己几巴掌,可逝去的生命,谁也挽不回。
一直以来,陆泽都以为自己是爱情里受伤的那一个,从没想过,在这一场并不轰轰烈烈的爱情中,谁也不是胜利者。
爱从来不是一个零和游戏。
猛然间,他回想起摄政街头遇到的女巫,她说过的话……
“年轻人,你欠她两条命。”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还有过一个孩子?
难道是他们在碧海酒店的最后一晚?
陆泽愈发觉得细思极恐。
一只手紧紧攥着另一只手,显得他的骨节愈发分明,关节处明显的苍白。
难道,她去英国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了?
那孩子呢?
她一个人在英国,是怎么过过来的?
陆泽不敢再想下去,这一路的推测如果是真的……
曾经对他还对顾影说过的那样的话……
曾经有过的对顾影的恨意,越发显得他的不堪。
曾经他想过的补偿,在这时候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陆泽轻轻捧起顾影的手,放在他的俊脸旁,伴着眼泪,他的唇小心翼翼地吻向顾影的手。
他喃喃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顾影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微微动了动。
陆泽眼里瞬间有了光芒,他很小心地凑向前,用极温柔的声音呼唤着,“欧尼?”
顾影闭着的双眼微微转了转,眼皮缓缓睁开。
恍惚中她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的眼睛努力晶亮起来,“傅清……”
待她的目光焦距集中,眼前的人逐渐清晰,顾影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里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阿泽,我怎么了……”
陆泽心凉了大半截,他的手指忽地冒了许多虚汗,手心愈发冰凉。
“对不起……欧尼……孩子……没有了……”
顾影抽回被陆泽握着的手,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然后她把自己整个蜷在被子里,背对着陆泽,一言不发。
陆泽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医生说,有刮宫的痕迹……”
一阵沉默之后,陆泽听到几个让他大脑瞬间嗡嗡作响的字:“都是你的。”
“真的……都是我的……”陆泽眼角蔓延上一丝丝猩红,他咬着自己的指节,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呼吸变得急促,“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那时候已经分手断联了,”顾影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怨过你。”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事情。
“可是……”
“陆泽,我一个人在英国,要求学,要生存,我没有能力拥有一个孩子……”
“欧尼,比起孩子,我更担心你,这些年我都不知道,你一个人在英国是怎么过来的,是我太自以为是,我不该放开你,不该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事情……”
“不是一个人,孟世达陪着我。”
孟世达,就是餐厅里看见的那个男人吧。
竟然是他。
顾影一字一句,如刀锋在陆泽心尖来回划过,所经之处,尸横遍野。
陆泽看着顾影的背影,想开口说什么,却如鲠在喉。
空气在此时凝结住,两个人各自伤情。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顾影说,“阿泽,我想回家。”
陌生的国度里,与融进骨血的爱人天人两隔。
接二连三的变故,顾影一身疲惫,她只想回到她熟悉的故土。
海津。
顾影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的手机,充上电的第一时间,打开微信查看信息。
顾铭很多通未接来电,还有很多条微信。
【丫头,有件事要告诉你,傅清他走了。】【不明肺炎,医院为了防止病情扩散,把他接触过的所有的东西全都烧了,一件不留。】【你还好吗?】【你在哪里?怎么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我去参加他的追悼会,很多同学都去。】【傅清什么东西都没留下来,至今我都觉得是一场梦。】【你是不是和陆泽在一起?】【我和陆泽联系了,你千万保重自身,不要太过难过了。】窗外下了很大的雪,扑簌簌如鹅毛一般,把夜空映的越发冰冷。
顾影蹲坐在窗前,紧紧地抱着膝盖,痛哭不已。
直到哭得喘不上气,心脏抽搐得疼,顾影挣扎着要站起来,向前走两步,却两眼一黑地倒下。
醒来时,顾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特护病房。
“你醒了,”陆泽心痛的眼神已经要溢出来,顾影回避了他的眼神,看向窗外连绵的白色的屋顶,淡淡道,“有烟么?”
“怎么?”
“想试试。”
陆泽眉心快拧成了球,只是他知道,此时顾影需要一个宣泄口。
烟草点着的时候,顾影吸进一口,立即被呛得咳嗽连连。
陆泽抢走了剩下的烟蒂,在烟灰缸里使劲拧了拧,“别抽了。”
“你别管我。”
陆泽心里已被捅成了筛子,千疮百孔,可是面对这样的顾影,他更心痛。
“如果你怨我,打我骂我都可以,但不要这么折磨自己,欧尼,算我求你。”
“怨你什么?”
是啊,连怨他的情绪都没有。陆泽落寞地闭上双眼。
“说到底,都是命。如果……阿泽,我的心好痛……”
说着说着,顾影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陆泽过去抱住顾影,把她的头放在他的肩上,顾影搂着陆泽,失声痛哭。
“我只埋怨老天爷,为什么连活着的机会都不给他,阿泽,孩子的事,我不怪你,也希望你不要怪我,我没有选择。我们到此为止吧,我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