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栗不知该说什么,尴尬干笑。
王露翘着手指,又说:“我们家方斯啊,毕业才三年,就攒够本钱开一间律师事务所了,牛吧?我们家方文啊,也有好几个富二代同时追求呢!唐栗啊,你可要加把劲,抓紧时间找个好人家,别给方家丢脸了!”顿了顿,却又指着唐栗很夸张地说:“哦!对了哦!你不是姓方的,是姓唐的,不算是方家人!”
方朴和唐瑛同时蹙额,都有种把王露嘴巴用胶布粘起来的冲动。
方达也听不下去了,指着王露骂道:“你这臭嘴巴!一见到人就叨叨个没完!你要是嘴巴痒,就多嗑把瓜子!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王露被丈夫骂了,要高谈阔论的兴致被熄灭,虽然气不忿,但不敢反驳什么,还真的抓起一把瓜子磕了起来。
方达的女儿方文提着茶壶过来,给众人倒茶。她是个斯斯文文的姑娘,戴着细框眼睛,打扮得很漂亮,但怎么看都不像同时吸引几个富二代来追的程度,只能说尚有几分姿色。
方达的儿子方斯也出现了,他从楼上下来,穿着普通白T恤黑长裤,同样戴眼镜,同样斯斯文文,不过比妹妹多了几分精英气质,毕竟是读过几年法律的人才,常常在法庭上跟人据理力争的。
方斯和方文挑地儿坐下,陪着父母和方朴他们聊了一会儿,没有什么话题,聊来聊去都是围绕着唐栗找对象的事儿。
唐瑛也想女儿能早点找到合适对象,她知道方斯认识人多,趁今日有机会,她提出让方斯给唐栗介绍对象。
方斯爽快地答应了,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我的事务所有两个实习律师还是单身的呢!堂妹长得这么漂亮,我介绍给他们认识,准能成,就怕他们会打起来!”
众人笑了,除了唐栗。
没有细数到底下了多少天的雨,只知道这天的下午,一样是天阴阴,飘细雨。
还没到饭市,明月餐馆里很安静。方朴和唐瑛还有两个小工都在厨房,忙着晚市的准备工作。外面只有一个收银员坐柜台里,一只手撑着头,半闭着眼睛打盹儿。
倒了杯暖开水,投进一片鲜切柠檬,唐栗缓缓喝下小半杯柠檬水,微酸微涩,像她无意中想到严时的时候,心头突然冒上来的一抹感觉。
假期过半,新年也快要过去,她跟严时没有联络,算起来有两个礼拜了。也许正如她所想的,严时飞去了美国,还是觉得在那边发展好,从此不再回来了。甚至有可能,他已经接受了父母安排的对象,跟一个优秀的女孩,谈起了恋爱?
他们之前那些含蓄又零碎的相处,算得了什么?
她摇摇头,四处张望,打算找些事情做,不让自己再有时间胡思乱想。
有客人进来,带进来一阵微风,挂在门边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铃铃声。
她往门口看去,瞬间像被冻住了,整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惊得说不出话。
一身西装的男人走到她跟前,嘴角含笑,和她对视,片刻,露出好玩的表情,柔声问:“怎么?才两个多礼拜不见,你认不出我了?”
她努力平复心跳,“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有一连串的疑问要问他,她又猛然想到母亲此时在后厨,随时有出来的可能。母亲也许跟她一样,已经不认得严时了。但严时也许会认出母亲来,母亲现在的容貌,跟十二年前相差并不大。
没有犹豫,她抓起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跑。
“栗栗!你……”
“你先别说话!跟我走!”
她只顾拉着他往外跑,跑过一间间商铺的门口,转过街角,又深入幽巷。
直到耳边几乎听不见街上的喧嚣声,她才停下。因惯性,她往前一扑,幸好被他一把捞住,她才没有摔倒,只是跌入了他怀里。她的鼻子撞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上,同时闻到他淡淡的熟悉的香水味,一瞬间,感觉多么安心。
他一只大手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按,随即松开了,温柔地抬起她的脸,直直看进她的眼睛深处。
“栗栗,原来你这么想我啊。”他的声音跟他的脸一样,带着软滑的笑意。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分亲热了,瞬间红了脸,心跳也错了节奏。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嘛?”紧张过后,她感觉到,喜悦在心里漫溢。
“我说我来度假,你相信吗?”
“信,怎么不信?明月岛风景怡人……”
她抬起脚往前走,他放缓脚步迁就着,跟在她身后。
已经停雨,青石路面一片湿润,雨后的空气清新沁人。
他们站在人家屋檐下,低声对话。
她疑惑地问他:“你不是去美国了吗?”
他笑着回答:“去了,又回来了呀!”
“怎么不多待一段时间?”
“没有必要,我去美国,主要是陪我父母过中国新年。”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你回国,不好好待在市区,跑来这里干嘛?”
他又笑了,“刚才我说了呀,我来度假。”
她的脸又微微发红了,赶紧别过脸,躲避他的目光。
他背着手,眼睛盯着她的腮边,控制住想把她的头发勾到耳后的冲动,缓缓说:“我是一个人来的,中午才来到,入住了一间不错的民宿,就在海边,好像就叫做‘明月小舍’?对了,就是这名字,跟你家的餐馆一个名字!”
她心跳又漏了一拍,紧张起来,“你知道明月餐馆是我家的?那你知道明月小舍是谁开的吗?”
“我知道,是你大伯开的,我还跟他聊了一会儿。”
她更紧张,屏住呼吸问:“你跟他聊过?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疑惑起来,奇怪地看着她说:“没什么,我问他哪里有不错的餐厅,他向我推荐了明月餐馆,还说明月餐馆是他弟弟开的,还提到他有个教小学的侄女,最近放假回来在餐馆里帮忙……他还说,他的侄女长得很漂亮,脾气好,又温柔善良,让我一定要去餐馆看看,认识认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撅起嘴望着他,也不知道他后面说的是不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在民宿那里,方达见严时打扮不俗,长得又好看,气质非凡,料想他非富则贵,于是便向严时推销了几句。严时一听方达的描述,就猜到是他说的是唐栗,于是立即去明月餐馆,果然在餐馆里见着了她。
唐栗舒了一口气。她心想,幸好方达没有跟严时说太多,严时应该不会知道她和母亲以前的身份。
其实,方达对唐瑛母女俩定居明月岛之前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一直以来,他只知道,唐瑛母女俩在来明月岛之前,在市区住过许多年,仅仅这样而已。
不过,唐栗还是担心。严时来了岛上,迟早会碰见母亲,到时两人一相认,严时不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扭着衣角,低着头,思绪纷乱。
严时在她耳边轻轻唤了一声:“栗栗。”
她抬起脸看他,只听他说:“我来到这里,还没吃东西呢,我可以去明月餐馆吃饭吗?”
她惊醒,猛地摇摇头,叫了起来:“不可以!”
他一脸茫然。
她着急解释:“明月餐馆今晚有人包场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吃饭。”
他当然没有什么怀疑,她在前面领着他走,心里越想越惭愧,她怎么能撒谎撒得如此自然?连眼睛都不眨一眨?
其实就告诉他她是汤媛,又有什么关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要守着这个秘密,不愿意告诉他。
唐栗带严时去一间西餐厅用过晚餐。在他的要求下,还陪他在海边散了一会儿步。
夜晚的海边,特别安静,只有海水卷起来又落下去的声音。
他突然说:“栗栗,明天我去明月餐馆找你好吗?”
她又摇头,说:“不好,你不要去餐馆找我。”
“为什么?”
“因为……”她转动着黑眼珠,突然想到了,“因为我想约你在海边见面。”
“真的吗?”他很高兴。
她抬眼看着他,心头突然有点酸酸的,点头说:“是,如果天气好的话,我就来这里跟你见面。”
“那我希望明天天气晴朗,希望以后每一天,都有好天气。”
他在脸上,又流露出带点童稚的兴奋。
第十五章
夏夜,别墅内灯火璀璨,没有兴趣听父亲跟客人们高谈阔论生意经,也没有兴趣听母亲跟女太太们谈论最新款的时装和化妆品,女孩悄悄溜进了琴房,一口气弹了《绿袖子》《致爱丽莉丝》《梦中的婚礼》。男孩伫立在钢琴旁边,笑着拍手说:“弹得真不错!”
女孩毫不谦虚,挺着胸脯,扬着下巴:“当然!以后我可是要当钢琴家的!”
下一秒她改口了:“当舞蹈家也不错!可惜我现在没有穿裙子,不然我可以给你表演一段芭蕾舞!”
歪着头想了想,她又说:“要不当画家吧!还是当画家够浪漫!在法国或意大利的街头,架起画架,问过路的人要不要画一张素描……哎!你呢?你想当什么家?”
男孩笑着说:“我以后呢,只想当个美食家,尝遍世界各地的美食,研究中餐和西餐,然后写食评出书……”
……
十二年过去了,男孩虽然没有成为美食家,但拥有一个饮食王国,仍然是天之骄子,人群里最耀眼的明星。而女孩,没有成为她曾经希冀的钢琴家、舞蹈家或画家,她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中文教师。
唐栗承认,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也是她不想跟严时相认的一个原因。
她不是不喜欢她现在的工作。天天看着小学生们天真烂漫的笑脸,听着他们可爱的童音,她很享受,乐在其中。
她只是觉得,如果当年汤家没有破产,她也许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曾经在天空中俯视万物的鸿鹄,突然掉落下来归于燕雀之中,怎么会甘心?
这种不甘心,当然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是当时遭遇逆境时的少女心事,在岁月的消磨中,早已一点点变淡,几乎无痕。然而,隔了十二年,严时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处处提醒她她的落魄,命运弄人,他们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倚窗站立,她拉开窗帘,让外面的阳光漏进来,照在脸上,刚睡醒的眼睛还不能适应明媚的阳光,她伸出一只手盖着脸的上半部分,阳光打在她雪白的手背上,从手指缝溜进去,爬上她的脸。
昨天跟严时说好的,如果今天天气晴朗,就跟他见面。看来今天,她非去见他不可了。
来到海边,唐栗先递给严时一份三文治,“你应该还没吃早餐吧?我从家里带来的。”
“谢谢。”严时接了过来,他的确还没吃早餐,只在民宿附近买了两杯热咖啡。
他把其中一杯热咖啡递给她。
他们来得还是不够早,没赶得及看海上日出。太阳已经高挂,有点晒。
两人转移到一把大伞下,喝咖啡,吃三文治。
她突然问他:“你之前去美国,是不是忘了带手机,登不上微信?”
他愣了愣,摇摇头,“没有啊。为什么这样问?”
有将近两分钟的沉默,她的声音裹着酸涩的情绪:“那你为什么不找我?”
他之前每天发十几条甚至几十条微信来逗她说话,突然之间一条都不发了,甚至过年那天都没有新年祝福……
他又是一愣。盯着她的脸,望向她的眼睛深处,很意外地见到她的忧郁,他怔怔地说:“我以为你不喜欢我老是给你发消息。我想,你回家了,肯定是想专心陪伴家人。所以,我就忍住没联系你,不打扰你。”
她这才了解他连着两个多礼拜失联的原因。她低下头,伤感地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联系我了。我甚至想到,你也许以后就待在美国不回来了……你的父母应该给你物色了不错的女孩吧?你在那边谈恋爱结婚也挺好……”
她的声音渐低,可他听得很清楚。她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踩在了他的心上,在上面留下了一个个小脚印。
“我怎么会!我喜欢的人在中国,我怎么可能不回来?”他忍不住要笑,原来她的心到底还是在乎他的。
她抬起头,脸颊已经是绯红两片。
她赶紧别过脸,不敢看他。他的目光,比现在头顶上的阳光还要炙热。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抚摸她发烫的脸颊,她浑身僵住,连呼吸都不会了。
如果不是耳边突然传来尖得夸张的声音,下一秒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可惜,一把女人声音突然出现,实在太煞风景,还把唐栗吓了一跳,她瞬间往后退了两步,跟严时拉开了距离。
竟是王露,她远远地看见唐栗跟严时,隔着十几米就朝他们大声说话:“唐栗,今天不在餐馆帮忙,跟谁见面呢?”
走近一看,见到严时,她显然认出严时是她家民宿的客人,当即就哟了一声,把眼睛瞪得老大,夸张地问:“怎么你们两个凑一块了?”
唐栗在心里大喊完了,凡事被王露撞见,不等半天,几乎整个明月岛的居民都会知道。
她还是要强笑着解释:“这位严先生是我在海市的邻居,我们偶然在这里碰见,刚聊了几句。”
王露一双眼睛在严时脸上溜了溜,又在唐栗脸上溜了溜,然后又在严时身上溜……好像非得找到点什么证据,证明他们关系不一般,才肯罢休。
唐栗很尴尬,笑容越来越僵硬。而严时,也笑意渐消。
半天,王露终于停止她搜索“证据”的行为,似笑非笑说:“既然这样,你们继续聊吧,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扭着屁股走了。
唐栗舒了一口气,严时笑着问:“你很怕你大伯母?”
唐栗说:“我怕她的嘴!不管是大事小事,被她看见了,她肯定要跟别人说,而且不管是什么事实,经过她的嘴说出来,都完全变了味儿!”
“那你猜她会怎样说我们?”
阳光变柔和了,两人离开了伞下,沿着海边散步。
唐栗本来就有心事,被王露冒出来吓一跳,更加心不在焉。
严时观察到,也就不说话了,两人沉默地在沙滩上走着,海沙调皮地跳进他们的鞋子里。
尽管已经是初春,还是有点凉意。海边却出现了三三两两穿泳衣的年轻人,抬手踢脚弯腰,做热身运动,准备下水。
她觉得彼此之间太沉默了,这时便转头问他:“你会不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