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老是听别人的话,从来不听我说呢,为什么他们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你难道不知道你女儿是什么人吗?还是说,你从头到尾都觉得我就是个坏孩子,是个不良少女,是个需要人管束教导才能变好的人?“
周群被蒋惜一句又一句的问话问住,碍于面子,她不肯承认她被这几句话糊住,反而变本加厉责问蒋惜:“你不是?你要不是你二娘就不会大半夜打电话过来说你蒋惜不听话,不好管。你跑出去她在后面追你,怎么喊你你都不听。这总不会有假?难不成你二娘还骗我?”
“怎么,我委屈你了,我供你吃供你吃供你上学,你没点感激之情,还跟我这大吼大叫。我养你还不如养条狗。养狗看我回来还知道跟我摇摇尾巴,你呢?你会什么?会和我吵架,会气我?”
蒋惜捂住嘴,蜷缩在墙角,攥紧手机止不住颤抖。
肩膀、腿、手、牙齿都在发颤。
蒋惜死死咬紧唇瓣,咬得牙齿陷入唇肉,她才擦擦眼泪,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用开玩笑的口吻回应:“……那你去养条狗啊。你去养狗,我去死好不好?”
话说完,蒋惜眼泪再次流淌。
那头,周群噼里啪啦摔了一堆,扯着嗓子问:“蒋惜,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
蒋惜俯下身,脑袋贴在膝盖,手指捏住裤腿边缘麻木地摩挲。
她吸了吸鼻子,控制住不停抖动的身体,声线轻缓无力道:“随便吧。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反正你也不会信我。”
电话那头周群气到直喘/粗/气。
这边,蒋惜肩膀、脑袋靠在冰冷的墙面,双腿伸直,表情麻木而又冷淡。
她像是被抽了血的牵线木偶,不动不闹、不哭不笑。
良久,蒋惜取下手机。
电话还处在通话中,谁也没挂断。
蒋惜低头看看屏幕,又仰头将眼泪憋回眼眶,对着空气无声笑笑,她抿了抿唇,重新开口:“不用给我买手机了,我不需要了。也不用给我特意租房,我可以住学校。”
“当然,你要是觉得送我上学是浪费钱,也可以不送了。读不读书无所谓。反正……我蒋惜这么差劲、这么烂、这么不懂事,上不上学有什么关系呢。”
电话里忽然传出一道细碎的抽泣声,声音太小,小到蒋惜误以为是错觉。
蒋惜还未出口的话忽然止在喉咙。
她紧住呼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轻声发问:“妈……你真的只会在意外人的话吗?你真的不会听我说说吗?”
那头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动静。
蒋惜攥紧手心,声线沙哑问:“……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委屈啊?是不是觉得我从小够吃够喝够穿还有人带就没受过苦?是不是一直觉得我现在的日子比你当初好过太多?”
“对啊,我是没有受过苦。我一点都没有吃过苦。对,我是超人,我是木头,我不会累,不会哭,不会委屈,不会难过。”
“为什么呢?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公平点呢。我也才16岁,我也需要关心、需要爱啊。”
“我四岁上幼儿园,一个人来回走三个多小时山路。冬天上学手脚全是冻疮,下雪天下雨天路滑,我老是摔,回家全身都是泥,每天都饿到肚子疼。”
“五岁发高烧,老师让我独自回家。我在半路就晕倒了,一直睡到程巷放学才发现我瘫在草丛里。要不是他,我恐怕被蛇咬了、死在草丛你们都不知道吧。”
“奶奶重男轻女我就不说了。我也不求你们公平。可是为什么老是忽视我的感受呢?为什么从来不会考虑考虑我呢。蒋杰上幼儿园,我每天背着他上下学。我的零花钱给他买玩具。他偷偷拿家里的钱买玩具,你们怪我,然后打我。可是那时候我也才十岁。”
“我小时候被打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他。这里面没有一次是因为我自己犯错。我上小学每天生活费一块钱,他就幼儿园开始就两块、三块。我初中每周六十,他每周一百五……”
“这些我都认了。可是这次呢,为什么这次还是骂我。明明不是我的错,明明我才是受委屈的那个啊。”
“二娘为什么没和你说我为什么要大半夜跑出去呢。她是不敢吗还是不好意思说呢。你怎么不问问她是怎么说我的呢?你怎么不去了解了解我在他们家是怎样的小心翼翼、是怎样的担忧害怕呢。你怎么不问问我,我在他们家吃个饭都要考虑要不要再添一碗饭、要不要夹一筷菜呢。你怎么不问问她在背后是怎么说我的呢?”
“你说错了。狐朋狗友好歹带了朋友两个字。可是我蒋惜压根儿没什么朋友,我要是有很多狐朋狗友也不会在身上只有三十块钱住不了宾馆的时候在大街游荡大半夜。”
“……你真以为我有多好吗,你真以为我能交到朋友吗?我这样的人,有谁愿意跟我做朋友呢。我都是沾别人的光,都是蹭别人的人缘。”
这一晚,蒋惜将心里所有不平、不公、委屈、隐忍、痛苦、自卑全都说了出来。
或许狼狈、或许难堪、或许毫无回应,她并不后悔。
那些积压已久的、被人唾弃的、受尽屈辱的,全都在此刻,在此刻成了过去,成了笑谈。
而她,再也不要成为那个只会躲在角落哭泣、委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