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丫头倒是古怪,后宫妃嫔,人人依仗母族,你倒是不要。”皇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抬起眼,“臣妾心里眼里全是陛下,只想要陛下的恩宠,其余的有没有都无关系。臣妾没有母族依靠,便知晓,陛下宠爱臣妾为的是臣妾这个人,而不是臣妾的母族,如此,臣妾才得心安。”
皇上登基二十余年,想来早已不放心各世族势力,不然也不会不肯赐婚太子同嫡姐。后宫妃嫔大都是世族之女,虽也有几分真心,却也都是将家族放在了皇.上面前。
皇宫深院内,真心最可贵,皇.上未尝不想要真心,只是社稷江山必须被永远地放在真心前。
一个同家族决裂,没有任何势力的女子,一个满心满眼全是他,将他放在了首位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将荣辱恩宠全部系在了他的身上,这会让他心安,进而让他信任,我要的便是皇帝的心安与信任,我求的是一颗天子的心。
从贵人到昭仪,我只用了半年,对于我这样的出身,已经是这二十几年里的头一位。
自打姑姑去世后,卫贵妃代管凤印,后宫嫔妃皆对她恭敬,是按着敬皇后的礼数,日日天未亮便要去她的凤宁宫请安。
我自入宫的第一日便未去,皇帝知晓了也不过笑笑,只说林贵人身子弱,吹不得早风。我这是在试探,要如何同皇帝相处,如此便知晓,皇帝想要的是一个不参与后宫任何势力的女子。就如同君王在朝堂上总想要个孤臣,如此方能安心。
这半年里,我的名声在后宫妃嫔里坏得出了名,出言顶撞,目无尊卑,却挡不住皇上一再晋升我:的位分。
我从未想过,在我被册封昭仪的这一日,培恒回来了。
躲了我半年的十二公主来到我的寝殿,吞吞吐吐地求我,晚上皇上设的接风宴,能不能不去。
第6章
“本宫为何不能去?”我问十二公主。
“我并未想过你会入宫,皇兄若是知晓你成了父皇的妃嫔,会疯了的。”十二公主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成了他父皇的妃嫔他会疯,那么成了纨绔的妾室便不会,”我觉得可笑,“ 是怕本宫阻了皇.上封他爵位吧,不会。本宫与他已经缘尽,各谋各的前程,不相干。
送走十二公主后,我唤来阿苑替我梳妆,按着礼法,若无皇.上的口谕,我这样的位分是去不得接风宴的。
蓦地想起儿时同培恒相遇,也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那时卫将军自边关凯旋,皇帝设了接风宴,培恒是皇子中唯一个去不得的,十二公主担忧他做傻事,拉了我去寻他。
心口突然憋闷,我起身想要出去吹吹风,不知不觉便走去了西南角的湖心亭。那一日,便是在此处寻到的培恒,他一个人望着湖心亭,面上看不出悲喜。
“林昭仪。”身后有人唤我,我回过神,微怔了一下。
一别近四年,想来边疆大漠的风沙磨人,那个白嫩忧郁的少年,如今皮肤黑了一层,眼神里也装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我有些慌张,一瞬间对他的怨恨消似乎散了,只想知道这些年他都过得怎么样。
培恒往前一步,我不自觉地往后退,右脚踩空,整个人要倒入湖中,被培恒一把拉住。
“九皇子,”我匆忙推开培恒,抬眼望了望阿苑,阿苑将宫人引到了拐角的路口,想来这丫头的心的确是向着我的。
“攀上了父皇,便是连故人都不相认了,”培恒的声音阴沉,不似往日少年独有的温柔。
“九皇子,此处人多嘴杂,”我勉强笑了笑,“还望九皇子讲话前三思,战场厮杀四年挣得的功名,莫要因为一时口舌,而打了折扣。
“是我唐突了,”培恒的目光有一瞬间变得十分阴狠,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接风宴办得盛大,文武百官皆被邀,我看见父亲和嫡姐也入了席。培恒换了一身深蓝宫装,听得皇帝赞赏了几句,又拜礼谢恩,这酒宴便开始了。
将将吃了一杯酒,阿苑伏在我的耳边,悄悄告诉我父亲送了东西,此刻在我的寝殿。我抬眼看了一眼父亲的席位,果然不知何时,席位已经空了。
父亲的面色阴沉,放在桌上的是一只锦盒,我示意阿苑打开,里面的东西却吓得阿苑跌坐在了地上。是一根手指,我只觉一口气喘不上来,是愤恨,手指上的戒指我识得,那是阿娘戴了十多年的戒指。
我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颤抖,吩咐阿苑去守好门。我合上锦盒,问父亲想要什么。
“周家在助九皇子拿兵权,你阻了此事,只要九皇子封不得将,”父亲望着我,“ 你阿娘无虞。”
“你若再动本宫阿娘一根头发,”我攥了手掌,“ 现下本宫奈何不得你,但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父亲扼住了我的脖颈,“庶出之女坐到这个位分已经顶了天,没有家族扶持,纵你再得宠也无用。好好替林家办事,林家许你一个妃位。若是生了二心,你阿娘少的可就不止一根手指。”
阿苑在父亲走后匆忙进来扶住已经瘫坐在地.上的我,我看着阿苑,这个宫人是我入宫时内务安排与我的,今日她瞧见的都是我最大的秘密。
“你入宫多久了?”我问阿苑。
“奴婢三岁便被买入宫中,如此算,该有十四年了,”阿苑许是看出我对她的怀疑,立刻跪了下来,头垂得很低,“ 在这宫里,奴才同主子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娘娘且将心放在肚子里。
“丞相心狠手辣,你看见的不仅仅是本宫的秘密,还有他的秘密,便是本宫不在意,他,也会斩草除根,”我扶起阿苑,“便好好替本宫做事,本宫才护得住你。”
“奴婢从来都是娘娘的人,”阿苑低垂着头,“娘娘,该回宴席了。”
然我未能回得宴席,因为在半途,我撞上了一身酒气的培恒。想来是喝了不少,他醉眼迷离地一把抓住我,喃喃唤我阿细。
第7章
“九皇子,你喝多了,”我想要甩开他。
“阿细,你为何不等我回来?”培恒抓住我臂膀的手愈加用力。
“九皇子,”我无奈,“周太傅家的小姐今日也在席中,那才是你的良人。”
“你是为了此事在生气吗?”稖恒醉的厉害,讲出的话有些含糊,却带着一丝委屈,“是为了救我阿妹的权宜之计啊,我同你写了信解释的,怕你不信还将平安囊一并托阿妹带了去,你是在怨我没有亲自去与你解释吗?军情告急,早一日打下,便能早一日回来。”
培恒的话听得我一身冷汗,鼻子开始发酸,原来他未负我,是十二公主说了谎。
眼泪落在了培恒的手上,身后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我想要将臂膀从培恒手中抽离躲避,培恒的反应却比我更快,拉着我躲在了附近假山后面。留下阿苑一个人在原地急得跺脚。
“今日宫里有这样多的人,此种情形是在玩命,”我终于有机会推开培恒。
“阿细,这几年我哪一日不是在玩命?”培恒看着我。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慌乱间阿苑寻了来。
“娘娘,方才内侍监来寻,说皇上席间寻不到你。”阿苑的声音低沉。
培恒终于放了手。
此番拉拉扯扯,回到席间,酒宴已经到了下半场。我刚刚坐定,就听得周太傅在向皇.上提议封九皇子为柱国将军。
按着祖制,皇家子弟立下天大的战功,便该被封为柱国将军,只是九皇子封了柱国将军,卫贵妃兄长的镇国将军便要交出兵权。
“九皇子此番打着送亲之名深入胡族,一举捣了胡族王室,”镇国将军卫毅道,“ 确实比臣二十六年前夺蛮夷十三地英勇。毕竟臣夺了十三城也未换得胡族臣服,九皇子却是让胡族甘愿归附。”
卫毅的话颇有些阴阳怪气,一时间整个席无人讲话。
“ 本宫儿时便听说书人讲,皇上御驾亲征,带领卫将军勇夺十三城,很是敬佩,如今得见本人,本宫非得敬卫将军一杯酒,”日日揣摩天子心,想来此次我猜的也是□□分准确,皇上想不想将兵权给亲生子我不知晓,但他一定不想再将兵权放在卫家。
卫毅是在提醒皇上他二十六年前的赫赫战功,却忘了二十六年前统帅挂的是尚是太子的皇帝的名,此番话,委实有些功高盖主了。
论着礼法,我这样的位分,够不上同镇国将军饮酒。朝臣眼里,是宠妃暨越礼制,调笑权臣,是为大不敬。若是皇上不罚,便是打了镇国将军的脸。
“林昭仪年纪小不懂事,”皇上笑起来,“这杯酒,该朕敬。”
皇上果然是想打镇国将军的脸。
第8章
宴席散去,皇帝留宿在我的寝宫,方才在席上的笑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面容,眼神里满满的全是阴鸷。
“你这样的小丫头都能看出的心思,为何那帮老臣看不出,”皇帝摔烂了一只茶杯,是我很喜欢的白瓷。
“不是看不出,想来是看得出却不想讲,我有些心疼地看着地.上的白瓷,蹲下去捡那白瓷碎片,“ 朝臣皆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人人皆是为的自己,口中却是冠冕堂皇。
“阿细为的就不是自己吗?”我听得皇帝问。
“臣妾依附陛下,为自己便是为陛下,没有分别,”我依旧看着地上的白瓷。
“那阿细说说,朕的心里是如何思量今日之事的?”皇帝的语气放缓。
“臣妾猜,陛下想将兵权收归自己,既不留给卫家,也不拨给九皇子,”我捡起白瓷“恒儿戍边近四年,收复失地十一城,又以自己做饵,借和亲之由入胡族都城勤王,这样的赫赫战功,自开朝以来,也没有几人,”我看见皇帝的眼中难得的带着赞赏,“论功勋确实也当得柱国将军,只是,太子尚无建树,庶子却有了兵权,再加上朕已经赐婚他与周家嫡女,兵权加上权臣,怕是朝纲不稳。但若不封赏,近些年恒儿在民间与军中的声望很高,怕是要寒了天下的心。
“臣妾小时候听说书人说故事,说的便是庶子的风头盖过了嫡子,这在寻常百姓家自然好办,但偏生也是在皇家,于是那庶子便被封了个王侯,只是那封号,灭了他越过嫡子的心,终其一生,只得辅佐嫡子。”
我伸手去摸皇帝蹙起的眉,想要抚平他的眉头,“九皇子出兵,统帅挂的是镇国将军的名头,便是为着这个,想来不封将,民间也不会觉得如何。
周太傅同我父亲一样,像泥鳅与狐狸一样,看不见希望了,自然会想法子退亲。
“后宫不得干政,你可知晓,”皇帝眯起眼睛,“即便是贵妃,也不会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臣妾并非干政,陛下心忧之事便是臣妾心忧之事,臣妾不过是解决自己个儿的忧心之事,何来干政,”我看见皇帝的眼神里并无怒意,“贵妃的心里,家族放于首位,臣妾却只依附于陛下,陛下可莫要将臣妾同贵妃皇上笑了起来,“陪朕做一出戏。”
我自是知晓皇上此话是何意,“ 臣妾愿意做皇上的刀。”
第二日,皇上揽着我晃晃悠悠地去了议事的御书房,一众等在书房的大臣面色冰冷到了极点。皇上歪坐在椅子上,捏着我的手,示意各大臣有话快讲。
我知晓此刻在此处的都是朝廷重臣,按着祖制,后妃是来不得的,后宫干政,宠妃便要误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培恒坐在皇帝下首处,目光幽邃地望着我被皇.上捏住的手,我想,这出戏演完,我和培恒的缘分便是真的尽了。
若是当日,十二公主并未捏造,而是将事实告知我,我是不是便能想出其他的法子,捱过这半年等他回来将我从相府接走呢。
第9章
我觉着心口有些憋闷,皇帝突然重重地捏了我的手,我回过神。
“诸爱卿说得皆有理,然出征挂的帅旗从来都是卫将军,恒儿虽立下赫赫战功,如此抬到柱国将军之位,怕是难能服众,不若便先封个王侯之爵”,待日后再立战功,再封将位,也是不晚,”皇帝捏着我手的力气愈发大,“这爵位封号便……”。
“永平如何?”我适时打断皇帝的话,“臣妾昨日读史书,这史上也是有个王侯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了永平王,这封号多祥瑞,永远平安。”也是要你永远平了想要兵权,想要越过太子的心,后半句话,我咽了下去。
诸大臣自是知晓史上确实有个永平王,那个永平王也是个常胜将军,这封号便是为了压制他想越过嫡庶之分做太子而特设的,史书上记载,这永平王从那之后,便是想要谋反,这封号也让他变得名不正言不顺,自嫡兄登基后便回了封地,再也没有回京。
“胡闹,”周太傅瞪着我,“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定下的规矩,林昭仪如此胡闹,按律当诛。
“□□还定下规矩,后妃进不得这御书房呢,哦,再往前推,□□爷的规矩,昨晚本宫敬卫将军的酒也是暨越礼制,” 我起身看着周太傅,“不妨再数数,本宫不守礼法之处多了去了,若按照大人所言,是不是要诛九族啊,哎呀,周太傅想要丞相的脑袋便直说嘛。
“妖妃,皇上,臣请求皇上,莫要听这妖妃胡言乱语,”周太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想来膝盖应该挺疼的,“ 妖妃误国,请皇上处置妖妃”。
“不过是个小丫头,调皮贪玩,周太傅失态了,”皇上拉着我坐下, “周太傅是朕的老师,快些起来,朕受不起这跪拜。
“请皇上三思,”扑通扑通,周太傅未起身,一大半的朝臣又接二连三地跪了下来,培恒没有跪,只是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些阴冷,我的父亲也未跪,正眯着眼睛看着他预料之中的一出好戏。
“却是不知,原来陛下连对自己儿子的封赏也做不得主,”我也跪了下来,“皇上您便处死臣妾吧,顺了这些大人吧”。
“你这又是说的哪门子胡话,”皇上想要扶我起来,“ 朕如何舍得处死你,便是处死底下跪着的,也不舍得处死你。
“臣妾不起来,”我捂住脸嗷嗷哭起来,“臣妾今日受这样的侮辱,他们要杀了臣妾,那还不如皇上您自个动手。
“好了好了,你莫要哭,”皇上表现的愈发像个昏君,“便是依你,依你,什么都依你,那帮老臣已经老糊涂了,你莫要同他们一般计较”。
“臣妾不过是觉着永平这个封号是个祥瑞的兆头,到底有何罪啊?”我不依不饶,捂着脸接着哭,“ 那谁不知晓,周太傅的女儿要嫁给九皇子啊,九皇子做了柱国将军,他女儿便是柱国将军夫人,什么臣妾是妖精,明明就是他自私自利。陛下你问问周太傅,他已经位居高位,要这兵权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