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伸手揽过温叶的肩膀,“其实有时候我会想,建筑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设计的酒店会倒闭,美名在外的文化集市会倒退回普通的烧烤一条街。”
温叶转头望着他的侧脸,她还以为章述永远都是自信乐观的。
“在于从施工图变成实景的过程,”温叶用手肘顶了顶他,“是你赋予了它们实体意义。”
“是吗?”温叶感觉章述揽着她的手又收紧了不少。
她点了点头,“是的,我们章大设计师做什么不是信手拈来呢。”
章述抓着她的肩膀晃了晃,怀疑她在阴阳怪气。
温叶从他的手下钻了出来,指着集市尾端一家建在沙滩上的音乐餐厅,“我们去那吃。”
位于沙滩的这段路确实还保持着横云集市的原貌,跟前半段的夜市不同,这里没有烧烤的烟熏火燎,人群也稀疏了不少。零星的店铺坐落在沙滩之上,有书店,有餐厅,甚至还有时光邮局。
两年前温叶存放在这里的信件还没有到寄出的时间,那时候她在明信片上写满了对自己研究生毕业的祝福,但她已经不太记得内容具体是什么了。
踏上松软的白沙,风从海面刮来,人群的喧哗声被他们抛在身后,面前独栋的音乐餐厅像是避世的桃花源。章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有电话。”
举起手机看了一眼,温叶发现陆芳的名字正在屏幕上闪动,她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
“温老师。”
“怎么了?”
对面没有说话,温叶听见听筒那边传来了一阵风声和抽泣声。
温叶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还好吗?”
陆芳抽了抽鼻子,“我还好。”
像是探查到了她的心思,温叶引导着问,“你是想要跟我说什么吗?”
“是,”陆芳冷不丁地抛出了一个特别宏大的话题,“温老师,什么是家庭呢?”
温叶思考了片刻,“你有没有听说过原生家庭这个词?”
陆芳嘟囔着说,“没有。”
温叶跟她解释,“这是社会学上的概念,指未婚子女还在与父母生活的家庭。”
她很聪明,“我跟陆继杨还在原生家庭里生活。”
“嗯,”章述拉着她坐到了沙滩上,“我有个朋友她就特别讨厌自己的原生家庭,她觉得父母没有办法理解她,想要逃离他们。”
“然后呢?”
“然后她确实逃离了自己的父母,她拿着他们给的钱跑到法国读书就再也没回来,”温叶顿了顿,“我这么说可能有点难懂,但我是想告诉你,人们跟原生家庭的关系本身就不能用单一的角度去看待,有些时候你可能觉得他们视自己为仇敌,但有些时候又会看见他们向自己伸出援手。血缘这件事实在是太难捉摸了,千丝万缕的,很难彻底斩断。”
陆芳问她,“完全没有办法吗?”
温叶按照自己想说的内容继续讲了下去,“还有一个概念叫做新生家庭,这是由夫妻共同组成的家庭。跟原生家庭相对,在组建新生家庭的时候你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她偏过头看着章述,“你可以选择有钱的、相貌端正的、性格幽默的、知识渊博的、对你好的等等,什么样的伴侣都可以,只要你愿意。”
“那我可以离婚了再去组成一个新的新生家庭吗?”
温叶笑了一声,“可以,但是这不代表着你可以无限次地重复这个过程。就比方说现在,假如你跟那个男生组建了家庭,那这个新生家庭就会变成你们小孩的原生家庭。”
陆芳没有说话。
“你确实有随心所欲做决定的权利,但这个决定可能会影响别人的一生。”
陆芳吃着早上剩下的那一半青团,“我是不是真的不应该把这个小孩生下来?”
“陆芳,我不是你,”温叶叹了一口气,“很多事情我不像你一样亲身经历过,我不知道妊娠期的感受,更不知道女性在孕育一个生命是会对后辈抱有什么样的期待。”
章述把温叶搂进了自己怀里,海风轻轻地拍在她身上。
温叶跟陆芳都在沉默。
她们没有人想好该怎么再次开口。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温叶说。
“好。”说完,陆芳就挂断了电话。
章述用手在沙滩上挖了一个小坑,温叶问他:“你在干嘛?”
他伸手在温叶头上抓了一把空气,然后把它们丢进了坑里,“帮你把烦恼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