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沉闷地抽着烟,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了。”
有时候,男人之间的事,没有必要告诉女人。
姜柠没再追问下去了,车子驶出高速的时候,她说了声:“往城西开。”
◉ 第75章忍爱
杭州对姜柠来说, 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座城市,可姜柠现在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喜欢这里, 还是讨厌这里。
这是一座美丽的旅游城市,文明度极高, 她在杭州读的大学, 也曾和周向东一起在这里留下了很多珍贵的回忆,按道理来说, 她应该热爱这座城市。
只是,好像每一次她来,都是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这又叫她如何爱得起来。
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姜柠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思绪开始乱飞了起来。
上一次来, 是她刚刚从美国回来, 因为周向东。她为他再次去了一趟法喜寺, 她说她不会再信所谓的神佛, 这一次再来, 自己的心境却又发生了变化, 心里想着,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佛庇佑,那该有多好啊。
秦明将车开到了小区门口, 杭州城很堵,尽管他们出发得早, 路上也没有任何的耽搁, 但到达的时候, 太阳已经挂得老高, 时间到了一天中最热的晌午。
秦明和姜柠坐在车内,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破沉默。
秦明觉得,好像一直以来,他和姜柠的相处,都会落得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下场。
可是他爱她啊,没有任何道理可言,也不曾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他就是爱她,一开始是心甘情愿被她利用,到如今,甚至心甘情愿地带着她,来找另外一个男人。
姜柠终于侧头看向秦明,眼里却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感激和歉疚。
“今天谢谢你了。”她轻声对他说了句。
秦明闷声点了根烟,看着窗外不说话。过了一会,他按开了车门,说:“快去吧,如果没找到他,就给我打电话。”
“那你呢?”
秦明低低笑了两下,神情比哭还要难看:“我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姜柠眨了眨眼,迅速将视线移向了另一侧。沉默几秒,她低下了头,轻轻地说:“对不起。”
又是一句“对不起”。
她对他说的最多的两句话,就是“谢谢”和“对不起”。
而他最不想听到的,也正是“谢谢”和“对不起”。
他们似乎注定了,这辈子会有缘无分。而究其根本,就是因为他比周向东晚出现那么几年。
秦明握方向盘的手忍不住地紧了下,眼睛空洞地直视着前方,像是被姜柠的倔强传染了那般,就是不肯看向有她的方向。
他很快听到副驾驶车座开门的声音,姜柠从车里走了出去,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
【时间会抚平一切的,她性子倔,你多等等。】
他的耳畔突然响起周向东临行前叮嘱的话,明明他听进去了,可为什么,他此刻还是那么希望,姜柠能够回头看看呢?
只要她愿意回头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她就会发现,他对她的爱,绝不比周向东的少。
可偏偏,姜柠没有。她不曾回头,就像曾经无数个他朝她靠近的时候,那般冷酷无情。
姜柠下了车后,一刻也没停留,直接朝着记忆中的那一幢楼房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周向东的角色开始对调了?
从前都是她在前面走,周向东在后面追,而今却是周向东一直在逃,她则一直心急如焚地在后面找。
姜柠闷声闷气地爬上了楼,待到五楼门口的时候,她看到旧时的那把生满铁锈的挂锁已经被人换成了一把新的。
姜柠又抬眼看了看走道一边的白色泥灰墙壁,因为夏天反潮的缘故,墙壁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小水珠,这让整个楼层都变得更加潮湿阴暗了起来。
距上次来到此处,眨眼之间,原来又过了三年。
姜柠眼底忽地腾起了一层浓厚的雾意,她强行将它压下,然后抬手敲响了门。
等了将近一分钟,门内终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姜柠的心因此都提到了嗓子里。
门终于被打开了,她看到周向东站在屋内,身上穿着的,还是当日他刚回临江府的时候,那一套早已被洗得发白的长裤和短袖。
这一次离开,周向东没有带走任何东西,甚至是那辆二手的捷达车,他都留给了姜柠。
他的眼角此刻正疲惫地耷拉着,让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越发慵懒和沧桑了起来,但面容却极度震惊。
姜柠压着泪意再次汹涌了起来,她的视线早已模糊,却倔强地挺直着背脊,高抬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和周向东对视。
“姜柠,你、你怎么……”周向东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还没等他说完,姜柠打断了他:“我怎么了?你是想问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吗?周向东,如果我不来找你,你这次又要逃到什么时候啊?”
姜柠脸上流满了泪水,周向东眼中不经意闪过一丝心慌,搭在门把上的手也跟着紧握了起来。
到底哪里出错了,明明一切他都安排好了,只要再过几个小时,姜柠就能收到一笔不菲的钱,秦明也答应了会替他守着她。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周向东偏过头去,不愿再看姜柠一眼。过了好久,他才低哑地说:“你不……不该来的。”
周向东的语气里是少有的坚决和冷峻,姜柠愤怒了,想也没想,抬手朝着他的脸颊拍了过去。
“啪。”
因为楼道里回声的原因,这一巴掌很是响脆,周向东没有闪躲,生生受住了。
他的脸被打得别向了一边,却依旧紧抿着唇角,不发一言,也不看她一眼。
姜柠的眼泪彻底决堤了,她颤抖着嗓音,对着身前这个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男人,用仅存的最后一丝骄傲,咬牙切齿说:“周向东,这辈子你就算是死,那也必须是在我身边,这是你欠我的。”
这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提到“死”字。周向东人站在屋内,一半身子逆着光,他在那晦涩的阴影里,微微嗫嚅了下唇,忽地嗤笑一声,说:“凭什么。”
是的,凭什么。
凭什么这一辈子,他就得经历这么多次坎坷,凭什么老天要让他遇上姜柠,凭什么遇上了,又要这般无情地去剥夺他们厮守在一起的权利。
这些他都认了,怪命不好便是。只是如今他一个将死之人,凭什么还不让他自己决定一次,非得步步紧逼,事事都由不得己?!
周向东从未用这样的神色和语调跟姜柠说过话,姜柠听完彻底愣了,也慌了。
她忘记了哭泣,也忘了之前想的要骂周向东一个狗血淋头,甚至连最后仅存的骄傲也没了,她只知道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脸上血色一点一点褪了下去,最终白成了一张纸。
周向东的脸色也跟着白了下去,亦或是说,他的脸色一直是那样煞白的颜色。他无法直视这样的姜柠,他的心底传来剧烈的钝痛,表面却只能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冷漠地看了姜柠最后一眼,开始轻阂上那扇早已破旧得看不出原色的木门。
姜柠心脏骤然缩紧了一下,在视线仅剩下周向东半张带有伤疤的脸庞的时候,她疯了一般地伸出手臂将门推开,用尽全部的力气挤了进去,狠狠扑到了周向东的怀里。
“周向东,你王八蛋,王八蛋……你别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她锤着他的肩膀,一声又一声地骂着他。骄傲是什么,矜持是什么,她通通都不要了,她选择向他妥协,因为在她可以预知的未来里,如果没了周向东,就等于要了她的命。
她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周向东,好似一松手,那根最后的救命稻草就要被漂走了一样。
周向东的手心暗握成拳,身体僵直,头微微侧着,紧咬着牙梆子隐忍看向了窗外。
窗外种着一颗巨大的老樟树,风一吹起,茂密的树叶相互碰撞,开始沙沙作响。
他已经记不清了,好像在很多年前,他们也曾有过这么一段时光,一个年少懵懂,一个青春正盛,在风吹起的时候,少年低头吻了那个他藏在心尖上的姑娘。
眼眶泛起一阵酸涩,周向东皱眉仰起了脖颈,他大睁着眼睛,试图将正欲倾眶而出的眼泪重新咽回肚子里。
就在这时,怀中的女人突然传来一声低促的哽咽,仅仅停顿一秒,他便听见,姜柠含着哭腔,对他说了那三个字。
“我爱你。”
周向东浑身都僵住了,他蓦地低头,终于看向了泣不成声的姜柠。
这三个字,她从未对他说过,他等了好多年,而今听到,才知道竟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赴汤蹈火,死而无憾。
他好像一点遗憾也没有了,他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满足。
他无声勾了下唇角,双手搭在姜柠的肩头上,轻轻推着她往外。
姜柠感觉到了,在一点一点被抽离的间隙里,她忽地踮起脚尖,仰头吻住了周向东的唇。
这是一个别样的吻,落嘴之处,全是泪水的咸和湿。
可是姜柠没有在意,周向东还想抗拒,她发狠般地环着他的脖颈,执拗地撬开了他的唇齿。
她吻得很颤抖,也很投入。不久,她的腿开始无力了起来,手虽然绕在周向东的脖子上,整个身体却忍不住地往下滑。
她觉得他们两个人都快要摔倒了,可是她没放手。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周向东终是伸手托住了她,像是对快要溺亡的人投去了一根救命的绳索。
姜柠抓住了,得寸进尺般的,加深了这个吻。
渐渐的,周向东开始松动了。他闷哼一声开始回应,直接将姜柠抵上墙头,眸子里充满了血色,一边亲吻,一边开始撕扯着她的衣领。
“这真是你……你想要的?”
“对。”
“不论生死,不计后果,都……都是你想要的?”
“对。”
她言简意赅,连回了两个“对”字。周向东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点理智崩塌,捏起她的后颈,以一种绝对主导的力量,重重吻了下去。
他们满脑子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欲望,仿佛未来的一切,身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他们满心眼里,只有现在,只有彼此两人。
“好,我跟……跟你回去。”
他给出了自己的决定,吻到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才将唇移开,然后急促地将姜柠打横抱起,大步走进了卧室。
他早就明白了她的心意,却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爱比死亡还要强大。
他无法与既定的命运抗衡,但在那屈指可数的未来时光里,他会如姜柠所愿,和她一起走下去。
◉ 第76章结局(上)
周向东跟姜柠回了临江府, 他的病情开始越来越重,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有那么几个夜里,甚至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了。
姜柠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上海的医院还没有找到合适移植的□□, 于是她又托了朋友,甚至联系了卫医生, 开始打听国外的情况。
姜蒙那边,也出现了缓和的迹象,他没有像之前说的那般对姜柠不管不顾,到了关键的时刻,他竟主动要求去医院检验自己的肝脏是否合适。
同样这么做的还有秦明,姜柠没有想到, 他竟可以做到如此, 会为了不愿看到她心力交瘁, 甘愿为自己的情敌献出一个肝脏。
可他们的都不适配, 和她的肝脏一样, 都不适配。
无计可施之下, 姜柠只得选择保守治疗, 趁着一次吃饭的时机,她尽量轻松地对周向东说:“要不, 我们还是去住院观察吧。”
周向东夹菜的手一顿,然后想也没想, 就回绝了, 说:“不……不去。”
国内的大医院跟菜市场一个样, 里面人挤人, 动个手术都得排一两个月的队,里面的床位,压根轮不到像他这样的病人。
更何况,住院得花多少钱啊,他给姜柠留下的那点钱,是给她以后应急用的,并不是让她用回自己身上。
姜柠并不懂周向东的这些考虑和心思,听到周向东拒绝,她连忙解释说:“你放心,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我们只需要……”
还没等到姜柠说完,周向东突然将饭碗往桌上一砸,低沉吼了声:“我不去!”
话一出口,他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姜柠握着筷子的手忍不住地拽紧,她顿了半晌,慢慢地凝眉成川。
周向东双手疲惫地覆盖在了脸上,不愿意再去看姜柠。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他心下愈发郁结,再也难以纾解。
每次病痛发作,他感觉自己的体内正在烧着一锅沸水,有肠穿肚烂之势,恨不得将他的整个五脏六腑都煮熟了去。
但这些都只是折磨他的身体而已,更让他觉得难捱的是,姜柠已经为了他的病,奔波得脱了相。一个将近一米七的人,体重竟在短短几个月间,折腾得只剩下了不到九十斤。
他知道背地里姜蒙和秦明都去医院做了肝/脏匹配的检查,不过后面没有动静,不用想也知道,必是不合适的。
他心知肚明,他们愿意那么做,都只为了让姜柠不再这么费心费力地耗下去。
他更不愿意再耗下去。
不过,应该没有多久了。
想到此处,周向东竟也能够浅笑出声,竟也能在最深处的绝望里,体会到一丝解脱。
姜柠看着他笑,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严肃地说:“周向东,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周向东抹了把脸,看向姜柠,眸色镇定地说:“我没……没开玩笑,不……不去。”
“你——!”
姜柠遇上了执拗的周向东,气得再次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她又卸了口气,轻声细雨语地哄着说:“好,不去就不去。但你可以跟我说说吗,你为什么不想去啊?”
为什么不想去。
周向东也在想这个问题,是害怕将自己千方百计留给姜柠的钱被自己掏空?还是说,他害怕自己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