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变得聚精会神起来，莫莉点了点头，从椅凳上站起，微微倾身，一手撑在会议桌上，另一手指尖伸出，准确无误地在资料上的某家公司名称上点了点。
她把查到的所有信息都说了出来。
“现在我们公司正在跟凯克公司在做市场竞争，董事会觉得这个时候出现较大的股权更替，会给公司带来不利的影响。而且你是我们公司的招牌，拥有最多的私家客源，不论如何，他们现在都是不会轻易让你走的，所以我想……”
莫莉清楚周向东的脾性，他做决定的时候，一贯不喜欢被人干扰。但这次事关重大，莫莉并不想周向东惹上什么麻烦，于是明知道他会反感，她还是选择把剩下的话说完。
“所以我想，以现在的局势，其实不太适合转让股份，倒不如你再等等，等到竞争过去，美国的事情都处理完，到时候再提离开也不迟。”
莫莉话落，周向东将手中的资料也看得差不多了。他抬头沉静地看了眼面前的女人，她现在是他的助理，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们已经认识三年，可纵使相处再久，她依旧看不透他真正忧心的很多事。
没有所谓的“到时候”，生意场上，永恒东西只有一个——利益。
他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把柄，那些狡猾的狐狸们是不可能放过他的。要想全身而退，为今之计，恐怕只剩一个了。
周向东自顾自地点了一根烟，透过飘渺的烟雾，他再次看向莫莉，开口提了一个人。
“你可还、还记得布鲁斯？”
被周向东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说，茉莉反应了一阵，而后当场惊讶地捂住了嘴。
她没想到周向东会提这个人。布鲁斯以前也在他们公司任职，他的野心很大，并不甘心屈居周向东之下，早在一年之前，就离开公司单干了。
“你，你的意思是？”莫莉看着周向东，不太确信地问。
周向东吐了口烟，淡淡地说：“将、将我的股份，折价转……转给他。”
“折价多少？”
“你定。”
莫莉蓦地怔住了，她震惊地望向对面的周向东，却发现他的表情依旧平平，仿佛刚刚在说的，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
要知道，“折价”二字的背后，可是数以亿计的损失！
“周向东，恕我直言，按照目前公司的发展，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急……”
“这是……是我……我的决定。”
“……”
莫莉没话说了。
她很清楚，一旦周向东决定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沉默片刻之后，莫莉败下阵来，问道：“底价是多少？”
周向东还是那两个字：“你定。”
莫莉轻轻吸了口气。这是需要多大的信任，才能说出“你定”二字？如果说莫莉之前内心还在嗔怪周向东的执拗，那么现在的她则完全被周向东的魄力折服了。
他向来冷静果敢，用人不疑。在周向东的身上，莫莉总能感受到一种魅力，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哪怕……哪怕他一向都不爱她。
一根烟，燃尽了。该谈的都已经谈完，周向东从椅子上站起身，想要开门送客。
他看到莫莉面色潮红，表情呆滞，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于是问：“你怎、怎么了？”
声音低低徐徐，像春日里的一阵暖风。
莫莉应激性地眨了眨眼，她慌张低头，看着桌面说：“没，没事，我没事……”
客厅里正开着中央空调，整个房内的温度刚刚好。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香味是檀香木，那是周向东一贯爱用的香水，这让莫莉的心绪更加不稳了。
她留恋有周向东在的地方，可当她还沉静在自己感情世界的时候，周向东却下了逐客令。
“不早了，你早些回、回去休息吧。”
莫莉的脸颊更加红了。听到周向东的话后，她并没有起身，而是抬起脸来，将灼热的目光望向了他。
她忽然想要试一试。
她想试一试，如果她把自己的骄傲放下来，在他面前任性一次，软弱一次，那么是不是……就可以换来一次他的怜悯？
“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吗？”莫莉开口说，话语柔得像水，“现在太晚了，我一个女孩子，怕路上不安全。”
她面带歉疚，开始对着他笑。他们已经认识三年了，在或多或少的接触当中，莫莉很确定，周向东喜欢看她的笑颜。
周向东没有想到一向利落强势的莫莉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突兀的要求，他停下了送客的步伐，转过身来，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莫莉脸上带着淡妆，黑色连衣裙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得近乎完美，她此刻笑得很灿烂，眉眼却像极了姜柠。
他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只是……那都过去了，他们从没开始过，早在三年以前，当莫莉说出喜欢自己的时候，他就明确表示过，他心里已经有其他的人了，他们不可能。
可莫莉却不以为意，她说没关系，做不成恋人的话，做朋友也可以。
莫莉一开始张扬且自信。
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在家被奉为掌上明珠，从小到大都是她在选择别人，而不是别人选择她，因此当周向东拒绝她的时候，她不但没有感到生气，反而觉得新鲜又刺激。
莫莉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周向东的场景。
是一场圈内的交谊酒会。
那天，周向东西装笔挺，从头到脚一身黑。
他很少跟人搭话，在喧闹人群里显得尤为安静，别人给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礼貌地笑笑，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就连举着酒杯的样子，都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周向东当时已经在美国金融圈子里出名了，莫莉在很多场合、听很多人提起过他，大家都说他是当今时代最年轻有为的投资家，是二十一世纪的华尔街之狼。
如今，她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本人，莫莉惊喜地发现，他看上去竟比照片中的模样还要俊朗！
第11章回避
莫莉在弧光交错的酒会上，慢慢朝周向东靠近。她在他的身侧站定，主动朝他伸手，笑着说：“你好，我叫莫莉。可以认识一下吗？”
她特意说了国语，听到乡音之后，果真，周向东转过身来，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莫莉永远都忘不了周向东的那个眼神。先是诧异，而后是惊喜，最终，却化为了沉寂。
他的双眸太深了，她当时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清晰地知道，自己那一刻的心跳是有多快。
她并不是情场上的新手，却在周向东身上，犯了一个新手才会犯的错。
她直接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心意。那些她以前所谓的矜持、骄傲、自信通通没了，她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女生，遇到心仪的人之后，会脸红心跳，会茶饭不思，日日夜夜，迫切地想要和他在一起。
她开始疯狂地追求周向东，甚至不惜祈求自己的爸爸调用人际关系，让她去到周向东的公司，成为他的私人助理。
可周向东却拒绝了她。他很直白，说自己心里已经有人了，他有喜欢的姑娘，她想要的东西，他一样都给不了她。
莫莉却并不相信。她觉得人的眼神不会骗人。如果周向东不喜欢她，为什么会在每次看到她笑的时候，眼神会那样深刻动情？
当时莫莉在想，她还有希望，只要自己愿意等，愿意付出，总有一天，周向东会对她敞开心扉。
她一等就是三年，直到最近她才发现，那个藏在周向东心里的人，是姜柠。
跟她有着相似眉眼、气质却完全不同的女人——姜柠。
她一下子想通了所有事情。
曾经的一切感知，最终都成虚妄，自始至终，她都是那个女人的替代品而已。
忆起往事，莫莉的神色开始变得嫉妒和抓狂，可是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这是在临江府，而周向东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一点都不想让他看见她阴暗的模样。
她只得将所有的心事都往肚子里咽，沉默一瞬之后，她换上另外一种神色，放低姿态，楚楚可怜地看着周向东，说：“我就在这里住一晚，可以吗？”
莫莉的语气近乎祈求，她的眼神此刻真的跟姜柠太像了，周向东默了默，最后，轻轻点了下头。
“那我去……去外面住。”他将玄关处的门卡递给莫莉，随后又走回门边，拿起衣架上的大衣准备出门。
莫莉整个人都怔住了，见周向东真的要走，她连忙跑过去拦下，说：“哎，别！你别走……”
她强撑着笑意，自己找台阶下，说：“我刚刚开玩笑的，你还当真？”
周向东转过头来，随后视线下移，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拂开。
“真、真开玩笑？”周向东问。
莫莉艰难地拉扯了下嘴角，说：“嗯，当然是真的，你哪个时候见我这么矫情过啊？”
“那我、我送……送你。”
“不用了，今天外面冷，你身体刚康复不久，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我走了。”
莫莉说完，朝周向东摆了摆手，飞快地拿起外套出门。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怎样的姿态跑出去的，在电梯门关上之后，她蓦地冷了脸，通红的眸色里，怨念陡然升起。
现在的周向东，就连和她在一个屋檐下都不愿意了。而这一切，都是拜姜柠所赐！
一个三十一岁的离异老女人，究竟有哪里好？
不论外貌、家事和地位，姜柠哪样比得过她？
凭什么只有姜柠，才配得到周向东的爱？
她莫莉又算什么？！
她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
莫莉走后，周向东默默将手盖在自己的胸肋处，开始陷入了回忆。
他那个地方受过伤，只要下雨便会胀痛入骨，除了忍耐，没有其他办法。而这些周向东早就强迫自己习惯了，就像从小到大逼着自己去习惯别人异样的眼光一样。
其实周向东在国外的那段岁月，并没有姜柠想象的那么美好。他是公派留学，学校只给了他全额奖学金，剩下的生活费却需要由他自己想办法。
他只得一边学习一边做兼职。
他的外语其实很好，却因为口吃的关系，无法做家教，于是他去到学校外面，给餐厅刷盘子，帮超市上货……
他几乎什么都干，为的就是让自己能够在美国生存下来，并且时刻保持忙碌，逼迫自己忘掉姜柠。
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三年。大学毕业之后，周向东凭借着自身优异的专业能力，很快找到一份工作，只又用四年的时间，便成为了那家公司的持股人。
他被圈内众人夸张地谬赞成了华尔街之狼，他的名气很大，因此影响了很多人的利益，那些人最终狗急跳墙，不惜铤而走险，雇佣打手试图报复他。
那人手上有枪，意识到这点之后，周向东一下都没反抗了。黑人拿着枪逼迫他走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小巷，很快对他一顿拳打脚踢，直到快要打出人命，才停下手来，将他踢进了一旁的臭水沟里。
周向东那晚生死一线，最绝望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副画面。
一个无人经过的粮仓，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少女冲他回头，她停下脚步，一双眼睛弯成弦月，堪堪站在了他的面前。
【小弟弟，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呀？】
少女的声音空灵又缥缈，像是从云端传来的一阵佛音。周向东溺在水里，忽地呛出一口气。
她再一次救了他，以另外一种方式。
那晚周向东凭着过人的意志力，硬是拖着满身的伤，爬出水沟，爬到一个适合求助的路口。万幸的是，他很快被路人发现，及时送去了医院。据当时诊治他的医生说，他的左胸肋骨第二根已经被折断，碎骨穿破血肉刺入了肝脏，只要再晚来半个小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周向东在医院躺了整整三个月才能下床行走，三个月间，莫莉经常过来看望他。周向东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觉得欠了莫莉的情，他终于不再像往常那般冷淡对她，但在男女之事上，态度却一向鲜明，不管莫莉的追势有多猛烈，他的回答都只有两个字：抱歉。
没人能再踏进他的心里了，除了姜柠。
那个与他隔了一整个太平洋，时差相差整整十三个小时，却离他灵魂最近的——姜柠。
出院之后，周向东又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去做复健和处理工作上遗留的事情，他一刻都不愿再等，十年时间一到，便刻不容缓地回了国。
他想立马见到姜柠，趁还来得及，他想告诉她：他还爱她，一直以来都没变过。
万幸的是，上天让他顺利地找到了她。
他们现在都还单身，他也成为了她心中所喜的那类人。
如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住他的步伐，只要他再努力一点，主动一点，他就可以拥有姜柠，顺理成章地和她在一起，组建一个美好的家。
周向东的眼神开始缱绻起来，看着偌大的房子，突然很想打电话给姜柠，听一听她的声音。
可他又怕打扰到她，指腹来回划过她的电话号码，迟迟没有按下，却在准备退出界面之时，拇指不小心刮蹭到了拨号键。
屏幕上的时间，刚好显示23:30。
【23:30，我想你的时间。】
刹那间，周向东突然想起姜柠对他说过的情话，一阵激流窜进心口，连脖子都红了。
他忐忑地等着姜柠。
这一晚，因为心里有事，姜柠本就没有多少睡意，看到手机中周向东打来的电话之后，不禁人更清醒了。
她几乎是立马按下的接听键，对于这个动作，她足足愣怔了五秒，然后才对着电话说：“周向东？”
“嗯。”周向东轻声回应，低磁的嗓音很动听。
他其实也不知道要跟姜柠聊些什么，可又怕对方挂掉电话，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属实无趣得很。
“有事吗？”姜柠主动问他。
周向东吞咽了下喉，忍不住将手机握紧，说：“没、没事，我我我、我只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