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你小声点……”金梦瑶瞥了一眼胡薇乐，小声提醒道。
“你放心，我小姑脑子不太好，她不记事的，也不会告诉别人。”胡小薇保证道，“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告诉我问题，我帮你解决！”
“……”胡薇乐继续装死。
但两人的谈话勾起了胡薇乐的好奇心。在她的记忆中，金梦瑶从未和她谈论过自己的家庭，也从未出现过金梦瑶休学的可能性——高考结束后，金梦瑶是全市状元，拿到企业赞助的十万元奖学金，十分风光呢！
或许正是她的出现，在胡小薇眼中创造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才有了这场谈话。
金梦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哀伤，“他们没有不让我继续念书。只是高中学费太贵了，之后还有大学费用。他们想让我念一个职高，听说每个月学校还会发几百块的生活补助。”
“哇，上学还给钱啊？”胡小薇闻所未闻，立马被震住了，“那你成绩这么好，肯定可以考上！”
“嗯，我也问过人，说是将来职高毕业可以考大专，再专升本，拿到的毕业证是本科的，国.家是承认的。”金梦瑶长叹一声，“虽然不能上高中，但是可以给家里分担一部分压力，也算是好事。”
“啊，这样啊。”胡小薇拍了拍金梦瑶的肩膀，“没关系，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北大毕业的还去卖猪肉呢，职高也有光明的未来!”
“小薇，谢谢你！”
“……”胡薇乐简直想拍飞眼前这俩小屁孩。
她忍无可忍，打断了胡小薇的喋喋不休，“金梦瑶，你脑子进水了吗？你知不知道你的高考分数是700分，B大和F大争破头要你？最后你拿到了十万元的奖学金，大学没有出一分钱。你不是一直想去英国吗？我告诉你，你的未来闪闪发光，‘人生赢家’四个大字刻在你的DNA中。所以，你凭什么不上高中啊？”
“还有你，胡小薇，我忍你很久了。你十五岁的脑子里塞得是稻草吗？哦不，这简直是对稻草的侮辱。是空气，你脑子里全是空气！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意识到你现在这副自以为成熟，实际上毫无主见的做派令人如此作呕！别人根本瞧不起你，事实上，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醒醒吧，你才是那个该去职高学门手艺的人！”
“……”
“……”
面对两个小孩震撼的表情，胡薇乐长出一口气，总感觉胸中那股无名怒火散去一些，“我说完了，你们继续。”
“小姑，你——脑子不好，对吧？”半晌，胡小薇不确定道。
“小薇，我觉得你的小姑姑好像不是傻子。”金梦瑶弱弱道。
“小姑，你详细说说。”胡小薇露出一种神圣的表情。
虽然指点这两个幼年体并没有任何成就感，胡薇乐也坚信她们会走上自己注定要踏入的道路，但在此时此刻，胡薇乐突然就真情实感了那么一回。
“我问你，为什么你好端端不打算上高中了？”胡薇乐拽来一个凳子，审讯道。
“因为……家里太困难了。”金梦瑶低下头。
胡薇乐一愣，“你不是有一个读本科的哥哥吗？”
她之所以记得，完全是因为当时高考报志愿时，险些成为金梦瑶哥哥的师妹——金梦瑶的哥哥就读于某三流大学的三流专业，一年学费就要六万多，怎么看也不像是没钱的家庭。
“妈妈说，女孩没必要读那么多书，最后还是要嫁人的。”金梦瑶的表情有些难过。
胡小薇直接傻眼，还是胡薇乐推了她一把，她才上前抱住了金梦瑶。
“可是你的成绩一直很好，怎么会这样……”胡薇乐也有些无措，之前金梦瑶从来没和她说过这些，她一直以为金梦瑶拿的是天之骄女的剧本。
那些被时光淡忘的回忆渐渐被唤醒，小时候忽视的那些细节渐渐清晰。
金梦瑶洗得发黄的校服，住在偏远的乡村，周末回家要做繁忙的家务……胡薇乐记得以前自己向金梦瑶发过好几次脾气，因为她不相信金梦瑶周末要给全家人做饭洗衣服，是她不想陪自己玩，故意找的借口。
她一直以为，金梦瑶的人生是开挂的，因为她拥有智商超群的大脑，可以轻松解出数学难题，看懂鬼画符般的英文。
现在看来，没有人的成功是可以轻易实现的。
胡薇乐想起自己的父母，试图安慰道：“我的父母为了面子，也会强迫我去找工作，逼我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不过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胡建强和孙爱芳起码保证了她的衣食无忧，从来没有因为她的成绩差而让她放弃读书。
“如果不是因为年级第一，妈妈面子好看，我早就出去打工了。”金梦瑶的语气依旧温柔，但难掩低落，“姐姐，虽然这样说很不恰当，但父母的‘面子’，已经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那怎么办啊？”胡小薇茫然道。
金梦瑶摇了摇头，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只要我还是第一名，就会有奖学金，还可以继续读书。所以我的中考目标是全市第一名，拿到高中的免学费。”
“梦瑶，你真厉害。”胡小薇衷心夸赞道。
“小薇，谢谢你，我好受多了。”金梦瑶甩了甩辫子，跳下监控室的木板床，“还有你，姐姐，谢谢你安慰我，今天见到妈妈，我真的好难过。”
“没关系。”胡薇乐听见自己这样说。
上课铃声响起，胡小薇和金梦瑶匆匆离开。
监控室的同事大妈端着热茶缸回来，继续和朋友煲电话粥，方言满天飞，依旧吵闹刺耳，让人崩溃。
胡薇乐却久久沉浸在金梦瑶的话中无法回神——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主人公因意外流落街头，手上长满了冻疮，整日哭哭啼啼，向每一个遇到的人抱怨自己遭遇的不公、委屈与愤怒。
直到主人公遇到了一个失去双臂的小孩，小孩说：“你抱怨自己的手上长满了烂疮，可是我的双臂已经没有了。”
每个人都在遭遇着或大或小的磨难，从未有真正意义上的惨，总会有人比你更惨，所以比惨是没有意义的。
比起糟糕的境地，更可怕的是，每时每刻都沉浸在悲伤中。
如果你因错过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错过星星。
这一天的胡薇乐和胡小薇都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你因错过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错过星星。[1] 《飞鸟集》泰戈尔
第4章
当天下午放学，和金梦瑶告别后，胡薇乐带着胡小薇直奔文体市场。
和金梦瑶的谈话，给两人带来不同程度的震撼，钦佩有之，发奋图强有之，无地自容有之……总而言之，15岁的胡小薇和25岁的胡薇乐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景：金梦瑶可以，那为什么她们不可以？
不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在激情制定各项计划前，她们需要采购足够多的笔记本和文具。
“一个整洁大气的笔记本，用作计划簿，每天要写‘todolist’，这样可以将一天的任务拆分成数个番茄小任务，会提高时间的利用效率。”
“颜色不同的笔记本，用于不同的复习科目。错题本和笔记本也要区分开，方便复习。”
“一套彩色的记号笔是标配，不同的颜色才能标注出重点、易错点和难点。”
“多来几盒黑色和蓝色笔替芯，毕竟学习是很耗费笔头的任务。”
胡小薇走在文具店里，喋喋不休。
而胡薇乐瞪着一双死鱼眼，看着15岁的自己，忍不住感慨——果然，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自己，胡小薇说的每一条建议，都是她曾经的习惯。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采取行动，但每一次行动都满怀着自己可以成功的热忱。
采购完必须的文具后，两人回到家，开始制定自己的学习计划。
由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再加上许多十年后的证书还没有出现，胡薇乐只给自己制定了一个目标：考下英语翻译资格证。
而胡小薇的计划写了满满一页纸，胡薇乐拿过来一看，忍不住喷了。
TODOLIST（总）：1.每天早上6：00起床，0：00入睡。
2.期中考班级前20名，期末考班级前10名3.中考全市前10名，考上附中火箭班4.英语单科提高30分，稳定115120分，参加英语特长竞赛。
5.语文+数学：每天刷两套卷子，及时订正改错。
6.其他科目：按时完成老师布置作业，跟上学校进度。
……
看着密密麻麻的计划，胡薇乐第一反应是“狂”，她知道自己初中时的成绩，各科目基础都很差，几乎是班级垫底的存在。
随后，她又有些恍惚，久远的回忆迎面扑来，她已经好久没有做过这样的计划表了——也就是说，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狂”过了。
意识到这件事后，胡薇乐莫名有些伤感，打击的说辞就在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不忍心打击十年前的自己，告诉自己，你做不到。
“小姑，我这个计划做的不错吧。”胡小薇得意道，“我告诉你，这些目标都是我认真考虑过，并且想要实现的！”
“你很想进附中吗？”胡薇乐问道。
附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每年都有数百名学生考入知名学府，是所有中学生梦寐以求的学府，同时也是录取条件最严苛的高中，录取分数线极高。
“当然，没有人不想上附中吧？”胡小薇低头道。
这样的话，她当然不会在学校说，就连好朋友金梦瑶也不会说。但对像朋友一样的小姑，她反而可以轻松说出自己藏在心底的愿望。
是的，即使她的成绩很差，她也想去附中，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好吧，那你知道三中吗？也是一所公办高中，氛围不错的。当然，升学率是比不上附中的。”胡薇乐说道。
“那个学校很一般啊。”胡小薇敏感道，“小姑，你是不是觉得我考不上附中啊？”
胡薇乐叹了口气，很想告诉十年前的自己：是的，你确实没有考上附中。
不仅没有考上附中，连普通学校三中都没有考上。中考当天没有肚子疼、中暑、头疼等任何意外，你的状态甚至非常良好。你只是单纯的——分数不够。最后你去了一所听都没听说过的高中，在那里度过了咸鱼般与世隔绝的三年，成为父母过年时的耻辱……
她很努力的摒弃自己失败的过去，但过往的经历像是一团阴影，时刻笼罩着自己——如果知道十年后的自己混的很惨，现在的你还会继续拼搏努力吗？
“小姑，这是什么——你为什么要考英语翻译证啊？”对此浑然不知的胡小薇探头，好奇道。
“多学一门语言总是好事吧。”胡薇乐默默道，其实是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去了，还是要继续考证书。
“那我们一起努力！”胡小薇握拳。
“我是说，假如，只是假如——如果我们失败怎么办？”胡薇乐忍不住问道。
“首先，我们一定不会失败。其次，我们一定会做到。最后，我们必然走向胜利！”胡小薇大声道，“如果这条道路注定走向失败，那么我选择自己开辟一条新的路！”
小女孩浅黄色的碎发垂在耳畔，双眼熠熠生辉，双手拍在一摞崭新的笔记本上，恨不得把‘意气风发’四个大字刻到脑门上。
她的热情与无畏感染了胡薇乐，这也是胡薇乐第一次正视十年前的自己。
是啊，有些事，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生活像海水，不停奔流向前，不会因一个人的失意而驻足停留。是无畏向海奔流，还是懦弱等待淹没，很显然，胡薇乐选择相信自己，十年前的自己。
“那就加油，我们一起努力！”胡薇乐伸出手，轻轻拍了下胡小薇的掌心。
幸运不会眷顾逃兵，她要找回丢失许久的勇气，再度向生活发起冲锋。
事实上，当成年体胡薇乐的热情被点燃后，只会爆发出远胜于幼年体数倍的能量。
当天晚上，两人打了鸡血般，奋战到零点。
胡薇乐做完三篇阅读理解，订正了不会的英语单词。
胡小薇写完当天的作业，抽空预习了明天上课的内容，还订正了上次随堂测验的错题。
临睡前，两人幸福感爆棚，一致认为今天的自己十分充实。学习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而纯粹，可以极大满足一个人的精神需求。
“小姑，这样的日子太充实了，明天继续。”完成了第一天的计划任务，胡小薇有些兴奋。
“嗯，我们一定可以！”胡薇乐感觉自己已经燃起来了。
管那么多做什么，学他丫的！她一定要考下翻译资格证！！！
不过第二天，两人睁开眼睛，时钟已经指向了7：00。
胡小薇年纪小，脸一下就垮了下来，趴在床上捶背子，“没起来，闹钟怎么没响啊！好烦，好烦啊啊啊啊！”
“……”胡薇乐瞪着眼睛，努力回想，六点钟的闹钟隐约响了，但好像立马就被她按掉了。
当时她只是打算再眯一下，结果再睁开眼睛，已经七点钟，该去学校上班（上学）了。
“起来，赶紧收拾一下，要迟到了。”胡薇乐匆匆洗漱，同时催促胡小薇。
“不要！好烦啊啊啊！本来今天早上我打算背一个课文的，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什么都晚了！”胡小薇越想越生气，说到最后，居然开始掉眼泪，声音也哽咽起来，“好烦啊，我没做到第一步，全部都乱套了……全部都乱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