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太常见了,就连二十五岁的胡薇乐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个年龄阶段,她和父母的观念也是一致的——未成年的小孩子懂什么?她们当然应当听从大人的安排,即使是叛逆期,等他们长大了也就明白父母的苦心。到时候一家人会和和美美,父母也可以颐养天年。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二十五岁的胡薇乐是在贯彻执行这一思想的。
但这场离奇的穿越,叫醒了二十五岁的胡薇乐——
如果人生重来一遭,究竟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活成父母眼中的模样呢?
叛逆期也叫青春期,这明明是自我意识的第一次觉醒啊!
既然未来可以被改变,胡薇乐当然不会再让过去的自己留下任何遗憾,她要让自己曾经的梦想生根发芽,成长为美丽的花朵,而不是中途被夭折毁坏。
胡薇乐敲了敲胡小薇的房门——毫不意外,房门从里面紧锁,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知道,胡小薇一定趴在被窝里默默流泪。
胡薇乐叹了口气,在房间门口留下了一包抽纸——每次自己发脾气痛哭时,脸上都糊满了鼻涕眼泪,却咬牙不去外面拿纸巾,十分狼狈。
“纸巾放在门口了。”胡薇乐临走前,又写了张纸条塞进去。
回到自己屋,电脑屏幕仍旧停留在琼瑶剧的界面,胡薇乐却没了欣赏的兴致——
想起过去胡建强的种种“恶行”,她眉头紧锁。
有这样一个打着“对你好”旗帜的爸爸,真是自己的不幸!
第9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胡小薇开始摆烂,咸鱼躺平。
明面上,胡建强动手踹了她一脚,是她摆烂的导火索。
这时候,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不应该这样放纵自己。
但每每想起自己被打,还有那些伤人的话语,这个声音很快便被胡小薇压了下去。
她不要再努力了,努力一点意义都没有。
辛苦学习一个月,每天起早贪黑,坚持这么久,换来的却是家人不信任、冷漠的话语,这些“污蔑”深深戳伤了胡小薇的自尊心。
于是她决定彻底放弃。
她的想法很简单,你们不是说我没有认真学习,在玩物丧志吗?那么我就真的玩物丧志,让你们看一看。不然我被污蔑,多么冤枉,不是吗?
在十五岁的胡小薇眼中,这是最能够“出一口恶气”的做法,伤害自己,就等于伤害了父母。等到自己成绩下滑,看见父母那懊丧的表情,绝对是最扬眉吐气的一刻。
而在二十五岁的胡薇乐眼中,这绝对是最愚蠢的做法。别人打了你,你应该想着怎么打回去,而不是彻底躺下来,甚至自己主动去碰瓷,让别人再多打你几下,不是吗?
尤其是和父母赌气这件事,在社会观念中,父母似乎理所应当爱孩子,应当无条件包容孩子的一切。孩子与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紧密也最亲昵的关系。每一个受过教育的小孩,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事实上,“为他人付出自己的一切”本就是有违人类天性的体现,即使经过社会教化,父母也会有顺从本.性,展现自私和自我的时候。
为了让父母伤心,选择伤害自己,实在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当然,十五岁的胡小薇暂时还不懂这个道理。
她撕掉了自己的笔记本,涂黑了自己的学习计划。
每天睡到早上七点,踩着铃声进入教室,不紧不慢翻开早读的课本,装模作样读上两句,便开始坐在位置上打瞌睡。
课堂上,她也不再认真听讲,只是瞪着一双小死鱼眼,两眼无神看着黑板。老师让做笔记,她就在本子上装模做样写几个字;老师让做题,她就将注意力放在一切与题目无关的事情上,橡皮、涂改液、草稿纸……都可以成为她的玩具。
当然,偶尔也有例外,在某位园丁老师心情大好,或者良心觉醒时,会点一点胡小薇这样的差生,站起来回答问题或者上黑板做题。
如果是以前,胡小薇一定慌得六神无主,恨不得当场给老师跪下说不会。
但现在,或许是心中有气,点到胡小薇时,胡小薇居然可以自信说出“我不会”,并在园丁痛心疾首的目光中坦然落座。
下课时间,胡小薇也不再一个人埋头做题,狂写作业,而是加入了女生小团体中,和三四个女生一起闲聊。
其实闲聊的话题还是十分有趣的,都是最近的明星八卦、学校绯闻等,她们经常放肆大笑,胡小薇也笑得直不起身子,甚至流出眼泪。
但笑过后,胡小薇并没有感到长久的快乐。独自一个人时,陪伴她的,仍旧是心底隐隐的焦虑。
为此,金梦瑶忧心忡忡道:“小薇,最近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学习了?”
胡小薇抿唇,冷淡道:“太累了,想休息一阵子,现在不想学了。”
“别呀,这不好吧。”金梦瑶犹豫道,“我们应该每天都学习的,不然落后太多就听不懂了。而且你看这周的随堂测验,你的英语成绩好像退步了,我觉得你应该分析一下自己的问题,好好反思一下。”
这话说得客气,其实由于胡小薇的彻底躺平,最近连续两周的随堂测验中,胡小薇的成绩已经成了班级倒数第一,还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批评过。
“知道了。”看见金梦瑶的脸,胡小薇内心又是一阵烦躁。
奇怪,原本觉得金梦瑶温柔善良,声音十分好听,像是泠泠泉水流过。可现在明明是同样的五官,同样的声音,她只在金梦瑶的脸上看见了软弱、温吞和惹人嫌。
“小薇,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金梦瑶察觉到胡小薇的实现,忍不住摸了摸脸。
“没有。”胡小薇抿紧唇,转过脑袋。
“那小薇,你想要我的课堂笔记吗?”金梦瑶试图找一些话题。
“不要。”
“错题本呢?”
“也不要。”
“……那好吧,小薇,你要是有不会的题目,一定要来找我啊。”金梦瑶再迟钝,也意识到胡小薇心情不好,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胡小薇会突然放弃,也找不到一个好的安慰方法。
而胡小薇已经下定决心,短时间内,她都要讨厌金梦瑶了。
送走金梦瑶,胡小薇又将视线转向冯宝宝那边——
冯宝宝的成绩属于班级中下游,排在30到35名区间,比稳定40名之后的胡小薇要好一些。
之前励志的一个月内,胡小薇是十分讨厌,甚至厌恶冯宝宝的。除去金梦瑶的因素,她很讨厌冯宝宝的声音。
因为每次课间写作业的时候,她都能听见冯宝宝和她的小姐妹高声谈笑,而就属冯宝宝的嗓门最大,又很尖锐,声音十分具有穿透力,干扰得胡小薇写不成作业,很是恼火。
胡小薇曾坚定认为,冯宝宝是一个满脑子只有八卦的愚蠢人类,迟早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比如中考后,她和金梦瑶升入名牌高中,而冯宝宝只能去垫底的高中,甚至职高,最后成为一个愚蠢的小混混。
这些想法是她每次在投诉无门、痛不欲生的课间,借以安慰自己的想法。每脑补一次,胡小薇对冯宝宝的仇恨也就更多一分。
可是现在,胡小薇惊讶发现,她居然不是那么讨厌冯宝宝了——当然,也绝对算不上喜欢。
但在课间时候,她听见冯宝宝和其他人的聊天内容,讲到有趣的地方,她也会跟着她们偷偷笑起来。
要知道,这是她以前完全不屑于、也不会做的。
晚上回到家,胡小薇钻入房间,把房门上锁,一个人躲在屋子里。
和胡建强大吵一架,她没有脸面再去贴.吧,把刚交付出去的任务要回来。但除了贴吧,胡小薇并非无事可做。
她又捡起了自己最初的爱好——看言情小说。
有时候她会在学校门口的书店购买最新的杂志或者书籍,有时候她也会直接登录电脑,搜索小说的电子版。
对于海量的小说,胡小薇经常熬夜通宵,第二天顶着俩黑眼圈去学校。
而出于愧疚和逃避心理,对于胡小薇的自暴自弃,胡建强和孙爱芳不仅视而不见,甚至是纵容的态度。
他们无法张口说对不起,所以只能选择用这种态度去回应胡小薇。
再加上工作繁忙,快节奏的工作压力下,即使胡建强第一次动手,他们也一致认为这次是女儿闹一次脾气,只需要冷处理,过一段时间就会和好。
毕竟遇到矛盾,冷处理是他们家庭的常态,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一家三口——或者四口,居然只有胡薇乐一个人在真情实感地担忧,甚至还为此emo得茶不思饭不想,根本看不进去书。
拜托!
这是她的幼年体在摆烂哎!
二十五岁的她还在不断仰卧起坐,十五岁的她已经要遁入佛门了,这怎么可以啊!
最绝望的是,胡薇乐看似住在这个家庭中,与他们朝夕相处,但实际上却毫无办法。
她了解自己的幼年体——说起来胡薇乐就想哭,或许自己在学习上都没有这么坚定的意志,但论起躺平,她一定是躺得最快也是最坚定的那一个。
在这场和胡建强的赌气中,胡小薇十五年的生命中,第一次被父亲踹了一脚,这气没有一个学期是消不了的。
而自己一旦生气,是要一棍子打死所有人的,包括这个相处不错的“小姑”,也会被加入黑名单上,享受和父母一样的待遇。
胡薇乐十分忧伤,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待多久,要是一辈子都在这里还好说,但也有可能明天就回到自己二十五岁的世界。如果是后者,那她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让幼年体主动躺平了……
她也试着去堵孙爱芳和胡建强,但两人都是工作狂.魔,经常加班到深夜,好不容易堵住了,他们又坚定认为她是一个智障,敷衍了事。
奔波到最后也没有成效,胡薇乐甚至将怒火转移到了琼瑶阿姨身上。
如果琼瑶阿姨不拍电视剧,她就不会在那天晚上戴着耳机看剧,也就不会听不到隔壁房间的动静。如果她能够及时摘下耳机,本可以阻挡这场争执的……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在无能狂怒后,胡薇乐心里清楚,这件事怨不了任何人,只是她成长岁月的一个剪影。
只是当她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时,才会无法自拔地焦虑、着急。
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青春每天都是在快乐、没有遗憾中度过呢?
不过这件事很快迎来了转机。
在矛盾过后的第三周周末,胡建强突然回家,决定带自己的亲妹妹——也就是胡薇乐,一个假冒胡建美的西贝货,去一趟医院,详查胡薇乐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智障。
第10章
“你刚回来的时候,我就让人挂了这个医生的专家号,但人家是名医,今天才排上队。正好今天来医院,也给你做一些其他检查。”路上,胡建强不停絮叨着。
胡薇乐异常敏.感道:“什么其他检查?我觉得我不用做!”
“就是检查一下你的身体状况啊,血常规心电图什么的,和体检差不多。”胡建强有些奇怪。
“哦!”胡薇乐放下心来。
“不过建美啊,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回家前的经历了吗?”胡建强的一句话又让胡薇乐的心吊了起来,“可是我看你有时候也挺正常的,除了分不清我和爸,不太像精神有问题的呀……”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胡薇乐打定主意装死。
这家医院坐落于省会,是全省有名的三甲医院,其中神经科和血液科更是全国有名的科室,经常有全国各地的病人前来看病。
在小县城里,胡家凭借经商的关系和人脉,还算个“人物”,可以将胡薇乐安排进初中工作。
但在省会,小小的胡家什么也不是,就连这个专家号,也是辗转托了无数人情才排到的。
“爸,你找的哪个医生啊?”胡薇乐好奇道。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说了给你专家号,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胡建强说道。
“我这不是好奇嘛!”胡薇乐撅嘴道。
“好奇有用吗?说了我给你办的事情,就给你找人办了,你就不要操心了。”胡建强神秘笑道,“我托的那个人说了,这个专家是医院的主治医生,经常编书、出国交流呢。你知道咱们省.领导xxx吗?那人妈八十多了,精神出了问题,去首都都治不好,一直吃药,结果这个专家几次会诊就看好了,厉害得很!”
“……”胡薇乐翻了个白眼。
从小到大,或许是由于工作性质,胡建强十分喜欢展示自己的“大男子主义”,而胡薇乐是首当其冲的受害人。
一件事不论办没办成,根本不会告诉胡薇乐。办成了,得意洋洋吹嘘自己的人脉关系,得瑟自己请到的人脉多么优秀;失败了,黑脸再去托别的人情,暗骂信错了人。
很小的时候,她以为胡建强无所不能,可以做到她想要的一切事情,她最崇拜的就是胡建强。可渐渐长大后,她发现自己人生中很多重要的决定,胡建强根本参与不了——或者说,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加上自我意识的觉醒,胡建强在她心中的形象愈发渺小。
胡薇乐清楚记得,自己大学位于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外省,大四的时候她脑子一热,随大流开始考研,胡建强扬言认识中.央教育.部某老乡,保证没问题,但在出成绩那天,胡薇乐连初试线都没达到;还有大学毕业,考公报名时她需要取一份学校证明,胡建强再度扬言,外省老乡可以前往胡薇乐的大学城取材料,但实际上“老乡”根本没有搭理胡建强……
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可以说,胡薇乐的成长史,几乎就是逐渐认清胡建强的能力有限史,也是逐渐发现自己并不“特殊”,只是一个平凡女生的过程。
“到我们了!”突然,广播叫到胡建强手中的号码,胡建强十分激动,大步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