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沈放舟昨天刚见识过她的扔纸飞机时候的傲娇样子,知道她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也被这一幕弄得心一软。
沈放舟摸了摸鼻子,扬了扬手里的伞,他来之前怕雨下大带的,没成想能派上用场,挑眉问面前的少女。
“送你回去?”
回去?
陈漫云先怔了几秒,随即无措地摇了摇头:“不用,你先走吧,我...我再呆一会儿。”
沈放舟垂眸看着她,两人说话时候雨势也渐渐大了起来,陈漫云耳边有几缕头发沾了水汽,附在耳边,她穿得单薄,半截白皙的小臂露在外面,看着都冷。
“不想回家?”
沈放舟收回眼神,勾了勾唇问她。
陈漫云没回答,算是默认。
两人在屋檐下面躲着,雨混着风撞在身上,凉意侵袭,沈放舟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了。
这年头谁身上没点故事啊,更何况是他看起来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颓废气质的花花妹妹。
沈放舟的手腕转了转,把伞撑开,不大不小的水滴溅在他外套上,留下清晰的水痕,少年没在意,扭头告诉她:“酒吧现在没什么人。”
嗯?
陈漫云抬头,一时间没懂这句话。
等沈放舟撑着伞走出去了一段距离,回头看了眼雨雾里的陈漫云,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动作利落地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少女,再开口带了点诱哄的意味。
“同桌,赏个光?”
就差赤.裸.裸地说出那句邀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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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陈漫云第二次踏进这家酒吧,不同于昨天的灯红酒绿,今天的酒吧是暗的,安静到与夜色里斑驳的青石巷融为一体,淅淅沥沥的雨滴在身上,她跟在沈放舟身后上楼。
少年啪嗒一声按亮楼梯间的暖灯,橘子色的灯光漏下来,沈放舟侧身回头,似乎也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开口解释:“今天酒吧歇业所以没什么人,你身上那件外套我出门时候刚换的。”
陈漫云站在台阶下,很轻的“嗯”了一声,顺着台阶上楼,跟着沈放舟走到二楼的空旷处,少年抬手,随手指着空旷的卡座处。
“喏,随便坐。”
陈漫云坐在卡座上,卡座的料子是皮质的,但莫名很柔软,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任自己陷在里面。
随着她动作的幅度,沈放舟衣服的帽子塌下来,覆在她脸上,诚如他所言,衣服没有奇怪的味道,反而是一股很清新的香气,陈漫云琢磨着应该是洗衣液的味道。
沈放舟回头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幅景象,他的外套对她来说有些过于宽大了,陈漫云的身形陷在里面,低垂着脑袋,看着很乖巧。
不过,沈放舟想,他同桌似乎总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观察到陈漫云在外套里幅度很小的动了几下调整姿势,她里面穿着短袖,可能是为了搭配下面的牛仔裤而穿得短款,随着动作而移位,露出她的一截腰身,盈盈一握,白皙而柔软。
沈放舟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就像被烫到一样移开眼神,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提醒道。
“陈漫云,衣服。”
隔得有些远,再加上沈放舟声音有些哑,陈漫云没听清,从外套里探出头来。
“什么?”
她声音也像隔了一层雾气,随着动作,陈漫云牛仔裤口袋里的东西掉出来,又顺着卡座的边缘落在地毯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陈漫云怔了几秒,低头,发现是在中环广场的便利店沈放舟付钱的那盒烟。
红艳艳的盒身躺在暗色的地毯上,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沈放舟走过去把烟拾起来。
烟盒有些份量,他捏在手里,弧度很小地勾了勾唇,抬眼看向少女:“不解释一下?”
气氛一时有些难以言说,陈漫云有些尴尬地坐起身来,外套是深色,和她肤色形成反差,陈漫云眼睛眨了眨,她睫毛密,暖橘色的灯光打下来,在白皙的眼下洒下一小片阴影。
“我要是说我本来就没准备抽”,陈漫云停顿了一下,看向昏暗里沈放舟不甚清晰的眉眼,声音略微带点鼻音地问,“你信吗?”
她确实是准备带出来找个垃圾桶扔掉的。
小姑娘说话声音轻轻的,还带着点小心翼翼。
沈放舟没回答她,自顾自地拨开烟盒,看见里面确实是满的,没说话,站起身隔着一段距离把烟盒扔进空旷处的垃圾桶。
哐当一声命中,在安静的环境里有点刺耳。
沈放舟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点儿犹豫,陈漫云收回视线,莫名觉得有点委屈,沉默着没说话。
沈放舟先妥协,去吧台处在自己刚刚带回来的塑料袋子里翻找,袋子里放着冰可乐,他顿了一下,在袋子侧面找见个面包,拿在手里颠了颠,转身,在陈漫云旁边的地方坐下,椅子离得有点远,沈放舟伸手挪了一下,把面包递给面前的少女,附带一句。
“未成年少抽点烟。”
语重心长,甚至还带着点儿规劝误入歧途的无知少女重新走上正路的那种意味。
陈漫云先乐了,这位哥,合着昨天在这儿吞云吐雾的不是你啊?
还没等她反问出口,沈放舟好似猜测到陈漫云心中所想一般,先一步回答她。
“我成年了。”
倒不是什么特别的理由,沈放舟刚出生的头几年沈南城还沉浸在情伤中无法自拔,没心思顾及这个便宜侄子。
酒吧里一群大老爷们心一个比一个大,愣是没注意到沈放舟到上学的年纪了,还是当时乐队的女主唱心细,发现以后笑着问沈南城,你们家舟舟是不是该上学了呀。
沈南城瞬间思路打开,送学校好啊,送学校不烦人。
结果就是沈放舟总是比同级的学生大一岁。
沈放舟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离谱,无声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把面包又往陈漫云方向送了几寸。
陈漫云确实有点饿了,吸了吸鼻子,说了声“谢谢”就接过。
淮市的雨季是绵长的,混合着水雾和微弱的雷声,陈漫云窝在卡座里小口吃完了那个面包,雨天的一切都让她有点昏昏欲睡,但毕竟是在不熟悉的地方,她勉强撑着精神没睡着。
沈放舟在吧台上的椅子上坐着,顺手写完一张数学卷,看到外面雨势小了点,把中性笔随手塞到书包里,转头问陈漫云:“送你回去?”
和今天傍晚时分他刚碰到陈漫云时候一样的问题。
不同的是小姑娘这次乖巧地站起来,回答说好。
陈漫云把沈放舟外套脱下来叠好放在卡座的侧面突起处,乖乖跟着沈放舟下楼。
沈放舟问陈漫云家在哪儿,得到回答点了点头,挺远一别墅区。
“坐出租回去成吗?”
他问。
陈漫云点点头。
临上车之前沈放舟跑回酒吧拿了把伞塞在陈漫云手里,又晃了晃手机,说了句回去发个短信。
出租车司机是个和蔼的大叔,“啧”了一声又感叹道:“现在的小年轻感情就是好,你看你男朋友多细心啊。”
“你说是吧?”司机沉默了好久都没得到令他满意的回答,眼睛看着后视镜里的少女。
折腾了一下午,陈漫云确实累了,脑子也有点迷迷糊糊,凭借着本能随便应付了几句。
“那是我同桌,七岁患上脑瘫,八岁得了肺癌,十岁自学研究出了抗癌药,是挺厉害的哈。”
答非所问,司机一脸惊恐地看了眼陈漫云,觉得脑子有毛病的很大概率是陈漫云。
接下来的车程陈漫云如愿获得了安静,并在心里又一次感谢了她身残志坚的好同桌。
*
*
淮市的夜晚是湿润的,混着风,总让人有些不太爽快,沈放舟洗完澡以后忘记关窗户,空调又开得低,导致周一早上他从醒来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用冷水洗了把脸,勉强打着精神骑自行车到了学校。
去了学校沈放舟还有些头痛,恹恹地趴在桌子上,他精神不大好是显而易见的,本就话少,现在则显得更寡言。
最先发现沈放舟状况的是陈漫云,无他,她同桌每天雷打不动的官方指定摄入饮品从可乐变成了热水,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不对。
更别提沈放舟的感冒症状还挺齐全。
陈漫云本着同桌之间友好互助的守则,还是挺想关心一下沈放舟的,尤其是周六晚上,同桌还大发善心收留了因为下雨而没地方去的自己。
等等,在去那间酒吧的路上,沈放舟好像把外套给了她。
所以,感冒是因为这个?
陈漫云心里先闪过一丝愧疚,接着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淮市虽然雨季绵长,但因为纬度低又临近海洋,绝对称不上寒冷,事实上,在陈漫云认识的所有人里,沈放舟是第一个能在这种天气感冒的。
社会哥虽然每天拽得不行,但身体...还是挺虚弱的。
陈漫云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老天还是公平的,就比如她看起来又拽又酷一个顶三的同桌实际上身虚体弱。
啧
身体不好啊......
心里这样想是一方面,陈漫云还是很有良知地没说出口,摸了摸鼻子,开口关心她同桌的身体。
“同桌,你是感冒了嘛?”
沈放舟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也觉得纳闷,按理说以前淋着雨打架也不是没干过,没道理现在免疫力突然下降了。
陈漫云得到回答,特别真诚地看着沈放舟。
“那我去给你买个黄桃罐头吧。”
沈放舟眉骨抬了下,开口时候音色哑暗,像罩了一层雾气,眉目间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试图提醒陈漫云一样地重复道。
“我是感冒了。”
是得了感冒,不是得了不吃罐头就会死的病。
我当然知道你感冒了啊,陈漫云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对啊,就是感冒了才要吃罐头,我请你吃吧,你想吃什么的?黄桃的还是梨的?”
陈漫云想着周六晚上她转的面包钱沈放舟没收,她也不好意思专门提醒拽哥一遍,正好,今天请他吃罐头,勉强算是礼尚往来了。
“吃什么罐头?”
王川听见这句话以后立马凑过来,嘴里嚷着:“吃罐头干嘛?是谁感冒了吗?”
沈放舟:“......”
行吧。
话是这么说,下午活动时间,沈放舟还是没精神,在桌子上闭眼趴着,陈漫云小幅度地叹了口气,还是起身去校医室给她同桌拿了盒感冒药。
她还记得这个牌子感冒药的广告铺天盖地且非常魔性,导致有一段时间陈漫云特别想把自己搞感冒,然后喝一次这个药。
等一会儿能不能拆一袋自己喝,她在心里这样想着。
陈漫云手指勾着装药的袋子往教学楼方向走,还没走到楼门口就见有个人影在教学楼的侧面那块。
少年很高,白衬衫合身地穿在身上,后脑勺的头发修剪出规整又干净的轮廓,背显得宽阔,陈漫云怔了一下,低头才发现少年指尖的猩红和烟雾。
得,又一个社会哥。
叛逆少年杨程宇才应该转学来淮大附中,一定让他觉得宾至如归。
陈漫云没兴趣打扰别人抽烟,准备安静地进门,装药的袋子发出响动,其实声音很微弱,可少年还是察觉到了,转身,和陈漫云四目相对。
这次轮到陈漫云惊讶,少年的长相显然不是社会哥那一卦的,清秀的鼻梁上夹着一副金丝眼镜,笑起来温和又斯文。
没等陈漫云说话,许慎先把烟头掐灭,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温和地开口:“同学,可以麻烦你不要说出去吗?”
是一种请求的语气。
陈漫云没在意,点点头。
无冤无仇的,更何况她也没那么闲。
得到陈漫云肯定的回答以后许慎明显轻松很多,他需要伪装,一个优等生显然不应该吞云吐雾,吐了口气,分出点心思来观察面前的少女。
她应该和他同级,因为淮大附中不同年级的校服同款不同色。
烟过肺带来的苦涩无法言说,许慎轻声咳了几下。
“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沉默了几秒后许慎又问。
陈漫云皱眉,是怕她说出去吗?要个名字好找她算账?
陈漫云耸肩,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会说出去的。”
知道陈漫云理解的方向偏了,许慎抬眸,开口解释道:“不是怕你说出去,是我觉得同学你,看着挺眼熟的。”
许慎是真的疑惑,这种感觉很奇怪,不像是那种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校友之间的眼熟。
她才转来没几天,眼熟什么?
陈漫云很嘲讽地笑出声。
“是吗?但我觉得同学你这个搭讪听起来挺老套的。”
说完就扭头走进教学楼。
脾气还挺大,许慎轻笑了一声,看着陈漫云拎着袋子走远,指尖在打火机上轻点,几秒后又把它收进口袋。
今天事情有些多,所以还没有走到常去的地方就拿出烟盒,许慎抬头,看见陈漫云的身影渐渐消失,若有所思。
在哪儿见过她?
他要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
陈漫云回去时候沈放舟已经没在睡了,下巴枕在胳膊上,拿了支笔在做数学卷子。
他趴得角度低,陈漫云回去先看了几秒,开口。
“第九题,选A。”
怎么可能?第九题是他刚算的,就是C。
陈漫云的语气太过笃定了,沈放舟挑眉,又检查了一遍题干。
十几秒后拿着笔把答案划掉,写上了A,他刚刚忘记看隐性条件了。
陈漫云说完就安静地坐下,没一点儿要和他争论的意思,打了个哈欠以后又把手里的药递给沈放舟。
“这什么?”沈放舟疑惑。
没等陈漫云回答,他就先看到药盒上风寒感冒之类的字眼。
沈放舟表情有点不大自在,“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又闷声说了句谢谢。
沈放舟没怎么吃过药,在他过往的十八年里的认知,大病就去医院动手术,小病嘛,自己能好,事实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吃感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