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大概,兴许和异时空的法外狂徒张三先生有点渊源。姑且依据张四的言行举止,称他为爱好说散装英语的法外怂徒比较妥帖。
何娣朝他们二人勾了勾手指。
两人认命地对视一眼,慢慢吞吞走到她身后。
“躲得挺快啊。”
何子:“没有没有,太久没躲了,生疏了都。”
张四:“me too~”
何娣转回头。
近距离深入战场看见山皇帝的何子和张三,又又又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十分走心的感叹。
何子:“我靠,脸好大啊,我第一次看见脸这么大的人。”
张四冷静补充:“and 很圆,像圆规打出来的一样。”
由于这两人胆怂,怕激怒山皇帝拉愤怒值,所以压着声音讲的,勉强过了过嘴瘾。
顶着一张圆规大脸的大脸本人,仰着下巴,居高临下从他们三个的头顶上晃过视线。
他冷笑好几声,话连带着口水一并射出:“你们三是从哪儿的小学出来的?老师批假没?啊?”
何子小声:“呵,我果然长了一张不老的童颜脸。”
张四:“me too~”
何娣不悦地眯起眼:“你祖宗八百年前就毕业了,毕业的时候你太太太爷爷还是一颗卵子。”
“收过路费收几年?你她妈当畜牲当几年你还挺骄傲啊?”
她下一句话还没起头,山皇帝的巨拳撕裂空气带着飒飒风声,以超高的秒速从左侧朝她袭来。
八成是问候祖宗,涉及家族以及职业歧视让他怀疑人生,只好一边尖叫“啊啊啊,滚,不要再说了”一边挥着巨拳乱舞一通。
…
…
夜晚十点,南城第二医院内。
付医生翻过一页患者诊断表,中指上抬一下细边眼镜:“是外伤性耳聋,鼓膜穿孔呈三角形,边缘锐利,有血痂…”
“姐!!”
一声哀嚎横空截断付医生的话。
“啊!我姐聋了,往后的日子我怎么办,我妈一定会捶爆我的狗头!!!”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付医生十分冷静地继续道:“——有血痂。”
“穿孔面积不大,有可能自愈,看后期恢复决定是否需要手术修补,再加上患者还有眩晕和剧烈耳鸣,颅脑也有轻微程度损伤,建议住院观察治疗几周。”
张四看一眼双手交叠,躺平在病床上两眼紧闭,神状十分安详的何娣。
“so,她这是晕过去了吗?”还是死过去了。
何子:“姐呀!!”
付医生平静解释:“不是,她这是睡着了,刚刚我给她看耳朵的时候她就一个劲儿打哈欠。”
“现在也不早了,病房里还有别的病人也需要休息,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出来和我说或者明天早上再细谈。”
“病人的耳朵暂时没有影响行动,医院晚上有值班守夜的,家属晚上不陪护也可以。”
张四默默点头。
吼唧唧的何子也镇静下来,乖乖闭上了嘴。
—
何娣住的病房是四人一间。
她的病床靠着门,身旁那张是空的。最靠窗户那边是位瘦骨嶙峋的光头老爷爷,往右算一个是位红卷发的中年胖阿姨。
不知道是病痛折磨,还是红发阿姨扯破天花板的呼噜声惊扰。
光头老爷爷一直到凌晨转钟也无半点困意,无力地靠着枕头,握着遥控器调换频道,选了半天,停在一个烤羊肉串的美食节目。
病房内没有开灯,电视机随画面而变的光影一帧帧跃动眼底,把病房光洁死白的墙面染上活跃的色彩。空气里持久地盈满消毒水和药物的气味。
何娣被尿意憋得迷迷糊糊醒转过来,抓了两把乱发,耷拉着脑袋,在耳畔一片诡异的死寂中出了房门。
她一路趿拉着拖鞋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解决完个人问题后,又半眯着眼,鞋子啪嗒啪嗒,回程。
脚尖一个左转,拐进房间。
她停住,布着红血丝的眼瞳定神极缓慢。
电视机里的羊肉串。
嗯,没错。
光头老爷爷。
嗯,没错。
那这位坐在她床上的帅哥是……
何娣现在是属于疲惫加病痛,再加被人突袭暴打之后短时间内难以散去的应激反应。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她一瞅。
视线从那人耳后的短青茬,再偏头转到正面,他静然望着电视机屏的冷黑眼瞳。
她保持这个半歪头的动作凝视了他两三秒后。
他仍不动如山。
何娣正回头,嘴角狠狠扯了下。
咋?现在寻仇的连医院床位都不放过吗?还他妈这么横。
后劲儿慢慢上来。
她清清喉咙,声音嘶哑得像一张粗糙的磨砂纸。抱起手臂架出气场,像个被侵犯领土的小狮子。
“你谁?干嘛睡我床?”
第2章 一物 抱歉哈,大兄弟
未开灯的病房光线暗淡。
从上到下。
她头顶炸开的鸡窝堆,黛青色的黑眼圈,眼瞳里缀连的红血丝,惨白如鬼的面色,宽松的白短袖,以及某国电视剧里沙雕女主钟爱的红底白条运动裤。
还有这拿他当入侵者一般的敌意眼神和开场白。
人们常说第一印象很重要。
陈戈峰无情绪的眼睛在她身上冷淡地略过一遍后。
出于生物本能地产生了对另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生物的第一印象。
——哪儿来的疯子?
他没多话,单刀直入:“你走错了。”
此刻的何娣显然还没适应看无声电影,她只当是自己没有用遥控器把声音调大,才会什么都听不见,而不是“我已经聋了”
任何疾病仿佛都需要有一个接受期,需要慢慢地,缓缓地去接受“我真的病了”这个事实。
说得简单点就是,她刚聋不久,所以会经常忘记自己聋了。
已经撑出气场的“小狮子”低目注视他一张一合却没有产生音量的薄唇。
她心里的噪意在不知不觉地叠加:“你说话能不能大点儿声。”
他拉高分贝,压着脾性重复一遍:“你走错了。”
一样的寂静。
她条件反射地轻啧了一声。
这尖锐细薄的声音在对峙的两人间突兀非常,像一线细细的导火索,把他压抑的不爽都点着了。
陈戈峰睨着她,没有说话,丝丝缕缕的寒气从黑漆漆的眼仁里直往外冒。
气氛僵硬得令人发指。
光头老爷爷听得都要急死了,忍不住插了句话缓解一下氛围:“哎呦,她是怎么一回事嘛,这么大声都不听到。”
老爷爷疑惑不解地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她是不是听不见啊?”
陈戈峰板着的脸松懈一瞬,微扬眉,审视着她。
老爷爷指耳朵的动作像慢镜头一样摄入何娣眼底。
她看了看放在电视机柜上的遥控器,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陌生的感觉,这感觉驱使她瞥了一眼病房上的门号。408。
画面定格在那个错误的房门号上。
她愣住。
像被开闸泻洪一样的记忆如潮水般波涛汹涌而来,顷刻充盈脑颅。
啊……外伤性耳聋…
啊……407房……
啊……她走错房了…
按理讲应该很尴尬的。
何娣呆愣着半低下头,眼神放空沉思了几秒钟后,以一种神奇方式在缓慢地消化这个事实。
她先是不明就里地抬手抹了把脸,而后死盯着门牌号低声自嘲地笑。
笑声又嘶又哑,像夜里游走的厉鬼。
事实上,也确实有点尴尬。对她这种向来心宽胆大的人也一样。
尤其她刚刚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鬼样子。
光头老爷爷看着看着瞪圆眼睛,把食指又移到了太阳穴,小心翼翼地悄声说:“她是不是脑袋也有点问题?”
陈戈峰没置可否,盯着她笑得一抽一抽的肩膀。
她笑了足有半分钟,才缓回来。
何娣的社交原则就像是掷一枚硬币,好与坏,黑与白。她只要知道结果了,绝不会顾忌犹豫,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现在的情势很清晰。
她走错了,她的锅,她该道歉认个错才是正经。
何娣用手掌摸着额头左右使劲搓了搓,让自己清醒些。接着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额头抵着指尖,头顶的乱发跟着低俯的头颅稀稀拉拉掉下来,凌乱地半遮住脸。
她用不小的声音坦诚道歉:“不好意思哈,大兄弟,我走错了。”
“这房门号简直太像了啊,我的,我的。”
“抱歉抱歉,你们吃好喝好睡好,打扰了哈…”
她一边说,一边在他模糊疏离的脸庞上晃了两眼。
半转身,往外。直到完全退出房间,声音和身影都隐去在走廊的昏聩里,消失不见。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须臾。陈戈峰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手枕着后颈又默然靠回了枕头。
这是什么深夜情景剧。
他闭上眼。光头老爷爷嘟囔了两句也没再说什么。
夜晚的风像起起伏伏的浪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窗玻璃,节奏舒缓,旋律柔软,像母亲温柔的嗓音吟唱的摇篮曲。
良久,他陷入睡梦,一晃眼就忘记了这出连主角的脸都没看清的,莫名其妙的情景喜剧。
—
心大的人就是好,有什么梁子什么结,歉一道,说清楚了,对方也没露出不接受的表情,就算完事。
何娣揉着眼睛回了407病房,和看电视的光头老爷爷打了个招呼后,真啥也没多想,直接倒回床上不到半分钟就睡着了。
要搁了别的心思敏感又面皮薄的人经历这种社死场景,不说连夜离开医院,至少入夜难寐。
光头老爷爷按几下遥控器,关了电视,也睡下。
病房陷入昏暗,室内药味仍然浓郁,老空调的凉风呼呼地吹,声音沉闷老旧夹着颗粒感般的噪音,像旷野的杂草粗砺且不柔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