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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十来秒后。
陈戈峰侧过脸,淡定自若地移开视线,没再看她。
陶亿护士推着护理车,淡淡扫了一眼串房过来的隔壁房病人何娣,礼貌微笑。
她推着护理车,走到陈戈峰床边嘱咐:“术后恢复期,最好…不是最好,就不要抽烟也不要喝酒,上次那啤酒罐子,清扫阿姨跟我说,就是从你床底下扫出来的。”
音量屏蔽器何娣,漫不经心从手心里捻起一枚瓜子,视线下移,在护士的白鞋子和床底下某个物件的轮廓上一带而过。
她闲散开口,热心提醒道:“护士您小心点,脚别踢着他的酒罐儿…”
空气凝固。
刚刚说完不许饮酒的陶亿护士:“…………”
陈戈峰眉心一跳,又朝她看过去。
她捏瓜子的手停在嘴前,齿唇张着,嘴角上扬,眼尾弯下去,冲着他露出一个没有收敛,没有端庄优雅可言,过于得意又野生的笑。
他还没有确定她是真听不见,所以在此时的陈戈峰看来,她现在的表情,就像是打小报告后得逞的表情,贱兮兮的,有点欠揍。
而什么都未察觉,以为自己做了一桩好事的何娣,笑眯眼看着他,内心道:这兄弟虽然断了条腿,眼神真是劲儿劲儿的,有点儿我当年的神韵。
带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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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黄昏,407病房。
房间的窗台上摆了几盆不知名的青绿色植物,许是因无人浇水的缘故,叶瓣上凝着薄薄一层灰。
金红色夕阳描着经络纹理,浅染过一遍后,便从一株植物上生出一股木质家具的陈旧感和厚实感。
何娣一手抄进裤口袋,一手捏着一个比巴掌长点儿的粉红色喷瓶,对准根茎处,食指有节律地下按,下按。
“滋…滋…滋…”
水雾纷纷扬扬。
何子握着手机啪嗒啪嗒敲着键盘,不经意抬眼。
他老姐纤瘦又闲散的背影爬入视野。
何子慢慢支起下巴,认真地说:“我感觉我老姐,不仅耳朵聋了,眼睛好像也出了点问题。”
张四叼着根棒棒糖,从游戏界面上拔出视线,跟着何子的目光瞥过去,口齿不清:“哈?那盆栽是挺久没人浇水了啊,我昨儿看都快干死了。”
何子转头,爪子搭在他肩头,一脸正色:“兄弟,那是个假盆栽。”
张四打游戏的动作静止。
须臾后,舌头伸出一点贴着唇周围大幅度绕一圈后,厚声道
“wow,unbelievable~”
【你祖宗十八代传下来的屎盆子使用98k杀死了四神】
张四:“fuck—”
屏幕最上方落下一条短信消息。
张四被人爆头后,无心再看队友,拇指无犹豫地一按消息提示,出了游戏界面。
张四:“何子,他说私了,八千。”
何子:“八千个屁,我姐一点儿都听不到,这他妈就是打聋了啊,走法律老子直接送他去坐牢。”
张四静静看着他,深邃得像外国人一样的大眼睛里写着一句话:“你好像送不了。”
正宗村里娃,姐宝男,刚满二十一的何子板着脸,撑了几秒钟后:“你有学法的朋友吗?或者职业差不多,律师啥的。”
张四抬眉:“有学法师的,要不要?他最近跟我说,盘腿坐在家里,能看见楼下米线店里一碗搁了几片肉,肉上几根毛。”
何子:“真的假的?他跟谁学的?”
张四似乎没有料到他的回答,唇半张着,像被噎住。
半晌,张四垂目看手机,才开口:“你等会儿,我问问他。”
红发阿姨:“………”
睡下午觉的光头老爷爷:“阿巴阿巴…”
张四一边打字问他那法师朋友,一边嘴上:“我再和那大脸说说吧,至少得比医药费再多一万。”
何子点了下头,有点出神。
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张四虽然都是学历不高,家庭残缺,胆怂人也怂的小喽喽,但两条咸鱼硬要比一比的话。
张四其实比他能干聪明一些,胆子更大,心眼也更多。
可能是因为何子至少还有他姐,他妈撑着,而张四只有他的老外婆。
何子正愣神。
张四拨键盘的速度飞快,不同的聊天界面左右切换。
良久,他唇角勾弧:“成了,三万。不过他说要签个合同,保证赔款结束后,我们不找麻烦。我跟他定了明天早上,医院门口见。”
“这事咱弄得了就咱弄完算了,别麻烦娣姐这个受害人了。”
“哦还有,我那法师朋友说他师傅不收人了,你要是有兴趣,可以直接拜他当师傅,一年学费只要九九八,我介绍的话再打个骨折价,九块八。”
何子:“………”
就你这打折的力度就让人怪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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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第二医院门前是一片空地,空地的中央有一个火炬型的铜制雕塑,被一圈又一圈五颜六色的小花簇拥。
医院大门对面,走过空地,隔了一条人行道是二央广场,广场面积不大,地板平坦没有阶梯,不少病人早晨或午后都会去哪里晒晒太阳,或者是透透气。
广场最远那一边是一排枝叶葱茏的梧桐树,扶疏叶木中隐约可见挺立的路灯。
向阳边的病房视野受制,视线所及最远的地方也就到广场边缘的那排树和灯为止了。
何娣把一个小喷瓶里的水都喷完后,两手都放在裤口袋里,安静眺望广场上的风景。
橘红色夕阳镶嵌在天边,正以人眼所不能察觉的速度,缓缓降落,降落在他的发梢肩头,一点点上色至金辉夺目。
何娣像发现什么,歪头眉梢跃起一霎。
跟张四说得不太一样,何娣实际上视力奇好,隔了这么老远只通过一个坐轮椅的背影,和他捏在手上的啤酒罐的品牌,她就辨认出,那是她前天走错房遇到的大兄弟。
他正在广场上一个人喝酒。
她眯起眼,镜头对焦越发准。
他的轮椅就停在一棵梧桐树边,树下有荫蔽还有一张木长椅。手上捏一罐银白色啤酒,从扶手边闲散垂下,椅子上还放了两罐。
他没有面朝着医院这边,而是在望更远的地方。
何娣依稀记得,一行树那边仍是一片空地,然后再继续走是沿江公园,和长江。
不知道是不是夕阳昏黄,色泽颓唐,广场上又人烟稀少的原因,何娣看着看着竟觉得,整副画面透着股孤寡老人那味儿,可怜巴巴的。
和昨天直面他时感受到的韧劲与强悍,这个感觉来得让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去床头柜那一堆她小弟送的保养品,和黑暗料理里翻来翻去。
何子听着声,侧脸:“姐,你找啥?”
何子条件反射地问出口后,才意识到他姐根本也听不见。
何娣翻了半天,拎出半袋瓜子,余光里瞥到何子疑问的双眼,难得把他的话不出错地猜了个大概,遂随口一回:“下酒菜。”
何子蓦然惊诧,瞪大眼睛。
张四挑眉转头,看着何娣疾速离开房间的背影,试探大声说:“娣姐是狗!!”
人影消失。
张四瞅了眼何子瞪大的眼睛,摇摇头:“假象,都是假象。”
第4章 一物 卧槽!卧槽!
【姐,你为什么不睡。】
407病房内,感冒了的光头老爷爷不让开空调。
搬着小凳子窝坐在病房门边蹭穿堂风的何子发出这样一条消息。
半天没有得到回复后,何子盯着手机屏,慢慢蹙起眉目,又抬眸看了眼他姐凌晨三点还盯着天花板的卡姿兰大眼睛。
他又发了一条消息。
【是不是耳鸣头疼得受不了。】
何娣今天下午犯耳鸣,从拎了两袋花生出了病房再回来后,就一直坐在病床上,手死死捂着耳朵,出了一身汗。
何子看着他向来顶天立地,没心没肺的老姐不舒服成这样,心里难受。
没心没肺的何娣把手臂搭在额头,呆呆看着被窗外月色燃烧成漆白色的天花板。
一场耳鸣,如洪水灌注耳洞,潮水在耳内掀起狂狼,断断续续,四五个小时。
这时,她早已经不耳鸣了,只是难得有点梁子没及时结开,失眠睡不着。
枕边手机亮过两茬,她终于摸起来,拇指轻拨。
【不是,你姐我他妈失眠了。】
何子惊奇地挑眉。
【咋了?姐你是不是又做啥亏心事了?】
何子最了解她姐。
脑袋不咋好使,人好得瑟,有点那个社交牛逼症,话也多,仗义热心。
最关键是没心眼,心好,心大。
所以,正常情况下,他姐几乎是沾床就睡,到时间就自然醒,只除了两种情况,一种是生理上的痛苦导致无法入眠,另一种就是心理上的痛苦。
而心理上的痛苦他最清楚的,能困扰到何娣的,说得简单点就两句话。
做了错事歉没道。ps:他姐的错
结了梁子没结开。ps:有误会
何娣翻了个身,落目在“亏心事”这三个字上,不自觉地想,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吧……
就只是……
好心好意把她大兄弟的轮椅推到了一个晒得到太阳的地方。
然后她看见广场边上有家干货店打八折,就屁颠屁颠地去买瓜子了。
干货店里炒瓜子的大爷别提多亲切,笑起来一脸的皱纹中央紧缩,四周绽开,加上夕阳金光加持,大爷的脸就像一朵金灿灿的菊花。
何娣笑眯眯要了两袋瓜子,一袋奶香一袋五香。
五香的先炒好,她一边磕一边等,不经意回头看了眼她大兄弟。
不看不知道,一看心都不跳了。
卧槽!!
这广场是他妈带喷泉的啊!!!
大爷看着何娣僵直不动的背影,还以为她在欣赏二央广场的喷泉,颇为应景地解说道:“丫头你运气不错啊,这广场上的喷泉就一周喷一次,每周一下午六点,一秒钟都不带差的,漂亮吧。”
“一央广场的喷泉我看着都没这个水花大,喷得高。”他语气里还带着点“我是二央广场人”的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