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电话归于忙音，他捏了捏眉心，第一次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厉总，您应该告诉苏小姐有关照片的事情。”
林丽雯恰好在他挂完的前一刻进来，她顺理成章听到了里面那几句尖锐的对话。
厉钦择慢慢抬起眼，这次没有苛责于她，而是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林丽雯如实回答：“前两天我给您整理工作邮箱，无意间发现有位署名‘X’的人发了一封邮件。邮件的内容正是这几张照片，上面的人我见过，是大禹娱乐的经纪人柳少天以及最近刚走红的艺人谈清露。他们相约去酒店被停车场的监控抓拍，小道媒体没有一个爆出来，能够告诉您的人，应该掌握不少情报吧。您后来匿名把它转发给苏小姐，用的正是我曾经登录过的账号。”
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她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并不害怕承担任何后果。
厉钦择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即回话，是因为他陷入了沉思。
“我联系你一是为遗产的事，二是为公司继承权。为了打造这个娱乐帝国我前后花费数年心血，甚至抛弃了你们母子，人之将死，‘值得’两个字，我早已说不出口。不管你信不信，我愿意把所有资产留给你，包括公司的股权。”
“我对你的一切没有兴趣，你欠我们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我知道你已经开辟出自己的领域，不屑于我这一亩三分地，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不论你愿不愿意，我都会那样做。我的帝国它很壮阔，比你想象得更有前景。你知道吗，就在我卧床期间，公司那帮人没有一个不争得头破血流，就连董事会一个姓姜的、刚出头的小子都企图分走一块肥肉。”
“那又怎么样？”
“你可能不相信，他想出去开公司，找了一个新的合伙人，这个家伙正是大禹娱乐臭名昭著的柳少天。哦，对了，说起这个，忘记跟你说一件事，柳少天最近和他们公司有个姓谈的小艺人打得火热。他们举报小苏的经纪人，还想打压她，她这回，在劫难逃了。看得出来你对这个女孩子不一般，不如我将这份礼物交给你。至于你愿不愿意帮她度过难关，那是你的事。”
……
“厉总，现在大众针对苏小姐的话说得很难听，她的工作也都停掉了。我们要管吗？”
林丽雯试探性地问一句，将他拉回来。
厉钦择敲敲电脑桌，“林秘书，以前你劝我不要多管闲事，现在怎么换了一种说法？”
“说句冒昧的话，我工作能力远远比不上您，年龄超您一截。身为过来人，我不希望您后悔。”
如他此前所言，身为首席秘书，她林丽雯只需要在自己的岗位上恪尽职守，其他事不用管、更不能管。可她看得出来，有些人纵然表面对人温文尔雅，内心却依然摆脱不了冷傲和孤寂。譬如她的老板厉钦择，这么多年能够温暖、融化他的唯有苏栖意一人。
“林秘书，你下个月就过生日了吧。”
凝神，思忖了片刻，厉钦择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林丽雯迷惑，“厉总？”
“集团针对第一批入职的老员工有激励机制，等你过完生日，我就把股权转一部分给你。”
他面容变得松弛，眉眼也从刚刚的内敛转化为温和，“不用感觉到害怕，我不是要放弃你，我真的觉得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可以得到提升了。你做得很好，刚刚说得也很对，我应该反思我自己。”
猝不及防的提拔令林丽雯惊讶，她双眸睁大，来不及说感谢的言语。内心久久不能平息，以至于恢复心跳时难掩羞愧，“从我生完孩子到出来找工作，原以为抓住了35岁的尾巴，可后来现实告诉我，过了这个年纪的女人在市场上根本没有竞争力。是您，给了我一次机会，您不计较我的年龄、过往，教了我许多东西。所以厉总，我不会让您失望，今后无论我处于什么样的岗位都会尽职尽责。”
默契并非一朝一夕能形成，他们也是磨合了许久才走到如今这一步。这次无需言语，林丽雯已经读懂了他的指示。
“关于苏小姐，还有其他一些事情，请厉总放心，我一定掌握好分寸。”
恢复了平日雷厉风行的模样，“哒哒”的高跟鞋声消失在门外。
厉钦择看看办公桌，最终把视线挪向窗外。一望无际的嘉祥江今日依旧风平浪静。
不希望您后悔。
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复提醒他。
*
“齐总，我掌握了柳少天和谈清露陷害琴姐的证据，我们可以去救人了吧。”
两天后一大早，苏栖意带着项文静提供的“罪证”去找齐沅景。齐沅景相当反常，他不仅没有着急，而且静默不语。苏栖意急坏了，直接将其中利弊分析给他听。
“我知道他们两人竞争公司合伙人，您也十分看好柳少天，可他就是做出这等十恶不赦的事情了，铁证如山。除了他与谈清露的录音，我还有一段视频，希望您看看。”
掏出手机，播放的正是柳少天与远朔娱乐董事交涉的画面。柳少天不满现在的待遇，早就想和其他人出去单干。为了获取对方信任，他甚至出卖了高层机密，将好多旗下艺人签约的底价摊牌给对方。
他手下大牌沈曼闹解约正是以为公司压榨她，恰巧此时有其他同行挖墙角，她选择出走情有可原。
齐沅景道：“我没说不捞人，不过不是现在，还要等一等。”
“等，为什么要等？”苏栖意不解。
齐沅景似笑非笑，“柳少天有背叛我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吧，你手上的东西不足以变成确凿的证据。在我们行业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嘛，视频、录像都是可以通过后期剪辑形成的，就像你这次经历的一样，他们大可以说这是栽赃。”
“那我们就坐以待毙吗？”
无关乎工作，邹少琴也是入行以来第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苏栖意做不到视而不见。况且，她更相信，以邹少琴的人品不可能干这种龌龊的事。
“你曾经说过毁掉一个人最痛快的方式就是榨取他的情绪价值，让他连痛苦的余地都没有。柳少天对于我来说已经是颗无用的棋子，你说我该怎样让他付出代价？”
不再是平和的语气，而像一个真正的掌权者。过往的齐沅景虽然阴晴不定，但温情始终大于冷漠。
苏栖意不寒而栗，终于感受到他有朝一日散发出来的狠戾。
这种狠戾犹如利爪，直将人从崖顶推向深渊。
第39章 Chapter.39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对话未完，齐沅景甫一凝眸，问她。
苏栖意道：“没有，就是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之前星光盛典，不论公司怎样安排我都不会有意见，你为什么让我挑选一起走红毯的对象，这种小事亲自过问，不觉得太小题大做了吗？”
联想起古墨婷的话，苏栖意也是事后才想明白。齐沅景是故意的，他故意而为之。
齐沅景知道她早晚一天能想通，索性敞开话匣子，“古墨婷有孕，当时除了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沈嘉宁跟你不对付，所以你一定会选古墨婷，并且帮她保守这个秘密。”
女明星怀孕，还是这种初出茅庐的新人，曝光出去必定非比寻常。齐沅景非但没怪罪反而进行掩护，看得出来他作为一个老板的格局。苏栖意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你就这么相信我，万一我当晚就说出去了呢？”她浅笑。
齐沅景笃定，“你不会，有三点。第一，公司跟你荣辱与共，如果曝光，她的名声、公司的名声都会受牵连，你不会讨到什么好处；第二，你是沅馨的朋友，出卖了朋友的公司，视为不义；第三，最重要的一点，你从来都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即使古墨婷跟你发展路线雷同，资源碰撞，你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不愧是在生意场上大展拳脚的人，无论从措辞、点评到逻辑，各个方面无懈可击。苏栖意折服，为他的说话艺术啧叹。
“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我先走了。”
剩下的事交给齐沅景解决，苏栖意总算松了一口气。
“等等。”齐沅景叫住她：“那份礼物收到了吗，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礼物，什么礼物？”苏栖意一脸茫然。
齐沅景的眼眸倒映出她的身影，他端详她几秒，发现她不是在开玩笑。
“没什么，你先回去吧。”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今天这些指证柳少天的东西不论你从哪种途径获得，切勿再跟其他人说，记住。”
“哦，好。”苏栖意点头。
*
“对于近期发生在某位主创身上的事件，我剧组高度重视，由此引发的争议，请诸位不信谣、不传谣。《真相背后》这部电影凝聚了很多人的心血，包括江老师在内的一众演员都不可能受其影响。感谢大家对影片的关注，影片最早有望于明年国庆定档，敬请期待！”
风波触发的一系列效应影响力甚广，就在大众以为苏栖意会被各个剧组踢出局时，《真相背后》剧组率先发声。
无惧流言，首度亮出影片上映时间，纵然这部片子有影帝加持，依旧少不了闲言碎语。
江隽挺她，苏栖意感激涕零。对于剧组给予的信任，她亦愧不敢当。
“苏苏姐，江老师的来电。”
这段时间团队都放了假，唯独晓月说什么也不肯回去。苏栖意无法，只得将她留在身边。
“他找我做什么？”
私人电话，刚刚在洗澡，她让晓月帮忙接。没想到是江隽，倒叫她有点意外。
正好，古墨婷那件事她得找时间跟他开口。
“周六，戏剧界的泰斗——曾世宇老师的话剧《局中人》第三场，你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
曾世宇，他？
苏栖意刚推掉厉钦择，想不到他却邀请自己，巧得不能再巧。
“好啊。”她不假思索。
江隽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快就答应我了？”
“江老师，难道你想让我拒绝你？”苏栖意反问一句：“你应该知道了吧，我最近工作都没了，清闲得不得了。有人邀请我看话剧，求之不得。”
电话那边似乎沉默几秒，那人呼吸声平稳，像是在思考。
“最近的风波别放在心上，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尔虞我诈，没有一天消停。趁着这个工夫好好调整，等整理好心情重新出发也不迟。”
“你不问问我前因后果就这么冒然选择相信我，太武断了吧。”
苏栖意内心感激他的发声，于此时，对他多了一分好感。
“你不是那样的人，别人不信你，我信。”
“别人不信你，我信。”
苏栖意咀嚼了一遍，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激荡。
她从来不知道江隽会这样看她。
“栖意，我可以这么叫你吧。”江隽试探性问。
苏栖意道：“当然可以，作为交换，我可以叫你江隽吧。”
她还真是一点亏不愿意吃，江隽失笑。
“没有别的，我是想说，当年那场辩论赛我虽然从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但你的表现我一直在关注，格外精彩。步步紧逼，不给对手反驳的余地，那样的你最真实明媚。栖意，对比当年的爱憎分明，现在的你总是活得过于小心翼翼。太在意别人的想法只会让自己受伤，不要管外面怎么看你，那是他们的评判，跟你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所以要坚守初心，矢志不移。
这是江隽未说出口的话，他相信凭她的聪明才智不难听懂。
“好。”
今晚他给了她太多的震撼，苏栖意的心绪从一个高峰上升到另一个高峰。
或许她从没认识过他。
现在的他光芒四射，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戴着眼镜、说话唯唯诺诺的男生。
“周六不见不散！”
江隽最后一句话神采飞扬。
这通电话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苏姐，我把寄到公司的快递都给你搬上来了，你现在要拆吗？”
这个工夫，晓月从楼底兜了一圈上来，十几个纸箱子堆放在门口，杂乱无章。
“都是些什么啊？”她记得最近没买东西啊。
晓月手一指，指向左边，“有一些是公关礼物，喏，我给你分出来了，还有一些是粉丝礼物在中间，至于这一个嘛……”
她抱起一个长方形纸箱，敲了敲，听听声音，“这是什么我不知道，苏苏姐，要不拆开看看？”
“你拆吧。”
晓月忙着找剪刀，苏栖意注意力停留在中间那堆纸箱子上，交待一句：“粉丝礼物你明天都退回去，告诉他们以后不准寄过来，我不收。”
“好叭。”晓月应声。
“咦，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怎么会有人寄这些？”
一个破损的毛绒小熊玩偶、一条织有红樱桃的白色儿童围巾，还有一个旧了的打火机。晓月第一反应跟她收到生日礼物的那次一样，以为有人在针对他们。
“我拿去扔掉。”
她二话没说捧起箱子冲向门外，苏栖意赶忙拦住，“别那么冲动，是人家送给我的礼物。”
目光触及里面的物品，她一瞬间表情变得温柔。伸手往箱子底下一摸索，一张卡片赫然在目。
“清水湾18号。新春快乐！”
清水湾18号，老城区，正是苏栖意童年时的住所。那时她父母没有离婚，一家尚且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里留下了太多的回忆。
“新春快乐！”
看到这行字眼，结合快递单上的日期，她已经知道这是谁的心意。
原来当初绞尽脑汁是为了让她收到一份满意的礼物。
她欲打电话给齐沅景，发现对方已经关机。
“齐总下午飞外地了，可能要两个星期才回来。”
晓月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立马解答。
“这样啊，那我改天试试。”
不管了，她怎么说也要好好感激一下齐沅景。
不对，他这么煞费苦心地准备这些，难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冲破脑际，苏栖意不禁屏住呼吸，面色沉重。
“苏苏姐，你没事吧。”晓月摇了摇她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