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以前的经验来说,一般在傅闲则发病时,只需要药疗或者打一针镇定就可以,但是今晚他的状态似乎跟以往不大相同。
接下来桑瓷没有再去故意激怒他,而是陪着他心平气和的聊了会儿,聊他最近的状况,聊他医院公司的琐事。
直到他体内的药效发作,再也扛不住沉重的眼皮睡了过去。
新买的这张沙发比较小,他人高马大的,就硬生生地挤着蜷缩在那上面。
他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鬓,皮肤如玉一般莹润剔透,嘴唇像薄粉的花瓣,五官里最重的颜色,来自形状恰似高峰料峭的眉,和黑鸦羽般的长睫。
他睡得愈发宁静,睡颜像画一样美好,让人很难想象就在刚才他还顶着一双阴翳至极的眼睛,面如寒冰。
桑瓷从屋里拿来一张薄毯给他盖上,静静地观着他的睡颜,嘴里轻轻地发出几声喟叹。
她透过男人瘦削的肩骨望向漆黑的窗外。
野风呼啸下,她的心情随着那隅沉寂的天地间断起伏,她回头望着这间面积不大的房间,心头无端浮上一抹心酸,她已经搬离鹤羚居那么远,也想要主动把他从生活中完全的剥离,为了这份简短又可笑的恋爱,她将自己的工作置于轻重缓急的最末端,她轻轻垂目,暗自轻嘲着,她不该是这样的。
——
这一觉桑瓷直接睡到了次日上午,这些天来疲倦不休的工作,难得有个好觉睡。
刺耳又焦灼地铃声将她从美梦中吵醒,桑瓷探出冷白细长的手臂,摸索着伸向床头柜。
连来电显示都懒得看,她将手机抵在耳边,发出一声未睡醒的沙哑嗓音:“喂?”
“桑桑,是我。”
这是米若姿的声线,她几乎不用刻意去听。
桑瓷心烦意乱地闭了闭眼,“说……”
米若姿像是很恐惧,颤抖得语不成句:“我……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桑瓷一面听着客厅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儿,一边耐心不足地打着电话:“说说看……”
米若姿憋了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只有那令人心烦的抽噎声。
桑瓷翻身下床,胡乱地穿上拖鞋后,顶着最后一丝耐心问道:“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挂了。”
那边的米若姿刚要开口,桑瓷就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冷嘲热讽的说道:“米阿姨,你偷人的时候怎么没这么胆小啊,现在让你求你女儿帮忙,你倒是装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死模样!”
偷人?
桑瓷只觉眼前一阵头晕目眩,她砰地一下撞在窗沿儿上,呼吸乱了,“桑清清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米若姿断断续续地开口:“桑桑,你还记得小笙吗?”
“记得。”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接下来米若姿要说的事儿估计就跟这个叫小笙的脱不了一点关系。
“妈妈错了,妈妈不应该搞那些有的没的……”说着说着,米若姿突然就痛哭流涕起来,说话一抽一抽的,“妈妈也没想到,那个小笙会是……会是……”
桑瓷气得咬牙切齿:“是什么?”
米若姿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颤颤巍巍地说:“是……是杨思倬的人,她她拿这件事儿威胁我,让我转告你,转告你她要升职的事势在必得。
如果你不配合,她不仅要把你之前的事儿抖搂给媒体,也会把……我的事……说给媒体……”
越到最后,米若姿也越来越心虚的了不得,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后面几个字几不可闻。
桑瓷一向自认为自己是个不爱说脏话的人,可事情发展到如此境地,那几句粗话硬是寸到了嘴边,她重重地咬了下唇说:“条件……”
隔着一层屏幕,米若姿似乎也能感受到桑瓷那致命的目光,剧烈的打了个寒颤,支支吾吾地说:“条件就是让你劝动老爷子跟她合作。”
话音刚落,桑瓷猛地摁掉电话,离身换上衣服,打算去找一趟桑怀轩。
刚出卧室,桑瓷迎面撞上堵在客厅门口的傅闲则,他个头很高,光是站那儿,就有一股逼人的戾气油然而生。
桑瓷实在没有什么好心情跟他和和气气地说话,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傅闲则置若罔闻,自顾自说着:“我听见了。”
桑瓷攥紧包包的带子,再次重复道:“让开……”
傅闲则比她更执拗,沉寂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同样重复着:“我听见了。”
这回他着重补了句,“你跟米阿姨的对话。”
“所以呢?”桑瓷心底聚集积压已久的怒火终于压制不住了,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眼眶里浮动着水光哑着嗓子低声吼道:“你他妈能不能离我远点!”
第72章
你赢了,你就应该是我的
桑瓷倒退着步子摇头,明亮的视线里他的模样越来模糊,豆大的泪珠悄悄聚在白皙的眼眶边,她猛地背过身,瘦削的后背剧烈地抽动着。
“不能。”傅闲则垂目睨着她,狭长黑眸里荡着淡淡的冷意,对她少有的滔天怒气视之淡然,“这事儿不用你操心,我会处理。”
“你拿什么处理?”桑瓷咬牙道,气息乱到极致,她贪婪的喘着气,声线克制不住的抖,她嘶哑着,努力平复着情绪,“你口口声声说你能解决,你什么都能解决,你能拿什么解决,你又要拿你十天都对我不闻不问的态度解决吗!”
修长的指尖狠狠地掐住陷进皮软的背包带上,因过度用力,上面都留下一串圆润的指甲痕迹。
傅闲则轻轻地阖了阖眼,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中,桑瓷看不出他有任何端倪,可他一直蹙着眉,似乎在内心里做着强烈的斗争——
有形的,无形的,能抗衡的,不能抗衡的,全部过了一整遍。
“桑瓷,你赢了。”傅闲则突然道,如蝉翼扑棱开的眼睛里全是漠然,唇角却弯了下。
丝毫无厘头的话让桑瓷怔了晌,那刻,让她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陌生极了。
她皱紧眉尖,红着眼眶斜了他一眼,冷道:“听清楚,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话音未落,桑瓷就想伸手把他推开,结果傅闲则猛然擒住她的双肩,一个猝不及防地旋转间,她整个人都被抵在了门板上,来不及惊呼和反抗,男人已经欺身而上,将她压住并用双腿卡住她即将要乱蹬乱踹的腿,他深深把脸埋进她的肩头,贪婪地轻嗅着那股熟悉的气味,一时粗重的呼吸尽数喷薄在她的侧脸、颈窝处。
温热滚烫的气息顷刻将她席卷,桑瓷被他桎梏住,四肢都动弹不得,活脱脱一个钉死在门板上的木偶。
桑瓷抬眼望向空白的天花板,感到眼前一阵无力的虚浮空荡,她忍不住问,“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之前那样你来我往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吗,你有需要我就在,你没有需要我就闪开,是她太过于贪心不足了吗,也许是她贪心,可是她现在贪心不起了。
傅闲则张嘴轻咬住桑瓷的侧颈,用牙齿轻轻地辗磨着,感受到她双肩在微微的颤抖,他的胸膛竭力地起伏,平淡无澜的语气中终于染上一层慌乱。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一定需要我的帮助,一定。”
“傅闲则,那是以前了。”
“现在呢?”他抬起脸,那张玉白清隽的面孔终是缠上一抹畏惧,好看的眼尾晕上一道水红,清澈的瞳孔迸发出阵阵的猩红色,“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你……不觉得会有遗憾吗,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我吗……难道就因为沈姜懿,你就不喜欢我了?桑瓷,你不能……这样……”
桑瓷平静地注视着他,他眼睛里的疯戾令人胆寒。
若是换作以前,亲眼听见傅闲则这样说软话,也许她的心底会有一丝动容。
可是现在,她是真的感到那份不起眼的喜欢已经抵挡不住心理上的累了。
大抵是时候该给这份答卷填写一个完美的结局了。
桑瓷掀起眼皮,目光如死水般,静静地开口:“首先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绝对回不到过去那样了,你应该看开一点,其次就是我已经很努力很勇敢地向你迈出许多步了,我觉得该有遗憾的不会是我。
而且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只是隔着一个沈姜懿。最后,傅闲则,感情这条路就是这样,你先放的手,你就没资格要求我回头,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可以随便挥霍的时间,陪你玩了。”
傅闲则看着她心如死灰的面孔,浑身的力气瞬间松懈了,眼底的冷意渐渐被填满,他忽然笑了笑,松开了她。
“玩儿?你认为我在一直让你陪我玩儿?”
“对,难道不是吗?难道你玩儿不起吗?”
“我玩儿得起,可现在不行。”
“我管你行不行,别再来找我。”桑瓷转身开门,走向电梯。
身后的男人迎风而立,即将到来的夏风扫过他的眉眼,拂过他的鬓边,他勾起唇道:“你赢了,你就应该是我的。”
我动心了,我玩儿不起了,所以你赢了。
随后傅闲则带门离开,并给沈姜礼通了电话。
“姜礼,这两天桑怀轩买股了吗?”
沈姜礼:“昨天刚买了南网100股,怎么了,你打算提前动手了?老傅,你别着急,今儿个南网那边就已经开始准备下一步了,估计明天上午这只股就可以全面跌停了。”
傅闲则:“不,我改主意了,这件事儿到此为止,你立刻通知南网,这事儿不做了。”
沈姜礼疑惑地怒吼道:“不是老傅,你什么意思?这事儿我都他妈做一半了,眼看就成功了,你说停就停,你好歹给我个理由吧?”
傅闲则静默半晌,语气认真地说:“沈姜礼,我可能真的抽不了身了,刚刚我在看见桑瓷那么决绝的表情后,我感觉我想要的并非是利益,我……觉得,她必须应该是属于我的。”
“真是稀奇了,我沈姜礼这辈子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也是见证奇迹了,得,南网这事儿不做就不做了,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这次是不是真的喜欢人家了?”
手机里流淌出一声很轻的喟叹:“沈姜礼,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喜欢。”
“我的父母一个教我谦逊勇敢,一个教我利益为上。”
“这些年来,我一直顺着杨思倬对我设定的期望而活,我欠她的已经还完了。接下来我想去追求我自己想要得到东西了。”
沈姜礼似是很欣慰的笑了声,“你能这么想最好。兄弟,你有帮助随时开口。”
“嗯,正好我这有个事儿。”
沈姜礼:“说……”
“帮我约一下靳森海。”
通完电话,傅闲则顿感浑身轻松,这十几年来,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有着一个十分明确的目标。
天幕依旧那么蓝,白云翻滚,金光藏进一团团的棉絮里。
桑瓷驱车来到西郊的桑家老宅,盛叔在门口修剪枝叶,听见动静儿一回头,皱纹横生的脸上立马堆起一抹笑容,“大小姐回来了。”
桑瓷很久没见过盛叔了,嘴角轻扬,轻声问:“爷爷在家吗?”
盛叔说:“在呢,他老人家现在正在二楼书房练字呢!”
“好。”桑瓷抬脚往里面走。
这栋别墅的面积不大,桑怀轩一个独居老人,向来不喜欢过于空旷。
桑瓷来到实木黄色的书房门前,曲起手指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苍老有劲的声音:“进来……”
“爷爷。”桑瓷推门而进。
桑怀轩貌似早料到她会来,一点都不惊讶,此时正慢慢悠悠地写着毛笔字,他带着个老花镜,镜子脱离到鼻梁骨处,桑怀轩头也没抬地说:“乖孙女,我知道你这次来的目的,但是杨思倬的事儿,我是不会管的。”
“爷爷你……”她还什么都没说。
“我怎么知道的?”桑怀轩冷笑着放下手中毛笔,后背明显地有些佝偻。
“傅家的儿子无论长相还是权利,对于你而言,都是一个极佳的选择,可是爷爷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年亲手把你推进了傅家这个深不见底的火坑。”
桑瓷微怔,“您……什么意思?”
桑怀轩长叹一声,无心再作隐瞒,“桑瓷,你知道傅闲则为什么会患有ptsd吗?你又知不知道928的那场火灾是谁放的?”
桑瓷愕然,摇头说:“我不知道。”
可是她的心里已经影影绰绰地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桑怀轩接二连三地叹息,表情很是严肃地说:“那场火是杨思倬亲自逼着傅闲则放的。”
“怎么……会?”928事情发生那年,傅闲则也不过才十二三岁。
“怎么不会?”桑怀轩笑着反问,浑浊的眼珠透露出一股狠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傅闲则留的头发应该是前短后长,有些鲻鱼头的样子,是吧。”
桑瓷想了想说:“他后面的头发要比鲻鱼头短,但也短不了很多。”
“因为他接近后脑勺的地方有一道疤,杨思倬在他小时候经常虐待他,傅闲则在十岁那年患了自闭症,在经过药疗和催眠治疗下,有所好转。
但没安生多久,便爆发了惨绝人寰的928事件,他恐惧的或许不是火,是杨思倬的疯。”
“杨思倬为什么要虐待他,您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桑怀轩回想起当年还气得不行,冷哼道:“具体原因我不得而知,但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当然是杨思倬亲口告诉我的。”
“所以桑瓷,你别奢望一个浑身患有心理和精神疾病的人会喜欢你,甚至爱上你,他们心里的阴暗面,远远是你没有见过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