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彻底当起了缩头乌龟。
他想缩着,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他宣布不接受任何折子的翌日,百官跪在龙泉宫之外,高呼,“请皇上查明真相,平息众怒!”
皇帝在龙泉宫里大发雷霆,却拿这个局面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太监传旨。
他可以杀了太监,但百官上谏言,他总不能杀了百官?若真这样做,他就成了桀纣之流,为世人不齿!
皇帝左思右想之下,决定让越王出面周旋。
越王听话地去了,但是,丝毫没有作用。
而今在秦王殿下的带领下,上有神女掌风,下有宜安城数百万百姓支撑,太子一脉的官员硬气多了,哪会轻易妥协?
百官跪了整整一日,没见皇帝出来,却见太医一路又一路地进了龙泉宫。
皇帝真病了,前有郁结在心,后又急火攻心,躺床上起不来了。
百官是想请命,请皇上彻查太子之死以及三桩重案,他们的本意并不是要逼死皇帝,为首的大臣与新上任的太监总管沟通,希望由他代表百官面见皇帝。可是,这样的请求也被驳回了,皇帝除了越王外不见任何人。
难道找越王?更不行了!且不论立场问题,所有人心知肚明,太子之死谁最受益?除了越王,他们想不出第二人了。
在百官们跪到第三日的时候,太医来来往往地更频繁了,而且太医们的神色都凝重了很多,差点儿就将「快有国丧」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百官们无可奈何,在他们三请四请,左顾右盼之下,可算将季明舒盼来了。
人哪有不敬神的呢?太监总管见她来,颠颠地跑过来。
季明舒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他,“这是一枚养神丹,送服可宁心静神,保养身体,请公公将它转呈皇上。”
太监心里虽对这枚丹药存在疑虑,但是面上十分恭敬地应下了。
季明舒微微颔首,便在百官们的各种请求声中,离去了。
丹药,皇帝自然不会吃。
在他看来,而今他还有一口气,若是吃了药,说不得立马就蹬腿了!
而且,百官请命的声音每一个时辰都会响一刻钟,就像定时的催命符,让他不得安生,还是病了好,病了,这些声音也听不清了,让他可以暂时忘却这些烦恼。
但事与愿违,在那枚丹药送进来之后,他的精神竟一点点好起来了,不仅耳聪目明,还心思敏捷,可这么一来,百官们催命的声音再一次传入他耳中……
皇帝始终未走出龙泉宫,而百官始终坚持跪着,事情就这么陷入了胶着状态。
第175章
争执
皇帝新赐的秦王府还未修葺好,不过即便是修葺好了,凌北辰也没有迁居的打算。而今,凌北辰除了给晋王上香,其余时间都待在了清序学院。
季明舒能理解他,他不想自己身份的转变为晋王妃和洛世子等人造成心理负担,所以特意如此。
清序学院……
暗卫禀报了皇宫中发生的事情,凌北辰挥挥手,暗卫便退下了。
季明舒轻叱一声,“他也有今日!”
凌北辰未予置评。
季明舒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他这辈子做了那么多错事,而今也该受反噬的恶果了。”
她以前从未想过,看着仁慈的皇帝,竟然是一切灾难始作俑者:他杀兄夺位,残害云家,信奉妖道,让锦绣江山变得民不聊生,简直罪大恶极!
凌北辰还是没说话,他看着一封信,似乎有些出神。
季明舒有些奇怪,偏头看过去,便见上面写的是西宣国的情况:西宣国刚找回来的六皇子和太子之间开始了权力争斗,而西宣皇帝身体每况愈下,西宣国,很可能要变天了。
季明舒觉得奇怪,“这个西宣六皇子……”
凌北辰回神,“他便是谢无渊。”
提及谢无渊,季明舒神色变了变,一些往事串联起来,形成了清晰的脉络。
原来谢无渊是西宣国皇帝的儿子,而谢凝雪之所以恨男人,之所以让天残宫介入朝廷斗争,皆因负她之人是西宣国皇帝。
有了谢无渊的下落,她本来该高兴的,因为这意味着生机,或许她和她肚中的孩子,都可以好好活下去,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近来几次发动夺天,她逐渐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连应用普通幻术也没那么得心应手了。
她不知道这是怀孕影响,还是体内的伴生蛊作祟所致,但唯一能确认的,等她到了谢无渊面前,恐怕不能赢得了他了。
凌北辰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季明舒道,“想到天下之局,有些唏嘘罢了,当初西宣皇帝勾结凌玄奕,酿造了荫龙山之变,一个成为天下霸主,一个成为一国之君,十多年后,都该还回来了……以谢无渊的心性,定会让西宣皇帝死的痛苦又不着痕迹。”
凌北辰看着她,“还有别的吗?”
季明舒刚刚还感怀呢,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有些懵,“别的?什么?”
凌北辰凝着她,神情已没有刚才的心不在焉,他认真地问,“你没别的想对我说的?”
季明舒是谁啊?幻术独步天下之人,岂会看不懂他的目光?她叹息着道,“明远还是都跟你说了。”
凌北辰很诚实,“他只说了你体内有伴生蛊……”他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若有别的,我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
季明舒一直想找一个好时机告诉他怀孕之事,她自己也说不清怎样才算好时机,但她很确定,现在她很想告诉他这件事,分享她的喜悦。
她一把抱住他,这猝不及防地一下,差点儿让凌北辰坐不稳,她语带惊喜,“辰,我怀孕了!我有你的孩子了!”
凌北辰没有意外,通过明远的话以及她近来的反应,他已经猜到七八分了。
季明舒没等到回应,她松了手,看入他平静的凤眸,“你不高兴吗?”
凌北辰看着她,嘴角缓缓牵起,露出一抹笑意,“高兴……”
季明舒有些别扭,她松了手,“但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不高兴。”
凌北辰将她拉入怀中,轻轻拥着她,大掌缓缓移到她的腹部,拇指轻轻抚摸着,似乎在感受孩子的存在,“舒儿,我很高兴我们会有孩子。”
季明舒心里的一丝不确定这才打消了,随着他的话,她重新开心起来,不过她的愉悦还来不及扩散,便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是,舒儿,对我来说,你比孩子重要得多。”
季明舒一下子从他怀中弹坐起来,与他保持距离,戒备地看着他。
凌北辰起身,想将她揽入怀中,但他一靠近季明舒立刻后退一步,不让他接近,他无奈,保持些距离同她说,“孩子,我们以后也会有的,但你体内的伴生蛊不能不去。”
季明舒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脆弱,他的一句话仿佛要的不是她肚中胎儿的命,而是要了她的命,她声泪俱下,“不会有了!不可能再有了!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早年的无妄水,这两年的内外伤,早已坏了身体底子,能有这个孩子已是幸运了,不可能再有下一个了!”
凌北辰想替她擦拭眼泪,但他不得不逼迫自己狠心下来,“即便没有子嗣又如何?若你喜欢孩儿,我们可以认养一个。”
季明舒瞪大眼睛,“这怎么能一样?”
凌北辰很平静,“这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
季明舒径直宣布,“我不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孩子!就是你,也不行!”
凌北辰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不复平静,好似一座大山压顶,让他粉身碎骨全无反抗之力,他看着她,嘴唇微微抖动。
季明舒不忍,上前抱住了他,在他怀中泣不成声,“辰,我这辈子活得已经够长的了。在遇见你之前,我只是作恶多端的魔教妖女,若不是有玉隐的羁绊,我无时无刻不想结束这条命。”
“可我遇见你了,遇见你的这一年,让我觉得自己除了魔教妖女这个身份外,也是一个人,一个女人,这一年我真的很开心。”
“作为云凤澜,我用幻术为拨乱反正天下安定献上一点儿力量,我已无愧先祖了。我现在只想为自己活,而现在,孩子的命就是我的命,他还未来到这个世界,还未睁眼看看这个世界,怎么可以伤害他呢?”
“辰,原谅我的自私,在我和孩子的命之间,我选择他。”
凌北辰任由她抱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接下来的日子,两夫妻达成了默契,两人皆不再提伴生蛊与胎儿一事。
不过,凌北辰显然一直在关注这件事,每日他除了看看密信,会见官员,其余时候都是和明远待在一起的。甚至,他还亲自看起医书了。
只是看着他愁眉未展,想来这件事也无转机了,季明舒不想他因为自己误了事,主动提道,“皇帝整日闷在龙泉宫不是办法,得想办法让他主动走出来。”
第176章
桀纣
说起正事,凌北辰倒好像之前他们关于怀孕争执的事情没发生过一般,他点点头说道,“已经在安排了。”
季明舒怔了怔,她最近越来越嗜睡,白日里看着书也会突然睡着,没想到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立马问,“怎么回事?”
凌北辰看了看她的肚子,说道,“这件事,你就不要参与了。”
季明舒乖觉地点点头,“嗯,不参与!”说完又追问,“跟我说一说总可以嘛,总不会这么点儿事情,你还要我想别的办法探听吧?”
凌北辰当然知道,她想知道的事情,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他无奈地叹息一声。
旁边的冷延和常平看得目瞪口呆,两人推推攘攘地出去了。
出了门,冷延不可思议道,“殿下真是变了……”
常平虽然知道自家殿下珍爱王妃,却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他喃喃自语,“这还是我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言九鼎、智计无双的殿下吗?”
冷延摇摇头,“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室内,凌北辰回答了季明舒的问题,“他如今闭门不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这个神女威慑,他忌惮你的神术,你说,若是他听说西山有隐居的世外高人,会不会动心?”
季明舒点点头,不过很快又问道,“不过他会相信吗?”
凌北辰道,“通过越王之口告诉他,他自然会信了。”
季明舒怀疑怀孕降低了自己的智商,她竟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不禁问,“越王会这么听话?”
凌北辰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傻瓜,越王也忌惮你很久了,早就在背地里搜罗此道高人了。”
季明舒恍然大悟,而后笑了,“原来他们这么怕我呢。”
凌北辰对她道,“宫里已经传出了消息,时间定在五日后,到时我会一同前往西山,这一次,你就不要去了。”
让凌北辰意外的是,季明舒竟同意了。
他怔了片刻,似乎有所疑虑,但季明舒的表现实在无可指摘,他便补充道,“最多两日,我便回来了,我会让明远留下,你好好保养身体要紧。”
季明舒点了点头。
时间很快到了五日后。
皇帝以祈福为由,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往西山去了。
为了不让朝中出乱子,他一口气将朝中重臣都带上了,自然也没落下凌北辰和越王。
队伍经过宜安城内时,百姓们跪拜了数里地,异口同声地高呼,“太子殿下枉死!请皇上追查真凶,给太子殿下沉冤昭雪!”
人群中,甚至有不少百姓哭了。
太子凌墨枫有多受百姓爱戴,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但轿辇中的皇帝,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也没让人对此事发表任何说法。
可以说,如今的他,已经力不从心了,甚至无暇顾及保住自己仁君的称号。
皇帝没动静,越王也顾不上,他并没有将这些贱民放在眼中,满心筹谋着自己的「大计」。
群情激奋,自然不能放之任之,最后是凌北辰派人出面,以秦王的身份向百姓们保证,一定会追查出杀害太子真凶,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百姓们十分感念,纷纷磕头,对已走出数十里地的凌北辰遥呼,“秦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西山,一座茅草屋坐落其间,看着颇有些遁世高人下榻处的高深之感。
一直称病的皇帝,走出轿辇那一刻,精神还是挺不错的。
他让所有人等在外头,一人进了茅草屋。
皇帝没有想到,他在茅草屋内真的见到了无尘大师。
当他从越王口中听说,无尘大师下了九重塔,隐居到西山了,起初他还不信,想无尘大师名满天下,多少帝王将相想求他指点迷津而不可得,就连他也只在当初大哥拜访九重塔时有幸远远见了大师一面,这样的人物,待在召寺一座小庙都是屈尊了,怎可能会隐居到这座荒芜的山林里?
此时他有些庆幸,幸亏他来了。
皇帝看着端坐案前敲着木鱼的无尘大师,心里立时肃然起敬,他走上前,行了一个佛礼,“无尘大师。”
无尘大师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他睁开了眼睛,伸出一只手,“施主请坐。”
皇帝见无尘大师这般淡定与从容,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也丝毫不改高人之态,一时他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朕这些日子,甚觉心力交瘁,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无尘大师双眸充满了智慧,他定定地道,“陛下心中已有判断,迷津何来?”
皇帝微微脸红,没想到自己的客套话直接被戳穿了,他重新组织了言语,“朕登基十余载,勤于政事,从不敢有丝毫懈怠,可上天不肯爱护南希国,国内灾害不断,百姓日子越发艰难,朕不解,这是何故。”
无尘大师道,“陛下应该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