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寄清那张苍老的面容一时情绪复杂难言,“你既早就猜到了,又何苦作践自己?你腹中的孩子……”
“府中戒备森严,便是后厨也要经多道查验,苏云照要动手,只能是在宴中。”裴湘打断他,“他给太子妃添酒时,我就吃了落胎的药。”
“湘湘!你糊涂啊!再怎么样你腹中的孩儿是无辜的,他在你腹中才两月光景,你怎么就能狠得下心这么对自己……”尤氏搂着裴湘,泪流满面。
裴湘却半睁着眼,去看那倒在血泊里,早已没了生息的苏云照,她红透的眼眶里盈满水雾,半晌,她才出声:
“他做了他的选择,我不过也是做了我的选择罢了。”
她冷笑,“他都死了,他的孩子我还留着做什么?没道理他狼子野心,哄我欺我,陷我裴家于险地,而我却还要给他生养个孩子。”
檐下灯笼摇晃,满地光影铺散,夜幕之间雪花飘飞,有更盛之势。
尤氏让几个侍女将裴湘送回卧房时,府中的女医也到了。
那女医本是裴寄清之前命人聘来照看怀孕的裴湘的,如今她却偏偏自己吃了药,落了胎。
孩子是没了,但裴湘的性命却是无碍的,到女医从裴湘房中出来时,尤氏与裴寄清才算松了口气。
“新络苏家也算是百年世家,这苏云照便是苏家长房的嫡子,他们苏家在前朝也是出过一个名相的,往前数个几十年也还有苏家女做过大黎的皇妃。”
裴寄清端着茶碗,坐在厅堂里同谢缈,戚寸心说话。
“苏家在新络是出了名的大家族,只是自昌宗皇帝即位后,再到大黎南迁,新络关家寨崛起,他们苏家受关家寨打压,损失惨重,但后来却出了一位极有手段的苏家家主,就是这苏云照的母亲岑氏,她力挽狂澜,才让苏家于危困之局里保住仅剩的家业。”
“湘湘十六岁与这苏云照相识,苏云照待她处处周到体贴,原本我已经打算给她定一门永宁侯府的亲事,可她偏要与我闹,一定要嫁这苏云照。”
裴寄清摇头轻叹,“那时岑氏还在,苏家也算是家风清正的世家大族,我实在拗不过她,又加上南亭在绥离写信于我,求我由着裴湘自己选个她喜欢的。”
话到此处,裴寄清不由抬眼去看谢缈的那张面容。
“我想着,当初我已然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小妹柔康为了裴家葬送自己的半生,到我终于也像我父亲那样老的时候,我总不能也亲手将亲孙女儿的后半辈子都葬送了……”
他这一生,总在为小妹柔康的早逝而遗憾。
他并不想再让裴湘也走上裴柔康的老路。
“可苏云照为什么要杀我?”戚寸心问道。
“苏家没了岑氏,苏云照的嫡亲大哥苏云添做了苏家的家主后,这几年来,他们苏家几房争斗不断。”
裴寄清思及前些天收到的从新络来的密信,面色凝重了些,“但苏云添却始终没被人从家主的位子上赶下来……我之前只以为是那苏云添有些手段,但派人细查之下才发现,苏家长房的这对兄弟身后,原是有靠山的。”
“他们苏家另几房斗得厉害,也许一不小心苏云添握在手里的权力就要旁落,可苏云照自同裴湘来月童奔丧后,竟也半分不着急回新络,反而劝裴湘在裴府多留些时候,他面上说的是全裴湘之孝,愿陪她在月童多留些时日,但我瞧着,他却像是在等人。”
“等我?”戚寸心一瞬反应过来。
“不错。”
裴寄清点头,“我察觉他有些不对,便让程寺云遣人去新络查探,也是略使了些手段,才从苏家其他几房那儿探出点口风来。”
“不过仅是这么一点儿口风,有些事便也不难猜了。苏云添和苏云照这对兄弟背后的靠山之所以帮他们,怕也不是什么一时的义举,总归是有些图谋的。”
“我裴家如今除了我这一房,其他几房早就迁去了京山郡,外头那些人想要在我这儿寻一个破口,裴湘便是这个破口。”
“既然苏家已经跟裴家结了亲,苏云添又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找别人做靠山?”戚寸心并不理解。
“岑氏当初能在关家寨眼皮底下保住苏家家业,怕也是借了此人的势。”谢缈扯了扯唇,眼底兴致缺缺。
“不错,岑氏当年便是依靠在新络做巡抚的蒋瑞稳住了苏家的局面,这么多年来,他们苏家长房和蒋瑞之间利益交织,也许早已密不可分,即便后来与我裴家结了亲,他们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蒋瑞藏得深,若非是他如今牵扯进一桩贪墨大案,被押解进京,我也查不出他与苏家长房之间的这些辛秘。”裴寄清垂下眼睛,花白的胡须动了一下,“今日我本是想借此让裴湘看清苏云照的本来面目,哪知……她原也察觉出苏云照的异样了。”
夜渐深,雪却未有停下的趋势。
谢缈牵起戚寸心的手迈出门槛时,却又忽然停下来,回头看向孤零零坐在那儿的裴寄清,“舅舅,是谁去查这桩贪墨案的?”
“二皇子。”
裴寄清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谢缈闻言,不由露出一个笑。
“你笑什么?”戚寸心被他牵着手走下阶梯,还有些不明所以。
“娘子,我二哥好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