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缈闻声一顿。
“枯夏的头发是从小烫过的,她惯用的是西域护发的花油,那种花油只产于西域,效用比中原的好太多,所以我上次见她时,她的头发柔顺亮泽,只有像我一样是才烫不久的,才会这样干枯,不好梳理。”
戚寸心之前为伪装成枯夏,烫卷了自己的头发,若非是等头发长了些,减掉了一部分发尾,只怕现在仍然不好梳理。
西域的花油来得珍贵,她在宫中时也用过,相比于其它的花油的确要好上许多。
她的视线再度落在那“枯夏”的面容上,“我曾有一故人,她画眉只爱石黛与青雀头,尤其青雀头,只产于东陵,她最爱在里头添些珍珠粉,才能有这般青色比黑色更显,却并不张扬的色泽。”
“我说的对吗?”
戚寸心定定地望着她,“绿筠姐姐。”
第91章
水面银光微泛,四下清风簌簌。
年轻女子乌发披散,在此间冷淡的光影映衬之下,她的面容更透几分清丽苍白,她轻抬起眼帘,将面前这小姑娘细细审视一番,最终,她微微泛白的嘴唇微扬,嗓音如莺婉转,“你这丫头,从前我竟瞧不出你还有这样的能耐,如今你是大不一样了。”
可她仍是她。
不同于枯夏眉眼间的几分英气,她从来是这样一副弱柳扶风之姿,却偏如青竹一般无论在何种境地都千般风姿,嘴上从不轻饶人。
那曹满江乍听见这番话,他的脸色变了又变,下意识出声,“你不是枯夏?”
戚寸心观他这反应,才明白过来盐帮似乎并不知道她不是枯夏?
她才要上前几步,却忽然被身侧的少年攥住手腕,他那一双琉璃般剔透漂亮的眸子冷沉沉的。
戚寸心朝他摇了摇头,又将猫塞到他怀里,然后上前去将绿筠扶起来,“绿筠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枯夏离开月童后,她是如何找到你的?你又为什么会与她换了身份,留在这里?”
绿筠站起身来,腿弯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她仍旧勉力站得挺拔,“枯夏是为我才做的这桩生意。”
“为你?”戚寸心不解。
一缕浅发轻拂过绿筠苍白的面颊,她的目光再度落在戚寸心的脸上,她的记忆里还有好多个东陵的清晨或午后,她斜靠在楼上轩窗前,素手抛下一把铜子儿,便能引得这小姑娘在底下认认真真地捡来捡去,她则轻摇团扇,笑个不停。
绿筠凄然一笑,“怪我,竟妄想在烟花柳巷里寻一个良人。”
她本是从南黎被卖到北魏东陵的。
在被卖到东陵晴光楼前,她在澧阳的青楼内已做过一年的挂牌花魁,那时她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端得是卖艺不卖身的派头,只靠一把瑶琴,也曾引来无数公子哥的竞相追捧。
其中正有一位文雅端方的年轻公子,不似他那些酒肉朋友张扬恣肆,他持有一身书卷气,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每回入楼也只是自己坐着,不要美人,不要酒肉,只静静地听完她的琴便要告辞。
他是个琴痴,来青楼也不过是听外头盛传她琴技一绝,绿筠与他原本并无多少交集,直至某一日,他忽然将一本《琴学》交给了她的丫鬟。
“姑娘极有天赋,但授你琴艺的先生本领有限,致使姑娘难得进益,此《琴学》专为补姑娘短处而作,愿姑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仅是他在扉页留下的唯一一句话,此后他再没踏进楼内一步,但有时绿筠也会借由请教而使人送信于他,如此通信半载,她始终没再见他一面。
那时南黎与北魏尚在维持表面平和,他家的生意在北魏做得比南黎要好,他最后的一封信,是他随父亲去往北魏江通做生意却被父亲困在江通时托人寄来的。
他在信上说他并不同意他父亲举家定居江通的决定,并言自己一定会找机会回到南黎,为她赎身。
但还没等到他回来,青楼倒了,她被人花大价钱从南黎卖到了北魏,几经转手,她进了东陵的晴光楼。
此时,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卖艺不卖身的自己了。
绿筠原本不打算再同他联系,但颜娘身死,晴光楼被封,她将自己所有的积蓄与颜娘搜刮来的钱财悉数奉上,才换来自己脱了贱籍。
“我去江通只是想看他一眼便回南黎,哪知他认出了我,又对我深情款款不计前嫌,”绿筠一双眼眸染上浅淡的水雾,她却又忽然轻笑一声,“试问几个女子听了他这样的说辞能不动心?尤其是我这样的烟花女子。”
“我还当他是什么南黎的好儿郎,他却当我是他偷着养在笼子里的画眉,不过几月光景,我便发现他早有一位伊赫人妻子,借着这位妻子娘家的势,加上他自己的家财顺顺当当地做了个江通知府的官。”
她眼眶微红,“枯夏那时还在东陵寻我,却不知我已深陷江通,我要逃,已是不能了。”
“绿筠姐姐……”
戚寸心此时望着她微红的眼睛,心内一时也是百味杂陈。
她原以为那日黄昏,绿筠离开东陵之后,往后半生都该得到她从前难以触碰的自由,谁知她离开了晴光楼的四方天井,却又囿于江通的金丝笼内。
枯夏掌握着西域往中原那条道上最大的商队,她不做北魏的生意,人却出现在东陵,算算时间,那时在东陵调查戚寸心的枢密院密探应该还未离开,这消息报入枢密院,他们要查枯夏为什么出现在东陵也并不难,而枢密院作为北魏最大的情报收集地,他们要找出绿筠远比枯夏要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