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缈缈不喜欢小孩吗?”
她与他对坐着,问他。
他却抿着唇,一言不发。
倒不是他不愿说,戚寸心看他微拧的眉头便知,他也许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她表达他别扭的心思。
门窗紧闭的殿内有些憋闷,戚寸心侧过身去,将床榻里侧正对着的那扇窗推开些,点滴雨水趁势落在她的手背,一片噼啪的雨声连带着料峭的春风迎面拂来。
她抱着双膝和身侧的少年坐在窗前观雨。
在这样暗淡的天色里,他的侧脸透着一种稍显苍白的冷感,嗓音清泠如涧泉,“戚寸心,我怕你疼。”
戚寸心闻言,偏过头看向他,少年的面容在此间湿润青灰的天色里,格外有种谪仙似的明净之色,教人移不开眼。
“只是因为这个?”
她问。
“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他却反问。
少年眼底压着几分迷茫,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他是这样认真地凝望她的面庞。
戚寸心沉默片刻,盯着窗外那片雨幕,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说:“现在我们两个人就很好。”
她的手肘抵在湿润的窗棂上,一只手撑着下巴,“但要是以后我们真的收复了失地,我们就可以去游记上的每一个地方,带上芝麻,到那个时候要是有一个小孩,我们也带着他去。”
从未领略过父子温情的人,本能地抵触起自己成为父亲的可能,他是茫然无措的,也许是谢氏父与子之间的恶果,令他有种那就是血脉传承的错觉。
戚寸心知道他不单单只是怕她疼,他或许是将那些恶语当了真,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疯子。
少年不知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只见她走神,便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脸颊。
“你好像很喜欢小孩。”
他忽然说。
“……”
戚寸心的脸颊忽然有点发烫,她一下撇过脸,“是你忽然要说这个的。”
明明那看起来,好像还是有点遥远的一件事。
他仍有心结未解,她也还没做好准备。
谢缈不言,片刻后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她的脸扳过来,起初他似乎还有点挣扎,可是他看着她好一会儿,到底还是一个占有欲十足的吻落下,纠缠着她的唇齿,几欲夺走她的呼吸。
他终究心甘情愿地沉溺,耗空他的理智,瓦解他的心神。
冷雨拍窗,烛影空照。
淅淅沥沥的春雨掩去满室银铃的轻响。
料峭春寒因小半日大开的窗棂而入了骨,翌日早朝时,一众朝臣发觉那坐在龙椅上的少年帝王会时不时地轻咳几声,于是不少臣子连忙俯首恭敬劝慰起少年天子千万保重龙体。
天子神情恹恹,忽而抬手将一本奏折扔下阶去,随后淡声令濯灵卫统领徐允嘉将那上奏充盈后宫的官员给拖出去打板子。
殿内的朝臣们听着外头那人的惨叫,无不是眼观鼻鼻观心,生怕火燎到自己身上。
“社稷,”天子轻声嗤笑,眉眼清冷,“被蛮夷占据的半壁江山才是尔等该夙兴夜寐,为之忧心的社稷,而非朕的后宫。”
“既谏言之风不死,朕也不好充耳不闻,但诸位还须谨记,朕要听的是国策,而非家法,否则,”他的语气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其间的压迫感却令朝臣一时噤声屏息,不敢动弹,“这天敬殿的柱子便留给诸位爱卿死谏。”
不少朝臣冷汗涔涔,所有人垂首齐声应,“谨遵陛下圣谕。”
新朝的天子非是仁慈之君,他尚在东宫做太子时,朝中便已有不少人或听闻,或领教过他的狠厉手段。
只是打了一人板子,未取其性命,这已很是出人意料了。
散了早朝,谢缈也未坐銮驾,只是迈着轻缓的步履走在朱红宫巷里,徐允嘉等人跟在他的身后,只听得天子偶尔轻咳几声,也未有人敢抬首。
“陛下,董大人的意思是如今北魏朝堂之中对于汉人的抵触仍然很大,虽有汉人为官,但都不是什么要职,可如果这闻汀能助吐奚浑扭转战局,从长远来看,一旦北魏皇帝开始重用汉人,或可使北魏的汉人百姓因此而对其朝廷心生期望。”
徐允嘉口中的“董大人”,便是当初去东陵接谢缈回南黎的董成禄,他是谢敏朝的家臣,自谢敏朝登基为帝之后,便奉命入北魏麟都,成了管束潜伏于麟都的归乡人的少使。
春风吹着谢缈紫棠色的衣袂,日光照在衣袂边缘的金丝龙纹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泽,他咳嗽了一声,扯了扯唇,“蛮夷用了三十几载将北魏的汉人百姓置于贱奴之身份,如今要他们放弃伊赫血脉最为尊贵的论调,与汉人平起平坐,这远非一日之功。”
在北魏,汉人杀伊赫人,须以命偿命。
而伊赫人杀汉人,则只要赔款一只毛驴的价钱便能免于牢狱之灾,更可以免于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