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回过头,稍显暗淡的晨光之下,他的脸透着几分冷感,“父王,今日所赐,我就记在您的贵妃吴鹤月身上了。”
谢敏朝见他面上露出一个笑,随即转身便走。
御辇停在原地,他坐在上头静静地盯着那少年殷红的身影逐渐走远,有风迎面拂来,御辇两侧的宫人皆压低身子,不敢抬头。
可谢敏朝那双神光凌厉的眸子半晌却露了点笑意,他摇头轻叹,“回九璋殿。”
天光大盛时分,戚寸心还在裴府老管家安排的厢房内睡觉,这一路舟车劳顿,她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
若不是小黑猫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在她脸上,生生地将她打醒,她可能还要睡到午后去。
怕小猫饿了,戚寸心下了床从包袱里翻找出专门给它装鱼干的布兜,拿出几只小鱼来喂给它。
蹲着摸了一会儿猫,戚寸心起来转身去开门。
守在阶梯下的徐允嘉听见开门声,回过头一见她,便垂首行礼。
适逢老管家从短廊那头走来,他那张枯瘦的面庞上带着笑,朝戚寸心行礼,“老爷正让老奴来瞧瞧太子妃,说若您醒了,便请您去前厅用饭。”
前厅的桌上摆了一大桌的好菜,但坐在那儿的却只有裴寄清一人,他的妻子已逝,唯一的儿子裴南亭正是绥离一战的战败将军,如今尚且关押在牢里。
裴南亭的妻女,如今也不在月童,前两月才去了新络。
他一人饮茶,一人独坐,背影稍有些佝偻,却仍透着一种文雅风骨。
戚寸心进门时,正瞧见他一手摸着茶碗,好像在发呆。
或听见脚步声,他回过神,转头瞧见戚寸心,便要站起身来,但她却反应很快,快步走过去先朝他行礼。
裴寄清倒是愣了一下,又见这小姑娘有些局促地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唤了声,“舅舅。”
“好。”裴寄清不由也笑,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他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点点头,道,“戚家的女儿,是不一般。”
两人在饭桌前坐下,便有婢女适时递上来一杯茶,戚寸心只喝了一口,却迟迟不好意思拿起筷子。
“繁青是我最小的妹妹柔康的儿子,我和柔康差了二十岁,所以我虽是他舅舅,看着却像他祖父那辈的。”
裴寄清或见小姑娘不肯动筷,他便执起筷子夹了菜吃,又同她说话。
戚寸心见他动了筷,便也跟着拿起筷子,她或是想起些什么,便问,“舅舅唤他作繁青,那‘缈’这个字,又是谁取的?”
“是他师父,一个年纪比我还大的糟老头子。”裴寄清说起此人,便有些不大痛快,“他啊,惹人厌。”
乍听裴寄清这么说,戚寸心觉得自己不好再问,她只能默默地吃菜。
“你姑母的事儿,她生前没告诉你吧?”裴寄清却忽然提起戚明贞。
戚寸心顿了一下,随即点头,“嗯。”
“当初我受昌宗皇帝的皇命,创立涤神乡,乃是取自‘涤荡神州万里乡’之意,入涤神乡之人,都称归乡人,他们终要归去北魏,于明暗之间助我大黎夺回当年丢失的半壁江山。”
裴寄清老虽老,但一双眼睛却神光明亮,“你姑母入涤神乡,是为你祖父和父亲翻案,也是为我大黎社稷,她在北魏这么些年,只为一把钥匙,她忍得,也死得,国士之名,她担得起。”
戚寸心听了他这番话,脑海里不自禁又浮出姑母那一张严肃的面容,她隔了会儿,轻声说,“我以她为傲,也以我祖父和父亲为傲。”
戚寸心才一抬眼,便见谢缈正迈上阶梯,走入门内。
他的脸色不算好,似乎有点不高兴,待他一撩衣摆到身边坐下,戚寸心便小声问他,“你怎么了?”
谢缈摇头,朝她露出笑容,或见桌上有一道她喜欢的菜,便在婢女端来茶碗与碗筷时,夹了一筷子给她,“娘子,你吃。”
裴寄清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谢缈也不理他,只顾一筷子又一筷子地将戚寸心面前的碗堆成小山。
好像这是他此刻唯一有兴致的事。
“缈缈……”戚寸心小心地看了一眼裴寄清,又伸手去拉谢缈的衣袖,她又小声问,“你怎么不理舅舅?”
谢缈似乎仍有些不情愿,但好歹是看了裴寄清一眼,随即他凑到戚寸心的耳边,声音却并没刻意压低:“因为他做坏事了。”
做什么坏事了?
戚寸心听得一头雾水。
裴寄清却笑了几声,喝了碗茶就起身,“寸心啊,我老人家吃得少,既然繁青来了,你们就一块儿吃吧。”
说罢,他才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便又回过头来去瞧那还在往戚寸心碗里堆小山的少年,“繁青,吃完来书房手谈一局吧。”
少年仍不理他,他也不恼,只是摇摇头,转过身。
“你不要再堆了……我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