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蓬莱客
时间:2022-04-13 06:35:25

  她停了步,抬目望向前方,对上了北狄六王子炽舒的两道目光。
  对面山火熊熊,渐渐向她方才走下来的山体合拢而去,很快也将吞之。火光投在他的脸上,映得他两只眼睛泛出红色的光,那是一种饥兽终于觅遇到了心仪猎物般的迫不及待的极度兴奋的目光。
  “我要活的!”
  他口中发出一道命令。这是势在必得的笃定的命令。除了奴干还继续站在他的身旁,他剩下十一个手下向着姜含元围拢而去。
  姜含元迈步,继续朝前。炽舒立在将她困住的包围圈外,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一缕似在观望笼中物般的饶有兴味的笑意。
  他的两个手下挡在了她的面前,拦断她的去路,向她扑去。
  他看见她停步,和这二人搏斗。身后又上来了几人,她的后背吃了一肘重击,人应力,向前扑去,倒在了地上。
  炽舒唇边笑意更浓了。
  离她最近的那二人也是大喜,一步跟上,正要将人彻底制住,地上的姜含元突然一个翻身,朝那二人扬臂,张开了紧握的双拳。
  她手掌中方才捏藏的两捧泥沙此时全部砸了出去,细泥和沙土扑进了二人的眼睛里。那二人大叫一声,停步捂眼,无法睁目。
  接着,没有片刻的停顿,在剩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姜含元从地上一跃而起,借着这个空档,欺身破出了包围,抛下身后之人,一把拔出匕首,径直向着炽舒扑去。
  立在炽舒旁的奴干吃了一惊。没想到凭空竟生变化。
  三天前,他见过她用匕首杀死同伴的手法,知她用刀极其熟稔,立刻站到了炽舒的身前,随即拔刀,刀背向她挥砸而去。
  他在炽舒麾下,向来以巨力而著称,刀背又极是厚重,这一砸,力道之大,不啻泰山压顶。
  姜含元以匕挡刀,当场就被震得虎口出血,匕首也拿不住,脱了手,飞出去,落在了一旁的地上。
  奴干一击得手,见她朝向匕首,显然意图拿回,岂会再给她第二次握匕的机会,抢上去便一脚踢开,却没有想到,她竟半途改道,舍了匕首。
  其实,姜含元方才之所以用匕首硬生生地扛下了刀的力量,宁可被震得虎口出血也不闪避,目的,就是为了拿匕首引开此人的注意力。
  机会一出,她毫不停步,径直鼓勇前冲,再次扑向炽舒。奴干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她当,又惊又怒,待要护主,已来不及了,展眼,这个魏国的女将军便到了炽舒的面前。
  待到奴干回身,剩下人也纷纷冲来,这个时候,姜含元已和炽舒扭在一起。
  她心里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短暂。如果她不能在几个来回内就制住对方,等他的人全部上来了,等着自己的,只能是束手就擒。
  惟有以死奋击,用性命来拼机会!
  炽舒显然还没有从一开始的笃定里完全回神,受到来自她近乎玉石俱焚式的凶狠的攻击,应对被动,不慎之下,被她反扭一臂,脸压在了地上,一时无法动弹。
  他咬牙,试了几次,左臂却始终被牢牢反扣在了背后,扭得死死,完全无法挣脱。
  姜含元的目的是将他击昏作为人质。
  他手下已到近前。
  留给她的机会不多了。她正要重击他的头部,不料这个时候,炽舒猛地大喝一声,抬头引胸,奋力一撞,利用他身高和体围的优势,竟硬生生地吃下了被扣死臂膀的剧痛,将原本在上的姜含元撞翻在地。
  接着,在姜含元迅速翻身想要起来的时候,他纵身将她再次扑倒,膝盖压锁住了她的咽喉。
  他的面容因为方才强行拗臂的剧痛,依然带着几分扭曲。他一边继续死死地压锁着这个魏国女将军的呼吸,令她无法反抗,一边回头朝着手下人吼道:“上来,抓住她!”
  就在他回头叫人的时候,姜含元猛然抬臂,拔出他头顶发髻里的一枚发簪,一下刺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簪是普通的铜簪,簪头不似匕首尖锐,但发力之下,足以刺透皮肤。
  炽舒喉头一痛,有血流出,身形为之一顿,姜含元立刻脱身,易客为主,一臂扣住了他的咽喉,另手握簪,簪头依旧刺在他的喉咙肉里。
  “牵马!”她喝道。
  这变故突然,奴干和剩下的人都停在了周围,既没胆继续上前,也无人前去牵马,全都看向了炽舒。
  炽舒咬牙:“你逃不走的!”
  “那就试试!今日大不了和南王在此同归于尽,我也不亏!”
  巨大的失望和愤怒,令炽舒的脸庞扭曲了起来。他发力,企图脱身,姜含元毫不犹豫,那握簪的手再往下用力一压,血珠子立刻簌簌地从簪头处冒了出来。
  “南王当心!”奴干等人见状大惊,纷纷出声大喊。
  “我手中簪头再下去半寸,便是你的气管所在。六王子,你命金贵,我劝你惜取。死了,莫说别的了,你的南王府也将易人掌之。”姜含元气定神闲,淡淡说道。
  山火越烧越大,熊熊大火,染红了附近的天空,也逼得人皮肤发烫,发梢卷起。
  炽舒僵在原地,手紧紧握拳,目光闪烁不定。奴干等人热汗滚滚,连呼吸也不敢过粗,唯恐惊了这魏国的女将军,若她手里簪头再入半分,南王恐怕今日真要气绝于此。想寻机会救主,奈何对手却是个久经沙场手上也不知染血多少的老手,何来的机会,能轻易让他们翻盘。
  就在僵持着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了一阵咆哮之声,声音愤怒,几震动山谷。
  众人回头,看见山麓的一端竟蹿出来一头斑斓猛虎。周围百兽夺路窜逃,这猛虎应当也是受山火逼迫惊出,突然撞见了人,闪着血红的两只眼睛,向着这边扑了过来。
  奴干等人大惊。它奔速极快,转眼到了近前。离得最近的一个人举刀刺去,被猛虎一掌拍中,利爪划过,惨叫声中,那人胸腹已破,一段肠子流了出来。
  “取弓,弩射它!”
  奴干冲着同伴厉声大吼,自己冲了上去,一边避开猛虎的扑撕,一边奋力阻挡,没几下,也被那大虫一口咬中手臂,硬生生撕下了一块皮肉。奴干被迫滚地躲开。那大虫吼着,继续朝着姜含元和炽舒扑去。
  姜含元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不得已撒手放开了人,闪身避过。
  这时奴干爬了起来,和取来了弓,弩的同伴冲到了炽舒的面前,迅速列队,朝着猛虎发射。锋利而强劲的弩箭不停地射向猛虎,虎身中了几箭,猛虎这才迫退,逃离而去。
  “我没事!给我追上她!”
  炽舒这个时候竟还死死地盯着姜含元,从地上一跃而起,厉声吼道。
  左右都有炽舒的人,人手皆握长枪,自己赤手空拳,没有人质在手,已不可能再强行突出了。
  姜含元疾步奔到了那道山崖之前,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
  身后,炽舒带着他剩下的人已紧紧追了上来,再一次地,将她困在了中间。
  炽舒喘着气,抬手胡乱抹了下自己还刺痛的咽喉,看了眼手心染的血,慢慢抬目,盯着立在崖前的女子。
  火光映在她的面容之上,灼灼生辉。
  “姜含元!今日连上天都在助我,你已无路可走!”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带着快意的狞笑。
  姜含元转头,看了一眼身下这陡峭的崖壁,毫不犹豫,纵身跃下。
  “抓住她——”
  炽舒大吼一声,纵身扑来,伸手要抓,却抓了个空。
  他停在崖头,低头望去,只见那道身影沿着陡坡宛如失了控的风筝般迅速地翻滚,坠落,一转眼,人就被崖壁上凸出的岩石遮挡,消失不见了。
  炽舒暴怒,口里骂着粗话,拔刀狠狠砍斫了几下岩壁,刀刃翻卷,溅出了几点火星子。
  他披头散发,双眼赤红,在崖上来回走了几下,突然发令:“给我下去!务必搜到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道崖壁虽非完全垂直悬空,但如果没有绳索攀援而下,以上方这样的坡度,人就根本不可能爬下去了,除非如方才那个魏国女将军一样滚落。但就算滚落无碍,谁知道下面谷地的地形又是如何。风险太过巨大,安然无恙的可能性太小。
  奴干望着炽舒一双血红的眼,焦心如焚,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噗通下跪:“南王三思!勿再追下去了!再不走,我怕要走不脱了!”他说完砰砰磕头。身旁另外几个手下的人,也纷纷下跪恳求。
  炽舒喘着气,在原地站了片刻,再次望了眼下面的渊崖,眼皮子跳了几下,终于,咬牙道:“走。”
  奴干松了口气,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迅速集合人马,将那个被猛虎抓伤显然已带不走的同伴一刀杀死,免得万一被抓泄露行踪,处置完后,正要离开,忽然这时,耳边传入了一阵狂烈的犬吠之声。再听,仿佛有大队的人马正在朝这里靠近。只是方才此处风声火声过大,掩盖了过去,没有觉察而已。
  一个骑马在最前的他的同伴突然仿佛被什么钉住了似的,人僵硬地挺身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几个呼吸过后,人直挺挺地往后仰倒,“砰”的一声,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去。
  他心口的位置上,深深地插入了一支从对面射来的箭。
  奴干抬头望去。
  对面山麓口的方向,足有几十只的精壮细犬狂吠着,在驭奴的驱使下,奔冲在了侧旁。路上,一队人马正疾驰而来,转眼到了近前。山火映着当中那人的面容,火光里,他眉目冷肃。奴干认了出来。他虽只远远地在人群当中暗暗地窥过一眼,但这张面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错的。
  正是魏国当今的摄政王,祁王束慎徽!
  他脸色大变,回头狂呼:“护着少主,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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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干吼完,转身自己也向着炽舒狂奔而去,才奔出两步,伴驾于摄政王身侧的一名武官模样的人再次挽弓,向他发箭。
  又一箭离弦而出,迅捷如电,隔了数十丈远,不过一个眨眼,驰掣而至。
  噗的一下,锋利簇头钉入了他左腿的膝窝,贯穿透了出来。奴干扑跌在地,挣扎了几下,竟立刻又从地上爬起,一刀砍断了箭杆,拖着伤腿,冲回到了炽舒的身旁。
  这接连发箭射倒二人的武官,便是禁军将军刘向。
  那日,他奉命入禁苑去接王妃,带了人,分头地到处去找,走遍了她可能去的地方,却始终不见她人。就在他焦急之时,收到了那两名前些日随王妃出行的侍卫的消息。
  侍卫是在纵马狂奔折返的路上,半道与刘向派出的人相遇的,说王妃前几日为了狩到一头鹿,越去越远,因她坐骑彪骏,昨日逐鹿之时,竟将他二人丢在了身后,等到他们追上,已彻底找不到她了,用约好的能传送到远处的鹿哨声联系,也没有她的回应。两人在那一带寻找,寻到一道矮丘旁时,发现了一处有过打斗痕迹的地方,心知必定是出了事,不敢耽误,当即往回赶来,总算这里相遇,报上了消息。
  刘向惊惧,推测王妃极有可能已遇到险情,不知她此刻到底如何了。禁苑实在太大,若自己推测属实,再这样漫无目的去寻,不说海里捞针,时间就耽误不起。他正想派人回头去向摄政王递送这条消息,让天门司再派些擅长追踪的人手前来助力,没想到摄政王这个时候也亲自从后赶到了,陈伦带了人同行,还驱出了鹰犬房的细犬。细犬是宫廷豢养的狩猎犬,嗅觉灵敏。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到那个地方,果然,不但确如侍卫所言,那片矮丘前残留了打斗和多人的杂乱足印,而且,也在附近起出了一具被草草掩埋的尸首。尸首下腹和胸心两处受到了匕首的深入刺绞,推测人或许是被王妃所杀。
  这个死者人高马大,虽已死去几天,但仍能辨出浑身肌肉虬结的迹象,生前,绝对是个强悍的武人。据足印来看,对方也至少有十人以上。死者尚且如此,其余的,武力应当也不会差多少。
  而王妃却只是孤身一人。
  她便是将军,再奋勇过人,受到如此多的强敌围攻,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如此情境,换成无论是哪一个人,纵然神勇过人,十有八九,此刻应当也已落入对方之手。
  刘向当时已被告知那群人的底子,极有可能是狄国的南王炽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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