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蓬莱客
时间:2022-04-13 06:35:25

  他正要放下笔去迎人,永泰公主已风风火火快步走到他的案前,开口便说:“三郎!我昨日府里事忙,晚上才听到消息!外面都说你就要纳那个什么八部王女做侧妃了?还说王女昨日在你家盘桓了大半日?这叫什么事?你是要给长宁妹妹好看不成?若非驸马压住,死活不放我出来,我昨晚就要来找你了!你真要纳人做侧妃?上月长宁妹妹意外遇险,是你非要亲自下水寻人的,驸马拦都拦不住,他撒手慢了些,你竟就翻脸,踹了他满满一脚,回家胸前都乌青了一片!我都没这么打过他!我还道你真有几分看重她的。这才转个头,你就要纳侧妃了?我可真是看不懂你了。”
  公主爆仗点着了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束慎徽被她吵得只觉愈发头疼,苦笑,随口道,”阿姐,你瞧我是还能再应付别的女子的样子?”
  公主这才仔细看他一眼,觉他面色白里发青,果然仿佛精气不足的模样,看着和往日不大相同,顿时又关心了起来,“三郎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束慎徽醒神,立刻笑着道无事,“只是昨夜睡少了”,说完,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公主知他向来是今日事今日毕的,心疼劝了几句,又转回到了方才的事上,“先前你娶长宁妹妹,我知道你是为朝廷计。这回你可别说,你又是为了朝廷?”
  束慎徽正色道,“阿姐你误会了。没有的事。前夜之所以没有当场拒绝,是场合不宜。赫王来投我大魏,固然是要给几分颜面,但也没到需我和他联姻的地步。今日贤王领赫王周游四处,寻到合适机会,会替我推了的。”
  永泰公主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这样就好!起先吓我一跳,昨晚我都没睡好觉。今早本想先去找长宁妹妹,又怕她难过,就寻到了你这里。三郎我告诉你,世上少有女子会真大度到无视自家男人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你想想你自己便就知道了。你会容许长宁妹妹和别的男子私相往来?她虽是将军,飒爽不同于寻常人,但她也是女子。你若真纳侧妃,阿姐不信她全然不会在意,除非她就没打算和你一道过长久日子。但凡是有一点点的上心,也不会乐意家里再进来别的人!”
  公主这话,倒叫束慎徽想到她无知无觉的模样,不但如此,昨日还和那个王女姐妹相称,最后,竟然还因自己态度不善,反过来责怪他吓到了人?
  他当初娶她,固然是另有所谋,但也当真是做好了和她共处一生的准备。
  只是在她,如今是看得彻底明白了。她就没有长久夫妻的打算。
  他忽然有了一种反是自己遭她利用的感觉。
  心里犹如横生一根暗刺,渐渐走了神。
  “对了,那你有无告诉她你无意再纳侧妃的打算?”
  耳边又传来公主的关心问话之声。
  他随口唔了一声。
  告诉她如何,不告又如何。她会在意?
  想来不过就是在等将来北伐成功,自己于她再无可利用之处,那时她便翻脸不再认人,丢下他,和别人尽情快活去了。
  难怪了,先是温婠,再是如今的王女,她都一副巴不得自己接过来的模样。
  该当成全这个本就和他素昧平生的姜家女儿,还是不能叫她如意才好?
  他的心里愈发气闷,头也疼得愈发厉害。额内本来还只是像有一根线在扯,此刻如同有把锤子在敲,额筋突突地跳了起来。
  “三郎!你到底怎么了?真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太医来给你瞧瞧?”
  公主终于觉察到了他恍惚的模样,不放心,走了过来,探手要摸他的额头。
  束慎徽侧身避开了公主的手,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当真无妨。只是南巡在即,最近好些事情压在案头亟待处理,方才我在想事。”
  公主看一眼他案头堆积着的各种奏折和卷案,“罢了罢了,你二人无事就好。只是你也不要只顾朝事,一味冷落了她。长宁妹妹不爱说话,但我看她是个心软之人。你对她好,她也会记你的好。你若实在是不得空,那就记得多说些好话,哄她高兴。没有女子不爱听好话的。”
  束慎徽嗯嗯地随口应着。公主见他心不在焉的一副样子,知他事忙,既然只是空担心一场,自己也就没事了,于是告退。
  束慎徽起身送她出了文林阁,立于阶上,等她身影远去,转身入内。
  转眼两日过去,明日便是春赛。摄政王实在是忙,竟被事务缠住,连着两天没回王府。
  又一个日暮天黑,文林阁里灯火通明,飘出来一缕煎煮散发出来的药味。
  候着药汤出来的空,老太监吩咐小侍盯紧炉子,自己轻手轻脚地入内。
  摄政王穿一身便服,坐于案后,手握奏章,一目十行,正在看着。
  “殿下,张宝来了,问殿下今夜是否回去?”老太监轻声说道。
  他起先未答,稍顷,问:“谁差他来的?”
  “说是庄嬷嬷。”
  “说我事忙,不回了。明早再去接她入宫吧。”他淡淡地道。
  老太监应了是,待要出,看一眼面前的身影,迟疑了下,又道:“殿下,莫若老奴也顺带告诉张宝一声,叫他回去和庄嬷嬷道一句,就说殿下你是前夜淋了雨,人有些不适,懒怠动,这才没回。免得庄嬷嬷凭空记挂?”
  摄政王恍若未闻,一言未发,继续低头翻着手里的奏章。
  老太监再等片刻,躬身,退了出来。
  “爹爹,殿下今夜回吗?”张宝问。
  “你回去告诉庄嬷嬷,殿下前夜淋了雨,有些烧了起来,今夜便就不回了,免得又吹风。他明早再回去接王妃。”
  张宝呀了一声,急急忙忙出了宫,赶回王府,一口气地跑了进去,找到正在等他的庄氏,喘着气道,“庄嬷嬷!不好了!殿下淋了大雨,发了个大烧!我过去,满鼻子就闻到浓浓的苦药味!也不知人怎样了,怕是都要晕厥了,还说明早要亲自回来接王妃哩!”
  前夜摄政王夫妇房中发出异响,仿佛猛力之下,撞翻大件,庄氏当时听得清楚,接着王妃应说无事,再接着,摄政王便走了,有些不快的样子。这两日他没再回来。庄氏实在不放心,又不好在王妃面前提及,所以今夜悄悄让张宝去问一声。闻言吃惊,更是担心,匆匆忙忙入了繁祉院的寝堂。
  姜含元带着几名侍女,正在收拾行装。
  等到明日六军春赛结束,赫王一行人便也将离开长安回往八部。接下来很快,就是束慎徽先前说的南巡了。
  小姑娘那日被他吓住,这两日没再来寻她。她无事,晚上便提早收拾下东西。
  属于她的需要带走的东西倒也不多。
  当初婚嫁突然,时间又紧,姜祖望毫无准备,能给女儿置的嫁妆有限,内府赐了大半。本就不是她的,如同物归原主。她需要带走的,主要是士兵家人付托的东西,以及……
  她在箱底,翻到了一把短刀。镶着古老宝石的刀鞘在明光里发出耀目的光芒。
  她注视了片刻,伸手,第一次试探般地,拿起了这把以聘礼而赠她的宝刀。上手沉坠。她一手托着刀鞘,另手握住刀柄,慢慢地,一寸寸地,将刀从刀鞘里抽出,刀身的锋芒,烁动着凛冽的白芒。抽到一半,她听到身后传来叫自己的声音,是庄氏进来了。
  唰的一下,她归刀入鞘,放回在了箱底。
  此物也不属于她。不能带走。
  她转过身,见庄氏匆匆到了近前,神色焦急地说:“王妃,方才张宝去了趟文林阁,才知殿下前夜淋雨,发了高烧晕厥。他那个性子,王妃也是知道的,我怕他还只顾着事情!我入宫不便,恳请王妃这就过去看看,叫他无论如何也先要养好病,千万不能硬撑!”
  “全怪我!前夜殿下走了没多久,天便打雷落雨,我分明想到过殿下未携雨具,却也没有赶出去送上。这倒春寒的雨,最容易招病,是我的疏忽……”
  姜含元也是吃了一惊。
  实话说,淋个冷雨这种事,对她而言,实在如同家常便饭,绝不至于落病。
  但换成是他……
  这种锦衣玉食堆里养大的富贵人,便就难讲了。又见庄氏极是自责,眼角都红了,安慰她:“嬷嬷不必自责。我这就入宫去看下。叫殿下务必好好休息,他明日还有事。”
  庄氏连声道谢,拭了拭眼角,又道,“我尽快备个食盒,劳烦王妃一并带去,看殿下能吃多少,便吃多少。”说完转身匆匆去了。
  姜含元换了身出去的衣裳,等了片刻,庄氏就带了食盒来。说准备得匆忙,除了几样小点心和配菜,就只一盅鸳鸯粥,照他喜甜的口味,稍稍添了两勺蜂蜜。
  姜含元接了,跟着张宝在王府侍卫的护送下去了皇宫。也是从便门进去,赶到了文林阁。
  这是她第一来到这处他平常待得最多的地方。位于皇宫的一道宫墙内,近旁是东西朝堂还有中书省、门下省,以及待制院和史馆等处,是百官日常办公的所在。一个小侍进去通报,很快,姜含元看见李祥春匆匆赶了出来,躬身向她见礼,引她入内,一直到了内室。
  “殿下就在里头。”老太监替她张开了一道隔门。
  内里是间方室,设了床榻。应是用作卧寝之用,故地方不大。此刻火烛通明,她看见他穿着常服,人斜靠在榻上,正在看着手里的奏折。榻旁的一张矮几之上,另外还堆了些折子,笔墨齐备,看着是在榻上做事了。
  “殿下,王妃来了。”老太监说。
  他神色如常,看她一眼,随即收目,口里道,“不是说了,明早回去接你吗,来此何事。”他的嗓音带着些嘶哑,说完,继续看手里的奏折。
  姜含元放下食盒,转头问李祥春,“李公公,殿下如此几日了?”
  “前夜来时淋了个湿透,昨日便就烧了起来,殿下不叫人知道,今日才唤了太医来,方才喝了药。”
  “摄政王手头的折子,推个一两天,朝廷是否会乱?”
  李祥春一怔,看一眼摄政王的脸色,迟疑了下,“禀王妃……老奴不知……不过想来应当……”老太监停了下来。
  姜含元点了点头,“那就是不会。”走上去,将束慎徽手中正在看的折子抽出,连同榻上的那些全部收了,指着道:“李公公,都拿出去吧。”
  老太监再瞧一眼摄政王。他倒也没有出声阻止,只将自己慢慢地靠在了床头上,脸色微微沉了下去。他急忙应是,唤来张宝,照王妃的话,一股脑儿都捧了出去。
  等奏折都被拿走了,姜含元再问老太监:“殿下晚上吃了吗?”
  “喝了药,便就吃不下去,只吃了几口。”
  “不过,昨日起,本就胃口不振,总共也没吃多少。”老太监又补一句。
  姜含元打开食盒,将带来的吃食一一取出,摆在方才腾出来的空案上,解了保暖的锦障,最后抽箸,双手奉上:“殿下吃吧。是庄嬷嬷为你准备的,说是特意照了你的口味做的,还是暖的。就算没胃口,好歹也吃上几口。”
  他一言不发,依然沉面,没接。
  姜含元等片刻,耐心就用光了,微微蹙眉:“原来殿下今夜急急叫我来,就是让我看你如何带病做事吗?”
  “怎的,你是觉着不日便可出京,这是越来越放肆了?“
  他仿佛一呛,随即寒着声,轻轻叱了一句。
  奇怪的是,那语气听着,却又仿佛不是真的动了怒。
  张宝何曾见过如此场面,方才就已被王妃强收奏折的一幕给惊到了,此刻站在李祥春的身后,微微张嘴。
  李祥春无声无息退了出去,朝他使了个眼色。张宝回神,忙也跟了出来。老太监轻轻落下帷帐,阖了门,叫还在外头候着的人都散了。摄政王今夜做事,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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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含元又一次觉得自己看不懂束慎徽了。
  初初她识他,是去年秋的护国寺里,他在兰太后寿诞的佛礼上,绞杀他的叔父高王,接着,他话别了偶遇的温家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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