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蓬莱客
时间:2022-04-13 06:35:25

  他的身后嗖地射来一箭,正插入脑后。
  苏鲁大惊,和帐中的人冲了出去,赫然看见前方大营的中央,一队骑兵,宛若一柄从天降落的锋利长剑,劈斩波浪般地在大营里杀出了一条通道,正向着自己的方向疾冲而来。
  领头的那人,身着狄军都尉的衣甲,面覆脸帘,手执一杆狼头长枪,纵马当先,横扫左右,那枪头所到之处,血雾蓬飞,所向披靡,待杀到近前,一枪远扫,便将附近几个举刀奔来挡在前的狄兵扫开。
  以骑兵列队,对阵披挂不齐仓皇应对的步兵,完全便是不在一个等级的自上而下的残酷碾压。
  此刻,那一队骑众,距离左都尉苏鲁,已剩不过几十步了。
  以对方如此的冲杀速度,到他面前,不过就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
  苏鲁知对方是冲着自己而来的,反应过来,迅速返身,奔入大帐,也来不及披挂,一手握刀,另手抓起一面盾牌,转身才出,正要冲杀出去跨上战马,就见对方已纵马到了面前。
  一杆长枪,犹如吐信的毒蛇,迎面朝他疾刺而来。
  苏鲁的瞳孔骤然紧缩,一时躲避不及,猛地抬臂,举起盾牌挡在身前。枪头一枪扎入盾面,穿透而出。所幸盾牌牢固,长长枪头透入一半,终于还是卡住,停了下来。
  苏鲁略松口气,立刻恶向胆边生,一边厉声怒吼,问对方到底是谁,一边趁着马上之人一时无法拔出长,枪,挥刀便要斩断马腿。
  他没有战马,对方居高,又握长,枪,占尽优势,必须要将人砍下马背,他才能予以反击。不料,就在他挥臂斩马之时,马背上的那人猛地飞身而起,朝他俯冲下来,蓬的一声,整个人重重地冲撞在了盾牌之上。
  这苏鲁纵然臂力顶天,也是挡不住高处飞速冲下的一个人的冲击力,手肘一弯,盾牌压了下来,那还刺在盾上的一截枪头便如匕首,扎入他的胸膛,人也被盾牌压翻在地。
  此时对方已从地上迅速翻身而起,也未再试图拔回正紧嵌在盾上的枪,而是顺势抓起盾牌,竖立着,提了起来,将边缘对准了正仰面倒地的苏鲁,朝着他的咽喉,重重地顿了下去。
  苏鲁惨叫一声,眼白上翻,脖颈被盾缘砸得稀烂,口鼻往外狂喷鲜血,身体痛苦地在盾下挣扎扭动,似被钉在了地上。
  很快,狄营左都尉的头颅被挑在了一杆长枪之上,甩入了狄人士兵的中间。
  狄兵不知这支来自幽州的骑兵到底是什么路数,仓促间被杀得没了阵型。枫叶城里的人似乎也确定,来人并非是敌,打开城门杀了出来。前后夹击,溃不成军。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狄兵便溃逃散去,原本驻扎了几万人的大营里,到处是丢下的盔甲和武器。许多埋锅造饭的地方,甚至还在烧着余火,罐里散着食物的香气。
  大赫王毕竟不知对方是什么人马,不敢追出去太远,见狄兵溃散,立刻收兵。片刻后,他看见那一队骑兵也结束了冲杀,整队,从远处朝着城门方向再次疾驰而来,唯恐有诈,一边叮嘱身边的儿子仔细防备,随时准备带人退入城中,一边稍稍上前,高声说道:“多谢相助!你们是什么人?”
  那一队骑兵停在了近前,只见当中那个穿着都尉甲衣的领军之人抬臂,掀起染满了血的面帘,随即摘下兜鍪,扔在地上,道:“姜含元!奉大魏大将军姜祖望之命,前来援你!”
  对面一阵短暂的静默过后,大赫王突然仰面朝天,大叫一声:“苍天!”
  “长宁将军!摄政王妃!”
  他的声音充满了狂喜,喊完,立刻带着人冲上去拜见,又命萧礼先大开城门,迎接一行人马入内。
  “将军姐姐!”
  这时,城门里忽然传出一道女子的大喊之声。
  姜含元正要骑马入城,听见了,停马望去,看见萧琳花从里面冲了出来,奔到马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腿,仰面望着姜含元那张染了血的面容,喊道:“将军姐姐!竟然是你!真的是你!方才我在城头之上看见你在冲杀,我便觉着像是你了,只是不敢相信!我真的没有想到——”
  她或是太过激动,话都说不出来了,哽咽了一下,眼睛一红,眼泪竟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姜含元微微一笑,伸手,待要替她擦去眼泪,看见手上满是污血,又停了一下,却被萧琳花一把抓住,自己飞快地抹了下眼睛,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将军姐姐,我可以和你一起骑马吗?”
  姜含元一怔,对上她亮晶晶的一双充满了期待的眼眸,点了点头,示意她踩上马镫,自己单手一把攥住萧琳花的臂,一带,便将她整个人带上了马背,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后。
  萧琳花一上去,双臂便紧紧地抱住她腰。
  姜含元催马,在城中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带着八部王女,纵马入了枫叶城。
69
  南线。
  宣威将军周庆与张密领着人马,路上连过两关狙击,浴血奋战,终于行军到了横山郡。
  从他们领兵出发的日子算起,路上行军加上因为作战的延误,时间已过去了二十多天。
  到了这里,周庆虽然急着赶路,恨不能插翅飞到枫叶城去,但考虑到地势,便是不用副将张密提醒,这位一向巨力和悍勇而著称的大魏猛将,也变得谨慎了起来,不敢掉以轻心。
  横山郡之所以如此命名,是从地形而来的。沿着道路北上,两山横峙,中间有片十几里长的谷地。
  要想去往八部,方圆几百里内,这道谷地,是必经之道。
  这一日,清晨,当阳光从山谷的上方斜射而下,谷地之中,连最阴暗的谷沟和角落,也变得光明了起来。然而,就是在如此的阳光之下,在这道谷地尽头的一处荒野地里,一场惨烈的厮杀,正在上演之中。
  这是两天内,在这个地方发生的第三场作战。魏兵和狄兵,再一次地绞杀在了一起。
  这也是魏国的宣威将军周庆和狄国的人屠钦隆之间的第三次交手——两个猛将的较量。
  昨天,正如周庆先前预料的那样,总数约有万计的狄人,在此设下拦截,占据住谷口外那片宽阔的扇形地带,将快要出谷的魏国军队牢牢地堵在了谷口内的这段狭窄通道里。
  周庆必须让大队尽快冲出谷口。否则,受地形的限制,每一次组织突围,都不能发挥正常的威力。士兵如同一窝被困在窄口瓶里的蚂蚁,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全部从瓶口里出来,更不用说列成有战斗力的阵型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冲出去一波,被严阵以待的狄军吃掉一波。
  昨天试过的两次冲锋,最后都被压了回来,伤亡不轻,总计达到数百人。劣局倘若不能尽快突破,便是身后这几万人的军队最后能够得以脱身,他也耗不起时间。
  周庆预先是了解这个地形的。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自己在阵中罕有匹敌的冲突能力,杀入乱军,斩取敌酋。只要敌酋身死,剩下,便就不在话下。
  事实上,在这条行军的路上,前两次遇到的阻碍,便都是如此解决的。
  但令周庆想不到的是,这一回,对方统领人马的,竟是钦隆本人。
  从昨天遭遇,两次交手过后,周庆便知,这个素有人屠之名的狄国猛将,确实并非浪得虚名。
  据说此人一生当中唯一的一次败绩,便是早年,在他从晋国手里拿下燕郡之后,又趁着胜势,领军再去攻打魏国的雁门。不料阵中不慎,被姜祖望挑下了马,险些丧命。除了那一次外,此人所向披靡。
  周庆对自己的武力是相当的自信。在大将军的麾下,他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否则,那日他也不会贸然开口接下这个任务。
  但是遭遇这个狄将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是他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为强劲的一个对手。
  经过一夜的整休,这一刻,周庆第三次冲杀入阵。他的手中紧握他用作武器的马槊,朝着前方的目标而去。
  对方披着黑色的锁子重甲,胸前横着和他相同的一杆马槊,脖颈粗壮,眼睛里闪烁着残酷的光。这个狄人,犹如一头骑在马背上的凶兽,正在阵中奔突,如切菜斩瓜,接连砍翻了几名朝他迎上的魏国士兵。
  此人正是钦隆。今日这一战,周庆必须要斩杀的目标。也是他唯一的目标。
  昨天在他乍见此人现身于此的时候,他心惊肉跳。但并非是因为惧怕对方。
  令他惧怕的,是身为狄军主将的钦隆,此刻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枫叶城难道已经破了?
  但他的行军副将张密说,应当还不至于。至少,在钦隆离开枫叶城之前,城尚未破。
  张密分析,如果城池已破,钦隆也就没有必要再在枫叶城的一带驻扎过多的人马,他既然亲自来此截杀,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的考虑,必会带着大队。那么,此刻将他们拦在这里的,就不应该仅仅只是这万余的狄军,人数,至少会和他们齐平。
  而且,这万余人里没有一个是来自八部的。可见这支人马,应当就是原本等在这里的伏军。
  在昨天那两场试探性的冲杀对战里,虽然魏兵伤亡不轻,但对方也没讨到过多的便宜。而让投降过去的外族士兵冲杀在前,这是狄人惯常的做法。这更加说明,攻打枫叶城的那一支人马的主力,此刻应当还在那里。既然主力还在,城池想必也是没有被攻破的。
  张密如此的判断,才令周庆稍感放心。
  作为一个将荣誉看得重过性命的武将,他宁愿战死,也不愿意蒙羞。这趟事情是他自己要过来的,倘若最后,大军连枫叶城都没到,就被人扑杀在了半道之上,他有何脸,回去再见大将军的面?
  既然已和狄军的大将提早便狭路相逢,什么腾挪周转,都是毫无意义。
  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不计代价,为他身后的这支军队,杀开一条继续前行的血路。
  今日这一战,他将抱着同归于尽的准备,誓要将钦隆斩落。一旦事成,狄军必然失去阵法。他命张密到时趁机组织冲杀,无论如何,一定要破阵而出,继续赶往枫叶城。
  周庆和同样正向着自己纵马而来的钦隆越逼越近。
  就在双方马头的距离只剩咫尺之时,两人齐齐举起马槊,朝着对方刺去。转眼,你来我往,马匹交错,一个回合就要结束之时,周庆故意卖个破绽,露出身前空档。
  钦隆立刻举槊,刺向对方。
  以钦隆的眼力和经验,岂会看不出这是魏将的诱招。但他丝毫不惧。
  如今的主动权,无论是枫叶城那边,还是此地,完全都在自己的手中。
  昨日和这个武力过人的魏将交战了两场,将他心中对魏人的仇恨,完全地激发了出来。
  在他的预想里,自己刺向对方的腹部,他必然是要抬槊斜挡。就在双槊纵横交错的一刻,应当就是对方想要谋算自己的时机。
  他全身业已绷紧,双目紧紧盯着对面的魏将,纵然是对方眼皮子上的一个微小跳动的变化,也休想逃过他的眼睛。他必将会在对方企图谋算自己之前,给出致命一击。
  钦隆却没有想到,魏将竟没有横槊抵挡。对方坐在马背之上,仿佛视而不见,竟任由自己的槊头刺破他的战甲,捅进他的腹,最后自他的腰后透出。
  钦隆目露错愕之色,一顿,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过来。
  就在他的槊头刺透这个魏将身体的同一时刻,他看见对方已举起手中的马槊,朝着自己的头,当头劈落。
  他猛地侧身,同时往后仰去。这个自救虽叫他险躲过了头,但槊刃却贴着他的面斩了下来。
  这凝聚了周庆毕生之力的一槊,先是削了钦隆的一块面皮,继而砍在了钦隆的右胸之上。
  随着二人身下战马在同一时间的高速移动,槊锋最后错开。但钦隆的铁甲当场便被砍裂,护胸的铁环也全部断裂。
  这一个回合结束,两匹战马停住,交战的二人,转瞬已成血人。
  一个腹部穿透,破碎的甲衣里,隐隐可见流出的一段肠子。
  一个满面是血,如同厉鬼,胸前更是破开了一道纵而深的长口子,肋骨也砍断了好几根。
  但不同的是,周庆的神色狰狞而凶狠,他没有片刻的停顿,立刻再次催马,朝着钦隆冲来。而他的对面,那个有着人屠之号的钦隆,眼里却露出了一道不可置信似的惊疑和痛苦之色。他压着胸前那正在汩汩往外冒着大量鲜血的伤处,慢慢地直起身,仿佛一时难以定夺,是继续迎战,还是暂时避开对面这个显然已是疯狂的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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