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七七似懂非懂,求助地看向顾凝熙,见对方视线只在地面,便不自知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自以为小声实则陶心荷都能听到,问道:“熙哥哥,我做错了么?不该送鞋子么?”
陶心荷看着两拳之遥的桌面上,横亘着顾凝熙如冷玉般、骨节分明的手,抓握的不是毛笔而是布巾,他笔直探过来的手臂上,有姑娘牵扯住臂弯处的一角衣料,拽出一小圈褶皱来,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何其荒唐?顾凝熙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心态说话的?向她解释莫七七的言行做什么?怕自己误会了这位好姑娘?
陶心荷交握的双手各自紧攥成拳,吐息忽然粗重,心底恨声自问,自己是昏了头了吧,为何今日要到这里来,看这对男女彼此相知、郎情妾意?
顾凝熙感觉到对面女子的情绪变化,也感觉到了坐在他俩居中的莫七七的拉扯,心头慌乱一跳,连忙躲避挣开莫七七,顺势收回手臂垂到身侧,布巾刚吸收的水又滴落在地,“啪嗒啪嗒”,在凝滞的氛围里,清晰可闻。
他的呼吸也变得不稳,轻轻半抬头,看着陶心荷的领口,努力辨认繁复的刺绣花样,回思自己方才哪里说得不妥当,明明是想稍带自辩,他年前收到义妹赠鞋,但是两人并无苟且,怎么惹娘子更生气了。
陶心荷磨着牙,用尽最后一丝自制,说道:“我告辞了。”同时站起身来,动作没控制好 ,带倒了圆凳,“乒乓”做声,她也顾不得了,扭头快步走向门边。
莫七七发急起来,追在她身后,尖声叫道:“姐姐!熙少夫人,我想求你,回到熙哥哥身边,他不要我,求你收容我!”
将自己化成隐形人的晴芳已经帮主子推开了门扇,听到这般离经叛道的言语,一时忘记退下,就堵在门边,直愣愣看着莫七七,遑论被“收容”冲击到的陶心荷。
陶心荷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看立在桌前、一脸痛悔神色垂视地面的顾凝熙,看看近在咫尺、涕泪横流、就差伸手来拽自己的莫七七。
这对男女,曾经眉目传情,更要纳妾登堂,自己不愿意掺和其间,已经退避三舍若此,怎么还是避不开逃不掉?
自己想要的放下心结、释怀新生,能在这样的局面中求得么?
第56章
深深呼吸了好几口, 陶心荷将视线定在莫七七鬓边白花上,才找回说话的声调:“莫姑娘,听闻令兄过世, 还请节哀。念你伤痛过毁, 方才言语悖乱,我就当没有听到。”
莫七七尚且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得“悖乱”了,再次哀求:“熙少……您别走, 陶居士, 我方才说的, 都是真心话。我哥哥在二十二那日入土了,我真的成了孤零零一个人了,熙哥哥, 他说……呜呜呜……他说, 不能纳我,所以, 陶居士, 我只有求你垂怜了。”
顾凝熙到底在玩弄什么花样?陶心荷听得更加分明、心头却更加懵懂, 缓缓收回要出门的身子, 回视顾凝熙, 看他开口又闭合,欲言又止, 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男人。
是他执意纳妾, 自己断臂求体面, 完成了和离。
本以为, 以后再听到他的消息, 可能就是他娇妻美妾、左拥右抱。
结果,和离以来, 他时不时出现在周遭人的言语中,比如借酒浇愁长居在外、扶助孤女送行义弟棺木、豪掷千金买香料等。
香料是送给自己的,陶心荷有些意外,却不屑一顾。迟来的讨好有什么意义?
赠礼并非投自己所好,夫妇三年多,自己一向喜欢木樨香,为了他的喜好才熏染沉水香,顾凝熙真是一无所知。更何况他自己提到吉昌伯府赠礼在先,说明只是邯郸学步,更不见诚意。
说是想见自己,结果却是受命于莫七七,替他所谓的义妹也好、爱妾也好,出头来找旧人,陶心荷知道的瞬间,觉得恶心坏了。
然而,莫七七却说,顾凝熙反悔了,不愿纳她为妾?
陶心荷心中有两股声音在争斗。
其一尖声利叫:“他们一对男女的纠葛,不要再听、不要再问了,说不定三天好两天恼的,过阵子他们就甜蜜到一处了,毕竟顾凝熙为了她,亲口说要纳妾。”
其二沉稳驳斥:“兼听则明,你都能给晴芳禀报的机会了,今日也是要来听听他们的说法,何妨静听之后,再做判断?”
其一气急败坏:“你都和离了!好好置身事外不行么?脸盲男子,配一个他唯一能看清楚脸的女子,简直天作之合,你另寻自己归宿才对。”
其二老气横秋:“你爹说的对,顺心而活。你其实还没过去心里这道坎,必须直面他们两个,是非曲直弄个分明,才能走出人生下一步。”
……
见陶心荷垂首久久不语,顾凝熙缓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很小心,好像陶心荷一有什么动静,他就会停步一般。
立定在陶心荷身前,顾凝熙嗅闻到的是与从前不同的、清新甘甜的香气,说明他方才没有闻错,娘子确实放弃了沉水香。
他猜测,娘子是因为自己,迁怒到了衣饰熏香。既然如此,他要牢牢记住娘子身周的新气味,改日到香料铺子里选购同款,再送一回才行。
余光扫一眼在桌上闲置的沉水香木匣,顾凝熙明白,今日从他提及赠礼,好像就一路搞砸了,惹娘子气怒至极,连圆凳都带翻,这是从未发生在她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