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掰着指头算过,两个月来,自己一共去见了莫七七有八回,除去今日七娘破天荒送行到巷口这遭,两人从无独处,这点君子操守还是在的。
即使是冲着莫七七而去,但是男女有别,并无多言,两人不过点头寒暄而已。
两个月来,他倒是与莫启交谈最多,越来越欣赏这个举人的学问和品性。
不在府中的更多时候,顾凝熙是坐在莫家租住的逼仄小院外不远处的茶楼里,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对着茶盏出神,直到被小厮谨慎催促。
无论怎样,失心疯一般编造理由、瞒着发妻去见莫启兄妹是不对的。
顾凝熙心知肚明自己犯错在先,满腹愁闷无处可解无人可说,终于在月初雪夜爆发,半夜起身以雪浇头,求个冰冷的清醒。
谁知就病倒了呢?又连累娘子照料十数日,即使她从不抱怨,顾凝熙也知荷娘辛苦,心下愧疚再添三分。
病中萦绕心头的依然是莫家事,直到他大致有了决断。
今日好容易痊愈,握住荷娘的手那瞬,顾凝熙下定决心,自己先与莫启商量明白安排,晚间就回来对娘子和盘托出。
仿佛拨开迷雾一般柳暗花明,顾凝熙兴冲冲地、连小厮都忘记带、也没用府中马车,离府直奔莫家小院。
今日午后,两人支开莫七七深谈许久,莫启愿意和妹妹一道认顾凝熙为义兄,接受顾府资助提携,将来中进士后官场守望相助,妹妹婚事也托请顾凝熙留意给找户合适的人家,趁着二十岁前嫁出去。
顾凝熙郑重应下,如释心头重负,关系过了明路,他再不用纠结了,就将莫七七看作一位有些特殊的妹妹,有什么不好的呢?
彼时的顾凝熙,自然不知小厮识书被扣,更不知陶心荷守株待兔目睹了他与莫七七巷口送别的情形。
如今夜已过半、万籁俱静,要与枕边人说的话只能等到天亮了。
顾凝熙轻叹口气,侧向娘子,本想握她柔荑,却见她将自己裹得严实,只好拂过她披散枕间的千缕青丝。
借着清冷月光,端详这满头如云鸦色,他觉得自家娘子连头发丝都是美的,仔细辨认,岂是他人能比。
他暗自警醒自己,今晚的失误一定不可再犯,不然就太过混账了。
酒后的困意终于迟到一般袭来,顾凝熙想象着娘子听到来龙去脉,发现自家多了一门亲戚,夫君恰好能看清楚女眷面庞时,是会调笑几句还是薄怒娇嗔。
不论如何自己都担待着就是了。还有胭脂的事情,总离不了在酒肆时同僚的笑闹捉弄,自己要弄清楚才好向娘子辩白。顾凝熙默念着,逐渐睡去。
卸下心事,顾凝熙极快就睡沉了,倒没发现陶心荷轻手轻脚从被衾里探出手,将自己一头乌发从夫君脸侧和手中拨弄过来,收束到自己胸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陶心荷手握自己发丝,两行清泪从眼角无声滚落,被软枕一滴不漏地吸收殆尽。
腮边感受着渐渐冰凉的水迹湿意,她心中暗想,夫君又矫言骗我,一而再再而三用礼部作幌子,何苦来哉。
张尚书年近六旬,为人板正,洁身自好,怎么会突发奇想请礼部上下去喝什么酒?
他从莫七娘家巷口离开,之后到底去了何处,深夜方归,又带酒意又挂胭脂,定不是什么好去处!
**
同是腊月二十一深夜,不,子时已过,算是二十二了,离小年又近一日。
京城另一处,莫家小院里,本该是夜半安谧时分,莫启再一次呛咳醒来,挣扎着扒住床沿吐了一场,惊动了莫七七,披衣过房来为哥哥拍胸抚背、收拾屋子。
就着微弱烛光,莫启看着妹妹忙碌不停的样子,想着自家妹子莫七七清秀可人,柔婉娇俏,雾蒙蒙的水杏眸子,薄零零的丁点红唇,玲珑个头,柳条腰身,妥妥的小家碧玉。
在家乡不是没有少年倾慕妹妹,向自己这个长兄提亲。
只是因为自己想要通过进士试鱼跃龙门,之后再为兄妹二人定下妥当亲事,才把妹妹耽误到十八岁。
然而少女怀春,又岂是自己能左右的。譬如白日午后,猛地看到顾大人来访时,妹妹的眼神瞬间点亮,面庞一点点爬上红霞。
那份少女矜持都压不住的雀跃欢欣,好像只有自己发现了,顾凝熙一无所觉,一想到此,莫启心中就隐隐作痛。
他努力坐直身子,清理手边污秽,顺势回忆起今日顾凝熙与自己独处时的对话,历历在目,声声绕梁。
**
之前,就在这间房内,就着午后融融暖阳,莫启连咳带喘间隙,字斟句酌试探性问道:“顾大人,多蒙殷顾感激不尽。恕晚生冒昧,仿佛见大人目光常在舍妹脸上流连,可是有纳侧之意?”
莫启早从偶来探望的本地街坊邻里口中,知晓了这位一开始打着“关切缺考士子”名头、两月多频频主动来访的进士试巡考官身份:
顾凝熙,礼部贡举司司丞,官居五品,龙章凤姿,年轻有为,满腹才学,书画双绝,听说他随手画一副花鸟工笔就被人千金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