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中不断盘旋的,只有这四个字。
顾凝熙敏感发现,娘子身周不像今早那般充盈着排斥。
他之前是隔着两张椅子之间的平几,探身举袖拭泪,现在,他轻轻站起挪到娘子身前,微微俯身,试探性、一点一点、缓慢地环住陶心荷肩头,将她侧身搂入怀中。
被动倒向熟悉的、坚实的男子胸口,陶心荷没有挣扎,不自觉放软了筋肉,耳廓恰好贴在顾凝熙心口。听着夫君也在急促跳动不休的心,感受他深重呼吸起伏的胸,她奇异般地获得了些许平静。
两人各自无言,共同消化着情绪。
片刻之后,陶心荷觉得委屈倾泻了不少,泪势有所缓解,唇齿终于放松,脱口而出一个泪嗝。
轻微的“嗝~”声让陶心荷羞赧一瞬,随即想想,这里也没外人,倒也还好。
不知道冤家听到没有,现在的姿势,她又看不到顾凝熙的神情,总不会笑话她吧。
她倚靠着的顾凝熙胸前,已经洇得湿漉漉一大片,余光看去,珠灰衣料变成深灰。
陶心荷不适地调整了下姿势,却被顾凝熙误会,以为她要逃开,连忙将娘子转过来正对着自己,用两手捧住陶心荷脸颊,像是捧着一颗心一般,虔诚地托扶住她、包扣着她。
顾凝熙嫌自己弯着腰身说话不便,直接屈膝前后腿蹲下,手在娘子脸上不忍放开,便连长袍的袍角落到地面都顾不得了。
他这一蹲,两人上下对调,陶心荷看他眼睫都根根分明,这个男子得天独厚,被日光镀上一层金边,更添仙气,即使一脸狼狈急切,整个人依然闪耀如光。
浓密长睫下,是顾凝熙一双上挑妖丽的狐狸大眼,深看进去,仿佛印着两个小小的自己。然而陶心荷心底明白,叹息着想,他看到的,不过就是个瓦片脸娘子罢了。
顾宁熙仰头,迎着娘子审视的目光,叹息着说:“娘子,你还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为夫行差踏错,任你打骂责罚。”
见陶心荷不动,顾凝熙从她脸边滑落下来一只手,就势抓住陶心荷的柔荑,牵引着拉到自己胸前,团起她五指成拳,挺挺胸膛,示意娘子可以粉拳以对,怎么解恨怎么来。
半眯起眼,顾凝熙却没等到什么疼痛,再看去,陶心荷已经变了姿势,用她两手掰下顾凝熙流连在自己脸上的那只大掌。
“蹲着像什么样子,夫君还是起身,我细问问你。”陶心荷假装自己没有留恋夫君掌心的温暖,将他的手掷回去,调整了情绪,尽力冷声说道。
将自己的所有疑虑问清楚之后,才能知道夫妻之间,是否还有挽救回旋的余地。
闻言便知事有转机,顾凝熙大喜过望,迅疾站直,边掸衣袍,边喜形于色地亮声应道:“娘子尽管问,皇天后土作证,为夫再无一字欺瞒。若有蒙蔽娘子的心思,那就让我,唔。”
陶心荷借着距离极近的便利,狠狠踩了顾凝熙一脚,不许他胡说。
顾凝熙喜不自胜,连连道“娘子快问。”
人在府中却魂不守舍的情况暂且不论,单单清理顾凝熙近来桩桩件件打着礼部执勤幌子的外出。
陶心荷记性极佳,某日夫君说了什么,几时出府几时归,如数家珍,慢条斯理问遍。
顾凝熙咬牙逐一分说,他是去了莫家小院还是附近茶楼,与莫启细细谈论了哪本书,赠银、药、书几何;在茶楼点了什么茶水点心,静坐了几时,凡此等等。
陶心荷暗暗掐指细算,发现顾凝熙说谎骗了她二十四回。
呵,男人。
他从贡院回府是十月初四,作践自己身体浴雪病倒是腊月初九。两个月零五日,摊算下来,顾凝熙不到三日就要对自己说一则谎言!
最后一通则是他病愈后,腊月二十一午间,也就是昨日,告诉自己去礼部销假,实则急匆匆去了莫家。
他见女子次数是二十四回中的八回,不过三居其一,比自己猜想的要少很多。
可是一想到他痴痴盯着别的女子看了八回,用那种专注的、自己从来没得到过的眼神,陶心荷就觉得像是有小鼠利齿噬咬心头,暗痛不已。
再者,他说要先与莫启商议认亲妥当,再回来告诉自己,为何不是反过来?
为何不考虑自己愿不愿意认这兄妹俩为义亲?
陶心荷越问脸色越冷,到最后彻底沉默下来。
顾凝熙这次真的和盘托出,再无一丝瞒骗。
说着说着却不晓得哪里出了差错,明明是娘子执意追问细节的,怎么又恢复抗拒的神态了?
“娘子,我说的都是真话。识书识画都能作证,还有莫家兄妹。哦,茶楼伙计也认准我了,每次都招呼殷勤,要不我把他们请来,做个人证?”顾凝熙拧眉想想,提出这般方案。
陶心荷倒是不怀疑他矫言粉饰,夫妻三年,她比顾凝熙以为的更了解他。
从头到尾听过,大致能分辨前后是否一致、能否对得上卯,她判断着,夫君今日所言应该确是真话。
就是难为他也每一样记得牢靠了,哼。是念兹在兹么?
“除了骗我外出这类,你还说过什么谎言?”陶心荷不接顾凝熙“人证”话茬,另问一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