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自己培养这么多年的女儿,凤二娘见此难得心生怜意,走过去安慰着:“王爷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儿,六娘你可有哪里受伤?”
石秋微微摇头,强逞着扯着笑,反而更显得虚弱:“我没事妈妈,我想独自歇会儿可好?”
凤二娘见她着实精神不济,便未再多问,应下着又让人备些安神的香来。
这厢仲熙有些失神。
上次他得消息环春楼许可探出些三皇子消息,焦急一趟过去并无所获,今日虽不是三皇子,但却得知林照曾是环春楼四姑娘。
石秋不愿多提,只透露这一身份。
一个逃走的青楼女子。
怪道不得凤二娘见林照那等反应,那可是逃走的摇钱树。
再联想林照没心没肺的样子,却是并无半分困苦艰难的落魄失意。
“王爷,咱们是直接去赵洪才府上还是回府?”
仲熙醒神,打帘看了眼窗外,夕阳逐渐西斜,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奔家而去。
他放下帘子:“赵洪才。”
赵洪才,“个”字,可与三皇子有关?
赵府。
赵洪才早早门外候着相迎,天将将落幕,终见王府刻竹马车出现在巷中。
“府中晚饭已备,王爷可要先用饭?”
仲熙下马车,抬眼看了眼赵洪才:“既已备好,那便用饭吧。”
言讫则已,仲熙本想行至府内,意外察觉到赵洪才向马车中望的小动作。
仲熙不可避免想到宴上赵洪才看林照的眼神,他拧着眉,问赵洪才:“怎么了?你还想从本王车中看到别的什么不成?”
赵洪才立时收回目光,勾着腰笑道:“非也非也。是这样的,我以为林姑娘和王爷一起,多一个人便命人多做了些饭菜。不曾想,林姑娘并未随王爷而来。”
“且不说本王从未说她与本王随行,单论她是本王的人,本王自有安排,也不劳赵商贾费心。”仲熙拧着劲儿,干巴巴说着,背着手进门。
赵洪才只点着头应声,从后跟上。
饭桌上,仲熙提及字画收藏一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收藏习惯?”
赵洪才给他布酒,笑吟吟道:“一直喜欢感兴趣,有余力余钱便会淘些来。”
仲熙接过递来的酒杯,与赵洪才的轻轻一碰,尔后仰头饮尽。
“你可有将什么字画赠送给他人?”
赵洪才又满上,偶尔动作一顿,像在想仲熙的问题,两杯酒重新倒满之际,他才道:“送过许多,卖出的也有一些。”
“饭后,我可引着王爷去看一看。”
的的确确称得上琳琅满目,一面墙,两个橱柜,前朝古朝字画旧藏,随便哪一个入手,皆是价格不菲。
“前一段时间,你可将一副写有“个”字的字图送给一位女子?该女子为杨氏,是个私窝子。”仲熙浏览一圈,开门见山道。
赵洪才愣了会,似乎在回想,仲熙不急也不催,慢悠悠看着字画,不多时,赵洪才拍了下自己的脑壳,恍然大悟般道:“记起来了,似乎是有这件事。”
第18章
墙上挂有一图,竹山石上,立有张扬虎,半弓背匍匐,坚爪利齿毕露,目光凶且锐利。
虽未有猎物在尺寸图中,看者却知是捕食姿态。
仲熙目光逡巡在虎身,半晌才移至另一幅图上,而旁侧图上是池中荷花点蜻蜓。
摆放极有意思,一左一右,倒像是老虎欲扑的猎物是蜻蜓,然蜻蜓落在池中央的荷花,四周皆水。
他稍稍眯眼,又各看一眼。
耳边是赵洪才竭力在回忆叙述赠字与杨氏一事的声音:“王爷,我就是贪恋她嘴上活儿好,当时身上没什么钱,便将字作抵了。”
仲熙轻轻皱眉,点着重点:“你说那字是你在文记铺买的?”
“正是。文记铺不算专卖古物的,但我偶尔会去看看,运气好些也能碰上喜欢的,那次我是吃些酒,醉昏了头,被掌柜他给哄骗了,以为是什么我不曾认识的笔法大作。”
仲熙听罢不语,反又问了旁的:“府中顶富,家中怎无妻无妾?”
赵洪才略讶,不曾想他问及家事,只垂首粗略一答:“娶来招来皆是约束,哪有这般自在。”
“本王偶有听闻你与亡妻伉俪情深,还道心中执念,难以忘怀。”
赵洪才笑笑,并不做声。
临了,转移话锋问了句:“王爷问此事可是有什么问题?”
仲熙道:“本王发现被杨氏骗了钱,再一查竟是你让她行骗。”
赵洪才一听,慌张拱手解释:“王爷,我万不是故意而为,不过当时给那妇人的说辞以便脱身罢了。”
“无碍,还有的可查,我倒要看看是谁伪造的来骗本王。”
武成王府。
林照一下午都呆在藏书阁,临近晚饭才悠悠蹋黄昏而出。
吃了晚饭,林照在院中散步消食后,又坐在亭中饮茶赏月,赏至一半,思及读至一册的游记,仍有一册在阁中忘了带回。
她想了想,告知翠羽行迹,并叮嘱有人来问实话去答。
反正她去将书拿了就回,这会儿时间,王爷应当不会来找她,更何况昨夜不愉快。
不过是如今寄人篱下,麻烦事能省则省,告知也不妨。
她循着记忆到相应隔架去找,一本本仔细望去,终于看到游记的下半册。
林照将书籍抽出,信手翻看两页满意合上,复提灯转身离开,因光线所限不小心踢到旁边小柜,有书掉落。
脚趾还有些疼,她缓了缓,才放下灯蹲腰去捡书,放回原有位置。
放好撤离时视线一个偏移,瞥到上层不易察觉的随意横放在书上的薄册。
封皮偏花哨,林照将其取出,两个大字映入眼帘——《香车》林照挑眉,此时只是惊奇阁中竟有话本,然当翻开第一页看到寡妇和王爷时,她有些恍然。
莫不是她和王爷的本子。
林照来了兴致,四看一周,将方便取书的小杌子搬来坐。
就着一盏灯光,各种脸红心跳的字词被照亮。
她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时读到酣畅处,还要反反复复来看,书上字段无声地在舌尖环绕。
那隐忍着极乐,额上沁出细密汗珠,手指捏得发白,仰着头粗重的喘息。
妙极,妙极。
当是风流韵事香艳话本吸引人眼球。
林照已不记得自己便是那纸页上的女主角,只在咂摸着男女欢好,羞人答答的亲密举止。
过于沉醉也就未曾注意藏书阁来了人。
昨夜虽然不欢而散,但仲熙今日得了她的秘密,思虑一番,想着还是找她一次。
到了听荷院却得知林照她去了藏书阁,仲熙初听颇为讶异,不曾预料她是个喜读书的。
又一想,他好似并不知林照是否读书会字。
本是不急一时,然心中多了好奇。
林照一人,自说是寡妇,又是黑心的店家,又知曾是环春楼之人,短短不过十九载,身份几折变化,何曾有的波折和故事。
是以他选择赶去藏书阁,从外来看,阁中昏暗,没有点灯。
仲熙稍疑,步入其内才觉出有隐隐亮光,他循着光而去,两架之间,只见得地上一盏提灯照明,林照坐在矮杌子上手捧书籍,像是看得入迷。
仲熙是爱书之人,碰到同样爱书者难免生些好感,故而他表情柔和,乃至觉得他不该先入为主,不可以貌取人。
昨夜一事,即便尚且不明确林照是否是因为害怕黑虫而躲去里间,但冷静下来一看,他不给答复在先,又未知全貌,冲动言论,是有错的。
再者林照自入王府,也算得上举止得体,与他保持距离。反而是他,几次看到些春光乍泄景,虽及时移开视线和极力压制,但不可否认生理上隐隐的异样感受。
不论细微,也是存在。
抱着这种复杂心情,仲熙抬步走向林照。
看书的林照忽觉阴影笼罩,她抬头,灯光阴影下,是长身人,看不清面目。
林照吓了大跳,直接将手边书砸了过去。
但听闷哼一声。
被坚硬的书脚猝不及防一砸,仲熙酝酿的情绪也被砸个稀碎,他压声道:“林照。”
声音熟悉,林照收回手中举起又待砸过去的书,吁气拍了拍胸脯,“王爷你这是吓死个人呀。”
仲熙哪里预料这等走向,弯腰捡起落在脚边的书籍,抖了抖顺势就看到封页书名。
《香车》
有个小钩子直接硬生生勾起他想遗忘的记忆,马车中荒唐一事。
原来,她竟是为这种书看得入迷?枉他一番自我谴责,还想着和她交流读书。
“你竟在本王的藏书阁看这种书?!”
仲熙亮着书封给她看,语气多少不可置信,带些质问。
林照不解,想抽走他手中的书,结果却没能抽走,她皱眉看他:“王爷要是想私藏就自个儿留着,这光明正大放在架上,怎么还不能我看了?”
仲熙愣,问:“你在书架上找到的?”
“不然呢?王爷不是都让人毁了么?我还道遗憾不曾看过,先前我与王爷讨,王爷说没有,原来不是没有,而是不想让我看。”
仲熙不由冷笑,恨不得将梁泽拉来亲眼瞧瞧,看看他办的好事。
当时他扔了话本后便命梁泽处置了。
谁知阁中再现。
这一声冷笑却是激起林照情绪来,怎的回事,一来就是这般恶劣态度。
林照气不过看不惯,抻手要将话本子抢过来,她是备了大力的,上次他使力大,她未能把书成功抽出。
然而这次仲熙已经约莫知晓事情大概,虽然仍为林照在此挑灯读秽书而有些大为震撼和不悦,但在感受到手中极力拉扯的力道时,没有再回力,相反却是松了力道。
这一松便让林照一个不妨往后栽,状况突然,仲熙虽伸手去拉,但却迟了半步,他的手在半空碰到她的衣角,并接收到她不敢置信和忿恨的眼神。
林照绊到后方小杌子,直接臀部着地重重摔落。
“啊。”
下一瞬话本子砸进她怀里。
仲熙收回手,偏头摸摸鼻子,看她惨样竟觉一丝好笑。
“还不快起来。”
林照呵笑:“王爷,要害我直说。”
仲熙皱眉看她,自我维护:“本王何时要害你?”
林照回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在她眼神谴责之下,仲熙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林照却是手掌拍了拍旁边绊倒她杌子,“王爷,我想你得抱我了。”
“我脚扭了。”
仲熙从未抱过女人,现学现用,打横抱起下楼梯,手下是温热的肌肤,鼻息间是淡淡的馨香,而耳边更是聒噪不已。
“王爷那话本子你可看完了?”
“我向来是不喜口上活计,然那个话本子字里行间描写的香艳又恰当,倒是极有看头。”
“你可看到唇舌交战那一回,写得妙极,读上一句,画面仿佛自然浮现。”
仲熙难以抑制地跟着她的话去联想,越想越歪,他忍着把她扔掉的冲动,咬牙威胁道:“林照,再说话就将你从这里扔下去!”
二楼的高度。
林照闭而不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笑,就是要恶心他,让他害她受伤。
不曾想下楼后路边小灯照耀下,林照发现个稀奇事,她仔仔细细盯着仲熙的耳朵反复看,确定没有看错。
他耳根红了。
林照竭力忍着笑意,心中蓦地舒畅不少。
她现在合理怀疑,前几次自己的小动作或许并非没有什么成效,只是他不曾外露表现罢了。
巡逻的小厮远远看见连忙跑上前,看见情况有些不知所措:“王爷,这……”
“去叫大夫。”
在林照被抱回听荷院一盏茶后,大夫提着药箱急匆匆而至。
翠羽给他引路,话里多有着急:“大夫,你可来了,姑娘在床上躺着。”
刘大夫留着白须,有些驼背,步伐却快,到了里间看到仲熙拱手。
“王爷。”
仲熙道:“快去看看,她扭了脚。”
“是。”刘大夫凑上去,与床榻隔了两步远,先问情况。
“可能感受疼痛?可是两脚皆扭伤?”
林照下意识看了眼仲熙,才答:“可以察觉,我刚才尝试动了动,好像并非两脚扭伤,仅是左脚。”
仲熙闻言神色莫辨,有些难看,他记得他质疑她伤真假时,林照一脸不容置疑道:“走不了路。”
第19章
在王爷满是深意,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下,刘大夫匆匆将药箱收拾完整。
“姑娘左脚脚踝扭伤,伤势较轻,减少走动休养几日并上药膏涂抹,七日内伤势合应痊愈。”
仲熙看她一眼,问:“可能走路?”
刘大夫一怔,眼珠子在二人身上来回转,半低头回:“这两日最好不要走动,恐会伤势加重。”
林照笑了,道了句:“多谢大夫。”
一听像要结束,刘大夫在微妙的气压下哪里想要多呆,忙伏身告退。
刘大夫走后,林照看向坐在窗前的仲熙,笑着道:“也要多谢王爷将我抱回,免我伤势加重。”
仲熙鼻嗤,不以为意:“先前不是说本王要害你?心中不骂我便是,何必在这儿言不由衷。”
“翠羽,林姑娘脚伤,仔细照看着,未痊愈前不得出王府。”
话落,抬脚离去。
幸而是王府,林照没有再拿话刺他,反正她扭伤了脚也不出去。
扭伤后在王府的前三日,林照一直在听荷院,吃喝有翠羽伺候,她难得自在,一鼓作气将游记看完,可惜,话本子没有带来,被仲熙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