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游记从头至尾两册看完第三遍时,林照觉得无聊了。
她将书扔在床尾,单脚跳着来到桌前想要倒杯茶,翠羽进来见到急抢过她手中的茶壶。
“姑娘想喝水叫我便是。”
林照没有和她争,只重复几日来的每日一问:“藏书阁还没有开?”
翠羽一面倒着茶,一面依旧复述着回话:“高载海说王爷道藏书阁楼梯阶数多,不适合姑娘这会儿去,等你伤好了就可以了。”
“给我旁的书也不行?”
翠羽好性儿的又回着高载海简短明了的原话:“不能。”
林照恨恨磨牙,左思右想,实在搞不懂仲熙这人为何如此幼稚。
有何必要?
“姑娘喝茶。”
林照瞥了眼,“不喝了,气都要气饱了。”
翠羽无辜,眨眨眼,试探道:“我再去问问?”
三日来日日问,也没见有个旁的说法。
忽来一阵徐徐热风,透过半阖的窗吹来,林照手指握了握虚无的风,发了一会儿怔,突然扭头问:“今日是何月何日?”
“正巧八月初一。”
八月初一。
离她进王府已过十五日。
林照蓦地想起原先的半年之约,她还没有好好计划一下。
“翠羽,扶我去书房。”林照抻着手搭在翠羽胳膊上,稍使力站起。
文记铺。
小厮弓着腰,脸上是歉意的笑,嘴上说着大差不差的话:“王爷,实在对不住,你瞧,这我家掌柜去进货还未回来。”
这是仲熙时隔两日后第二次看文记铺找人,仍是空跑一趟。
仲熙唇边浮出一丝似笑非笑来,眸子冷淡 ,直直望得小厮背脊发凉。
小厮赔着笑,微微错开目光。
仲熙察觉,只道:“待你家掌柜回来,让他将取的货备着,本王要先赏看赏看。”
“是是。”小厮点着头应。
从文记铺出来后,仲熙忽问梁泽:“你觉得赵洪才,一个喜爱收藏之人,会对文物孰真孰假毫无警觉么?”
梁泽挠挠头,“也许,赵洪才也只是个……半吊子?可能,只是钱财多支撑,假货真货是否能辨还真是不好说,古董一行总有许多被骗的。”
街道喧杂吆喝声入耳,仲熙拧着眉。
真真假假,漏洞可是漏洞。
石秋将院中搭在绳上晒太阳的被褥拍拍卷起,抱回屋子里。元期回来时,院中他晌午铺出来晒的被子已经空了,屋中窸窸窣窣,引得他脚步快了些。
石秋半跪在床板上铺床,听见身后脚步声,没有回头,手上将被单抚平。
“回来啦,我看天快黑了便给你收了,和你说过你可以早些晒,晒个一个多时辰收了便成。你倒好,回回一整天的来,夏日还好,要是秋冬,你今晚就别想睡个好觉,全白晒了。”
元期手握成拳,往袖中掩了掩,他眸色温柔,看着床榻上弯腰的姿影,曲线姣好。
喉结略一滚动。
“吃饭了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石秋终于铺好,从帷帐中探出头,笑道:“不了,这就走了,妈妈发现要骂。”
她见他站在门旁,身高颀长,端端一个高大,若是投来影子,恐能笼罩她了去。
而眼前儿郎已是十九。
长得俊朗,能吃苦,会做饭,又体贴。
石秋很有成就感,半开玩笑道:“元期将要二十弱冠,也到成家年龄,可有心仪小娘子,我虽钱少,但亦可出一二。”
元期身躯一僵,面色黯淡下去,下一瞬,他又抬起脸,对她有些腼腆的笑:“好似真有一个。”
这下轮到石秋微错愕,“真,真的?”
她竟从未察觉他有什么异样。
元期一步步走近她,至其跟前,慢慢慢慢伏身,到达与石秋平视的高度,眼神划过狡黠,扬唇笑:“骗秋秋的。”
石秋愣愣看着他的眼睛,又移到他唇边的笑容,不知是何感觉,像有什么提起又缓缓放下。
待元期撤离开与她的距离,石秋才算回过神,她不由嗔:“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
“那你呢?秋秋你也十九呀,你有喜欢的么?”
不知怎的石秋想到一些夜中靡乱,红晕袭上香腮,石秋躲开视线,迈着慌乱的步子越过他而去。
“我有什么谈喜欢不喜欢的?”
在她背后,在她不曾看见的一寸方地,将她所有的细微变化纳入眼底的元期,眸子凉了又凉。
只是回头面对她刹那,眸中恢复温和的柔色。
“秋秋教训的是,喝杯水吧。”
元期说着走到桌子边给她倒水,袖子状似不经意上滑,石秋顺着看过去,自然而然注意到他袖子上捋露出的青红痕。
心中微动,石秋走过去扯过他的手来瞧,手背有两道青红的痕迹,看起来应当是疼的,她心疼道:“你又去搬东西了么?”
元期看着她半垂着睫羽,小半张脸充斥着温柔和关心,他暗暗勾了勾唇,手上抽走复用袖子遮了遮,语气很淡,像在宽慰她:“没事。”
石秋眼眶微红,对他气急败坏,低低吼道:“早说不要放弃,明明学业不错的,为何就是不去考举?怎得偏就要在这里干些体力活劳累活呢?”
她说得激动,连着身子都有些颤,元期晦暗着眼眸,手掌捏着她的肩,声音很低很沉,像要沉入她的心底。
“秋秋,我答应要和你一起的。”
石秋缄默不语,时隔良久,她仍会为这句话而心颤,就像,他将六年来的相处放在心里,将她也放在心里,如她那般。
但她晓得,是借口的。
或许有部分她的原因,却绝不是纯粹的,就如他,不是纯粹的元期。
她一直记得林照走前语重心长道了句:“秋秋,元期不像个简单的,万事留个心眼儿。”
她虽不如林照敏锐,也不是个傻的,然而六年来的的确确当他是亲人,情意日日长,石秋早已不纠结于不曾知的那部分。
是夜。
恩客时隔两月来访。
石秋将才汤沐洗漱,身上仿若还冒着湿漉漉的热气,见到灰色身影,她有几丝惊喜。
烛火摇摇晃晃,嘭地熄灭。
“你来了!”
房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凭了月色,可见来人身着一袭灰衫,脸上系一银色半脸面具,使人瞧不见真容。他进了房门,目光落在石秋身上,停在她莹莹润润的唇。
帐幔飘起又落。
高大身躯欺下,上唇被人轻咬。
衣衫落了满地,石秋微侧头小喘着气,赤条条两纤臂紧紧攀住他的脊背。
颈侧有些疼,她不由掐了下手心,提醒道:“夏日衫薄,我,我可能还要演奏几场。”
若是被其她姐妹听到她这话,多会笑得前仰后合,学多少房中秘术手段,不就是为了让他们满意?她们哪里有提要求的权利呢?
然而下一瞬颈侧温柔许多,热息喷洒在颈窝,引得她微微颤栗,她听到他轻轻的一声“嗯”。
石秋花容上漾抹笑,黑夜中,摸摸索索,触到他的下颌,再摸着,倾向前主动亲上那薄唇。
当视觉无法启用时,旁的感知愈发敏感,静谧之下,只听得鸣砸有声,从舌尖传出,又传到耳中。
身子要软作一滩水,任他捏做着各种形态。
薄被压在身下,身上出了细密的汗,一些被人吮了去,干了又出,反而让她觉出凉意,她伸着小手要去扯被子,半道被人截了,强制地拢在他的脖颈。
他身上又烫又热,拉着她贴近,偏要亲自捂热她。
她受不住地咬唇,又被人亲着松开了贝齿。
事后他将她揽在怀里,石秋用手指摸着他的脸,她没有在明光下见过他的样子,但她摸过很多次,她想如果哪一日街上碰见了,她会认出他的。
“我这几日很是煎熬,有人逼我说出好友秘密,我真想见她一次,但我不得她消息。”
他拉过她的手指至唇边,轻轻咬着。
“世上哪有什么真正如愿的事,问心无愧即可。你若真相见,又知住处,何不亲自去一趟呢?”
石秋只想有人吐露,这会儿说出来心中早已好受很多,她点着头,又道:“我弟弟,你可还记得?”
他攥住她的手,改为一下一下亲她唇畔。
“嗯。”
“不知怎的,总觉得越长大反而更疏远了些。”
他顿了下,反问她:“你可考虑过,是他疏远,还是你疏远?二人关系,总有一方先为放弃。”
话说得石秋愣了愣,喃喃道:“是么?”
他破碎了她的失神,将她复扯到身下,要让她再次沉入难逃的海。
石秋迷迷糊糊前忽然忆起,她忘了,要试探他的心意的。
第20章
八月初四,林照居府第六日,脚伤已好得七七八八,她走到高载海跟前走了个来回,终是被放了出去。
林照出府第一件事是直奔东巷,她的豆腐花铺子所在地,十几日过去,她想知道现在铺子现状如何。
东巷熟人颇多,她一步入,吆喝声都停了三停,林照毫不在意,在一众难言的目光下走过数个摊位,最终看到紧闭的铺门,而门前与街道之间的空地被左右店铺分占了去,尽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那原是外放桌凳的地方。
林照见此,眉梢微扬,径直步到铺子前,看着一堆东西,扬声疑道:“噫,怎么说这,我记得王爷不过暂停营业,仍承认店铺归属,铺子所有地盘能是不经主人允许便占的么?平城何时有了这等规定?”
明晃晃的说辞,左右铺子主人脸色皆变了再变。
左侧包子店占地最多,良久,见林照望过来,包子店老板笑吟吟道:“空着也是空着,不过占用一时,待重新开了自然归还。”
林照弯腰扯了扯面粉袋,包子店老板抻着脖子看,些微紧张,就怕这女人再做出些什么事来。
见她看了看里面的面粉就作罢,直起身拍拍手,转而向她店铺走来,包子店老板脸上将放下的笑又上去,正要说些什么好话,只闻林照几声话,唇边笑硬生生僵垮下来。
“店铺是我的,这地儿也是我的,你既已经用了,也不是白用的,怎么着也要给些钱。”
说着,林照回头,右侧粥铺的老板娘正勾着头窥着情况,四目乍然相对,她不及反应,就见林照对她笑了笑。
“你家也是哦。”
老板娘直接黑了脸,正回身装作没听见,不做声。
林照事迹远近皆知,本身就不是个好惹的,不肯吃一点亏,如今又是王爷的人,更是不能惹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包子铺老板商量着:“你看,我也想和你说一声的,结果也联系不上你。也是今日东西多了才占一会儿位置摆放,这样吧,我这就挪开行吧?”
包子铺老板和店内小二一使眼色,小二登时出来要将东西搬回店里,林照哪里允,给他伸手制止了。
“咱都是生意人,我最烦猜来猜去,也烦别人骗我。老板,你睁大眼瞧瞧,我门上都蹭厚厚一层油渍了,你给我说你今日才占?是不是不太合理?”
林照拿指指着木门左下角的黑油渍。
今日才过去一半。
任谁来半日弄成这样也不信。
包子铺老板话都被噎肚里,一些脏的东西放店里堆积,日后清理不仅费时费力,且那木板灰墙等更是难看有味,使用寿命跟着缩短,如此一来,自然想要把油脏的放出来,别人的他又不心疼。
他嗫嚅着,寻着话头,然发觉一时无法辩解,只好拖上另一家。
“喂,粥铺的,你们和林照说说,是何时堆来的?”
粥铺老板娘铁青着脸,自家汉子有事回家不在,她自己一人应对,寻思着两人纠葛起来她先想想策略,她时时留意着对话动静,谁知这会儿被故意扯上,她有些不爽,瞪包子铺老板一眼,对上林照立时换了较为温和的面孔。
“林姑娘,真是对不起,确实是不好联系你,我家铺子占了有两日,你看把两日的钱给你,我这就让人搬走可行?”
粥铺老板娘想着,既然已经暴露的差不多,何不主动提出,争取将损失降低。
林照知晓她的想法,两日,绝不仅此,看地上局面,不消说十日也是有的。
包子铺老板一见局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眼珠子转啊转,大脑飞速想着要怎么做才好。
“仅两日怕是有点不行,你家的也堆到门边儿了,磨损费也要交一交吧?”
“你——”
音尾有些高,林照眨眼歪头看她。
粥铺老板娘深呼吸,将骂话憋回去,努力笑着问:“其实不过两日,磨损是没什么磨损的,不过既然姑娘说了,该给也给,但我不知道如何算价钱,不如姑娘提个?”
林照点点头,垂着眸似是思索价钱,两位老板皆屏着声儿气,等着她开口。
须臾后,林照抬眼笑着看她:“念在之前都是邻居——”
之前,林照的豆腐花铺抢走他们不少生意,获得他们几许暗戳戳的针对。
她伸了右手,五个纤长指,折去两根。
“三两吧。”
粥铺老板娘只觉眼前一黑,她瞪大眼,尽是震惊,她结巴重复:“三,三两?”
“正是,我觉得三两正合适。”
三两,她粥铺生意好时三天的收入了,不好时都得有七八天。
左侧包子铺老板更是担忧,他瞄了眼黑乎乎的门,这要赔的可不仅有她的三两吧。
“林姑娘,是不是有些多了?你也知道咱们都是小本生意本来也不挣什么钱,三两不是让我们白干三天么?”老板娘竭力克制着自己,语气还算和善。
林照亦不是什么不讲理之人,故作沉吟着,引得二人又是一阵紧张,她勾了勾唇,只道:“我觉得很是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