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入耳,石秋登时红了脸皮。
致使她回想起那夜,什么都做了,甚至将心事烦忧事尽数说了去,偏偏将它给忘了。
林照立时明了,轻叹气,“你啊,长点儿心眼吧。”
也不知说的指的什么。
“你先将养着身子,后日再见。此外,王爷他既已知晓,你还怕什么,想来就来找,他说不出什么来。”
“说起这个,我倒对不起你,难为你来找我,我却还要自我消解着,不知哪日能去环春楼看你。也就只能来这儿碰运气等你。”
林照自嘲,她有不愿碰触的心坎儿,横亘在心头良久。
每每提醒着她,又似嘲笑着她此时不过故作轻松自在。
石秋再清楚不过,摇着头柔声道:“哪里的话。但你这样子一言,仔细想想,确乎有道理,过几日我就去试试。”
林照最终没有留在那里共食,亦没有将石秋拐了去。
阳光泼洒在身上,暖和的,其实是有些晒,但她眯着眼望着天上黄澄澄泛红的太阳,久违的她想到她娘。
嫌她长相,打骂一顿后又总是自责哭泣,抱着她,在阁中凭栏指着太阳。
阳光透过指缝,她合了合手,怎么也抓不到,林照还要再试,忽而云来遮日。
她说,阿照,你看到了么,连太阳也是不靠谱的,只有自己才能照亮自己。
什么是照亮?
在环春楼的光鲜亮丽,珠光宝灿,醉生梦死,她娘认为是罪恶。
林照知道,她和她娘理解的从来不太一样。
在环春楼也可以碰到阳光。
烈阳高照,她的血好似是冷的。
她真真不是个好人。
林照有了要走的念头,钱想来好办,毕竟王府有的是钱。
店铺却是无可奈何,倒是昨夜碰到宋玉度,令她想起自己的小院被烧了,她若是从王府出来连个住处也没有。
是以林照托石秋帮忙打听房屋价位,以便找个适当的,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是不会离开的,她的豆腐花铺子还在,再说提前出来了不过是早些受那些不可避免的流言蜚语。
早受晚受,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她半下午遂去逛了逛,虽然没有遇见合适的,然,隔着围墙去看独立的小院,可植花种树,亦可设凳添桌。
一切万般,任由己。
林照便生出一股强烈的归属感,使她更下定决心,不论如何,也要购置一属于自己的院子。
她回府时又是披星戴月时。
怪不得她,相比于王府,外面过于自由。
听荷院大开着外门,林照有些奇,偏生翠羽不在院内。
明间亮着灯,她边走着边叫了声:“翠羽,我不小心回来晚了,饭菜可上了?凉了也不要紧,我不是——”
她的手还在门上,保持着推门的动作,而正对着,四方桌前坐着一人,从容淡淡地望过来,桌上已经摆了两碟子。
林照甚至没看清都有什么菜,她移开视线,手从门上撤离时腿上跟上动作,跨槛,顿步,默默做了个揖,而后又抬脚进了书房。
关上房门。
仲熙脸色几变,盯着闭阖的房门不知什么感受。
这厢,因仲熙突然到来而又去叫人加菜的翠羽返回,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一进屋内,只见得王爷面色难看,盯着桌上两个小菜,似乎处于呆愣状态。
两个小厮气不敢大喘,他们还未见过王爷动怒生气,二人将饭菜放下又自觉端盘退下。
只余翠羽看了眼亮着灯火却闭着房门的书房,又看了眼明显情绪不佳的王爷。
她试着向前走两步,但不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返回去,转而对着书房。
“姑娘,饭菜上好了,出来吃饭吧?”
仲熙闻言略一抬眼,跟着看向书房方位。
少时,房内传来清脆声音。
“不了,我不饿,身子不太爽利,便先歇息了,还请王爷见谅。”
翠羽一时有些尴尬,颇为站立不安,甚至于不敢回身去看王爷脸色。
而此时的仲熙顺着袖摆,提起银箸开始进食。
翠羽看得又是一愣。
目光在房门与王爷身上打了个来回,确认自己无能为力后,选择弯着腰离开。
她在外面小院中焦虑踱步,时不时偷看几眼,谁曾想王爷真的安安静静用着晚饭。
半盏茶后,将绿豆汤饮尽的仲熙放下银箸,叫来仍在外面自顾皱眉的翠羽。
“可有笔墨?除了书房。”
翠羽再愣,“有。”
之前林照走路不便时拿去里屋的。
仲熙进了里屋,同样关门,徒留门外的翠羽又是不知做甚。
他在小案上找到笔墨纸,提了小凳来坐,舒展纸张。
研墨,蘸墨。
仲熙盯着白纸却是出神半晌。
今日纠结良久,他终是下定决心来听荷院找她,如何来说,昨日他的话貌似有些重。
怎也不能够用那些话说一女子。
只是林照一个关门,便将他仅存的强撑的勇气给戳破了,露了气似的,一时半会儿鼓不起来。
然而,今日来了两次,这一次就够了。
他想通了,提起笔转在纸上书写。
写完拿起吹了吹,待墨迹干涸得差不多,仲熙将纸对折,放在案上,环顾四周,他把床边小柜上的游记拿来盖在折起的纸张上。
一切做完后,仲熙起身离开,走时复看了眼仍然紧闭的书房门。
“王爷,你这就走了?”翠羽迎上来,特意扬声。
仲熙只淡淡“嗯”了声,不再多言,越过翠羽径直而出。
而躺在罗汉榻上的林照立时直起腰,侧耳静听着院中的动静。
书房门被叩响。
响起翠羽的声音。
“姑娘,王爷走了。”
林照拥被想了想,重新穿上绣花鞋开了门。
第24章
翠羽离房门近,猛然一开直接骇了大跳,双肩猛地耸动。
她捂着心口,缓着剧烈跳动的心脏。
“姑娘,我要不要再去让人送来些饭菜?”
林照扫视桌上残局,其实算不得残局,每碟菜动了也是只动一边,另半边十分完整。
“不用,我不是很饿,凑合吃点儿就行。”说着,就势坐到桌前。
翠羽点头,帮忙递筷,回正身时想到什么停了会儿终道:“方才王爷问了笔墨。”
林照听此若有所思,匆匆吃了饭,步至里屋。
逡巡一周,林照最终将目光落在小案。
走近一看,是她睡前放在小柜上的游记。
她将游记拿到一边儿,露出压着的折叠的白纸。
霎时勾起她的回忆,上次仲熙便送她一个黑虫。
实在历历在目。
莫不是因为她不睬他,故而怨怼她?
林照揪着眉毛,缓缓展开来看。
“甚歉,乞恕。”
前二字占幅极大,后二字恐是后来想到再加,写在仅余空白的小地儿。
林照将四字翻来看去,直接给看笑。
原是给她道歉来了。
然,她能是那么容易就原谅的,最起码也要亲口说出吧,写个字算什么。
林照又看一眼,将白纸沿着折痕恢复原样,且把游记重新盖上,就如从未看见,从未打开一样。
仲熙一晚上想着听荷院那边是否有动静,谁知犹如上次黑虫,石子扔进无底洞,是半点回应没有。
他命梁泽去探消息,打着监工的名义。
听荷院在建旁侧小屋,一直是高载海跟进。
等了半炷香工夫,梁泽脸色不青不黄地回来,吞吞吐吐道:“她出去了。”
仲熙有一瞬晃神,回过味险些气笑。
这女人是有多爱出去?三天两头的不见踪影。
“告诉高载海,以后出门给她钱要先和本王说明情况。”
梁泽颔首,不敢多说。
心里念着王爷和林照这次吵架时间是不是有些长了。
而此时的林照暗道倒霉。
她本是来看行情,谁曾想遇到了宋玉度。
白日去看,宋玉度身形即便称不得健硕,也不能说是柔弱。
阴郁确是笼罩周身,危险的,死气的,像是没有什么活着的支撑。
他会笑,微扯着唇角,笑也是瘆人的。
总之,从心里直观感受,宋玉度不是好惹的人物。
林照也回以一笑,行礼后便想错身而过。
即使没有仲熙的提醒,她也不想和宋玉度这种人有过多接触。
然而,擦身那刻,宋玉度启唇叫住了她。
“林姑娘是想购置房屋?”
林照停下脚步,反问:“你如何知道我名字?”
“鼎鼎大名,随手一问可知。”
林照笑,“宋大人,我先告辞。”
“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宋玉度钳住她的手腕,力气很大,与他自身偏弱的形象感截然不同。
林照不悦蹙眉,正待挣扎他又松了手。
稍偏首,对上他毫无波澜的眼眸。
“想你是忘了,那我便再问一次好了,林姑娘你可是想购置房屋?”
林照不欲多纠缠,正要回他,又听他接着道:“看来是了,我才买了院子,可以带林姑娘去看一看。”
他接着对她笑:“林姑娘跟我走吧?”
林照莫名打了个寒战,直截了当拒绝道:“王爷尚在府中等我,外出不可太久,多谢宋大人好心,但我得回去。宋大人可以哪日来王府做客。”
“是么?林姑娘极为有意思,若是他不要你了,可以来跟着我。”
热气皆喷在她耳际,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耳朵。
林照面无表情。
而宋玉度已然撤回身与她拉开距离。
不过见面第二次,便说出这种话。
“宋大人有需求可去环春楼,环肥燕瘦,定能找到一个合心合意的。”她顿,凉凉看他:“且,你我不过二次见面,我尚为王爷之人,宋大人这话说的有些不适合吧?”
宋玉度却是无所谓,他耸耸肩:“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或许,我比他更适合你呢?”
林照忍住欲要喷口而出的冷骂,对比悬殊,不是硬刚的时候。
她再次低腰作揖:“改日宋大人做客府中,我和王爷定会好生招待。”
几不可见的弧度开在他的苍白的唇边,宋玉度没有再阻拦,任由林照擦身离开。
此见宋玉度,致使林照再度考量起来利弊。
这个世道,似乎男人比女人更能掌握她们自己。
她自知一己之力改变不了,可她有根反骨,这根反骨支撑着她活得自我。
自我,从来都不是单向的一面的。
自我放弃,自我坚持,相生相克者,亦有生存。
二选一,林照毫不犹豫选择仲熙。
一个披着羊味狼皮的羊,一个纯正的披着狼皮的野心狼。
她虽承认自己在美貌方面稍稍有些自恋,但还远远不至于以为自己可以征服拿捏这种狼,权势与美人,美人不过锦上添花。
仲熙会道歉,而宋玉度根本不会在乎。
惹上一匹狼,令林照歇了立时离开的心思,宋玉度不是平城人,待他走了也不妨。
有现成的庇护所,为何不物尽其用。
只是料林照也不曾预料到宋玉度会和仲熙侃侃而谈此事。
宋玉度忽而邀仲熙在酒楼相谈,仲熙不惊不讶,平心而论二人是对手,是敌。
宋玉度奉瑞王命令来平城寻三皇子下落,为的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相反,仲熙是给予保护和支持,扶持登位。
对此,两人心知肚明立场的对立。
然,逢场作戏,表面上尚不至于撕破脸皮。
吃了一壶酒,宋玉度却突然戏谑了句:“王爷对女人莫要太抠。”
仲熙挑眉,“何出此言?”
宋玉度漫不经心倒着酒盏,笑着提及林照名姓,仿佛什么也不知似的:“林姑娘不是王爷的人?她在寻房,有意购置,王爷怎不给佳人一院落,还要人家自行……”他不说了,抬眼看仲熙一眼,似笑非笑。
“难不成王爷对此事并不知晓?”
仲熙心想怪道不得近几日频繁外出,原是想在外购房,是想离开不成?
他虽猜测着,面上丝毫不显,淡淡扯了扯嘴角:“本王送的她不一定欢喜,她说喜欢自己挑选。”
宋玉度手指磨着杯沿,垂着眼道:“美人在外招人眼,王爷小心不要让人拐了。”
仲熙笑出声:“平城皆知她是我的人,谁敢狗胆包天。”
音落引来一阵静默。
片刻,宋玉度手指从杯上移开,“罢了,哪日再去府上亲自拜访王爷。”
遇到宋玉度着实败坏心情,林照早早回去府中,将将入巷,远见一小轿停在王府门前。
她落下的兴致提上来些,因为,这轿子实在小巧,粉白的小帘一遮,想是哪家小姐的轿辇。
王府中来客本就少,女性来客更是不用提,目前她只见过杨氏一个。
林照边想边靠近,巧的是轿帘被下仆拉开,紧接着淡粉缀桃花的裙露出。
看清面目后,林照兴致再提上一提。
是刘宝云,对仲熙有意。
刘宝云很少主动找仲熙,一来不便出阁,二来多有羞涩,也是上回宴上遇见林照后,她茶思饭想,总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是以,经过多天来的内心挣扎,刘宝云决定来找仲熙。
谁知,仲熙不在府中。
刘宝云强撑的面上险些挂不住,不甘心地问:“可知道王爷何时回来?”
看门小厮自然给了否定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