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门外有一人想进,对于小厮盘问却又支支吾吾,我便带他进来。”
仲熙这才审视后面之人,“你是谁?”
那人上前一步,恭敬拱手。
“小人文在书,是文记铺掌柜。前几日外出购货,回来从店中小二口中得知王爷曾光临铺子,并让我从外回来去王府,外出带来的货我也一点儿未动,先让王爷挑选。今日便是请王爷去铺子里瞧瞧。”
仲熙点头,“是有此事。”说罢,继而看向宋玉度:“既然此人已进王府,宋门客若是没事可以先行回去。”
“我对文记铺倒是挺感兴趣的,王爷若是不嫌弃可能让我也看上一看,瞧瞧文掌柜一路上淘到了什么好东西。”
文在书看了眼仲熙,低头不做声。
一直旁观的林照觉出气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她说不出,总之,不会是看藏品这么简单。
仲熙沉吟片刻,道:“如此,便一道去欣赏。阿照,你也跟去吧。”
第28章
文记铺。
小二见门口来人放下手头活计走去迎客,谁知是王爷仲熙,连忙俯身行礼,抬头那刻,看到王爷身后还有三人,他家掌柜赫然在列。
文在书走过去到最前面,展臂笑引着:“还请随我来。”
小二返回去擦着瓶身,偷看几眼,本以为只有王爷来,怎么就又多了两人,嘴里嘟囔两句又专注手上活儿。
三人跟随文在书进入内院,七拐八拐,终停在一扇红木门前,文在书从怀里拿出钥匙开锁,啪嗒一声,双手推门。
“王爷请进。”
仲熙抬腿迈入门槛,紧着是随其后的林照,再是宋玉度,文在书在最后,将门虚虚合上并点灯。
烛火昏暗,屋内堆放物品极多,皆用罩布严严实实盖着。
文在书要去将罩布扯开,手指方触上,仅听宋玉度倏然道:“藏品易碎,姑娘家手劲儿轻,不妨由林姑娘揭开?”
闻言,林照顿了顿,大大方方从仲熙身后走出,“虽然宋大人这么说了,但还是要问问掌柜,不知我能不能掀开罩布?”
文在书怔忡,有些为难,口上道:“自然是可以,但要提角一股气上掀,重在一气呵成,避免牵扯底下东西,随之而落。如若林姑娘想,我可以在旁看顾。”
林照听着点头,手腕忽而被人抓住,她扭头看,顺着仲熙拉着她的力道小移步伐,离他更近。
“宋门客说风就是雨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阿照并不所知,让她来才是可能使藏品毁坏,还是由文掌柜亲自揭开。”
宋玉度将两人小动作看在眼中,仅笑笑,不再说话。
文在书察言观色,终是试探上前,拉住一角猛一扯,罩布下滑,使藏品露出形来,他掖了掖罩布,使其稳定,并将旁边的物什微微挪了下位置,似在避免掉落。
几人视线开始落在藏品中,珠宝首饰、文房书画皆有。
“确实有许多好东西,王爷可有看中的?”
“宋门客可有?来至平城,本王礼数不周,可以送你作为赔偿。”
“王爷说笑。”他停了下,伸指,“既如此,那就这个吧。”
顺着所指看去,他指的是个玉镯,水青润泽,看起来品相极好。
“配林姑娘如何?”
林照乍然被提,微讶,“既是王爷送给宋大人的,宋大人何须问我,大人自己喜欢哪个,觉得哪个适合自己,就让王爷来送便是。”
宋玉度笑,将玉镯放回去,手指在藏品上方飘过,一个一个划过,尽头是折起的罩布。
“文掌柜怎的手法欠缺,这下面还有一些被遮。”
堆叠起的罩布下仍是鼓囊囊的,可见的下面还有东西。
文在书弓腰赔笑:“大人有所不知,那下面的是之前剩下的,怕是不能进王爷大人的眼。”
“哦?”宋玉度收回手指,就在文在书以为他要放弃时,就见他唇畔含笑。
“我就对被剩下抛弃的东西感兴趣呢。”
文在书为难,觑向仲熙:“这……”
仲熙皱眉,“终究是文掌柜地盘,既然不愿何来强迫一说。藏品众多,宋门客无一件看中?”
文在书将要暗暗松口气,又听宋玉度道:“非也,只是怀疑掌柜。难不成下面是有什么不能看的物什?还是,文掌柜有好东西想在王爷面前私藏?”
话中意不得了,文在书听言双腿一颤,声音也有些抖:“王爷,绝对没有的事。”
“宋门客何必咄咄逼人?若是没有合心的,可去铺子里看上一看,有满意的本王亦可相赠。文掌柜,这个我便拿走了,明日到王府去取钱数。”
此话引得几人定睛看,却是个簪子,鸾鸟缠花珠翠簪。
他拿起来,亲自为林照簪上。
林照身形稍僵,任他钗簪,不曾预料他突来这一举动。
一个垂眸,一个抬眼,四目相对,俱停了停。
少停仲熙轻移目光,看向手边小簪,再三扶作罢。二人身形拉开距离,林照不觉抬手相碰。
说来簪子的确她也合意。
局面颇僵,宋玉度本是不欲再执着罩布之下藏品,毕竟原也是给仲熙找些麻烦。
他仔细从藏品看过,前面是个酒樽,花纹繁复,后面是个青花瓷瓶,颜色奇巧,他多看两眼,正待移开视线,余光却瞥见一小节红绳,压在青花瓷瓶下面,被酒樽遮着。
若不是那两眼,根本难以发现。
宋玉度心神一动,骤然想到文在书掀罩布后的小动作,他上前将青花瓷瓶挪开,去拽小红绳,却纹丝不动,应当是被罩布下的东西压盖住,终究是藏品,他未曾用大力。
只是,回身愉悦道:“王爷,我找到一件合心合意的。”
“只是,似乎被罩布下的东西压住了。”
他微微偏身,让三人看到他手指上缠着的红绳。
文在书面色骤变,连忙半低下头以作遮掩。
宋玉度似笑非笑,看向文在书:“麻烦文掌柜帮我取出?如若罩布下东西不能看,我们背过身即可。”
“文掌柜可方便?”仲熙见他脸色文在书只得上前,垂在身侧的双手几多颤抖,他动了动手指,闭了闭眼,将罩布再次掀开。
宋玉度倾上前就在旁边盯着,看着他一寸寸掀开,将瓶子移开。
沿着红绳向上看,是块玉佩,乳白细腻,罕的是上刻栩栩龙纹。
宋玉度拿在手中,变了神色,烛火摇芯,红光照在身上,使得宋玉度脸上浮现的笑容格外诡谲。
他脚头一转,转而提着红绳递给仲熙。
玉佩在半空中摇晃着,仿若映着淡淡的光泽。
“王爷,你瞧瞧。”
他的声音异常昂奋。
林照随之凝睇,尚未看清已被仲熙劈手夺在手中。
静静躺在掌心。指腹划过玉上雕刻的龙纹。
龙纹玉佩。
仲熙眼神几变,声音寒了些:“这玉佩你从哪里得来的?”
文在书抖抖索索,话皆说不利落:“我,我上一次外出淘来的。”
“从何人手中?何处?”
“是从平城西头的一个乞丐手中拿到的。有日我经过,他说有个玉佩想卖给我,绝对好货,要十两银子。我猜到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一时发善心也便给了。”
仲熙合着掌,玉佩边缘棱角硌出白痕,他再质问:“你可知这是什么?品相一看便是极佳,何曾弃下,还是不敢去卖?”
这一下,文在书直接双膝一弯给跪了下来,声音发抖:“王爷恕罪,我,我到手才知道原来是个拿不得的玉佩,不过是那乞丐将火盆丢给我。
我看出玉佩上图案是龙纹,虽不知真假,但有龙纹物什如何敢展示给他人,又怎有胆子卖出去,我怕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就把它藏在这里。”
“是么?”宋玉度横插接话,淡淡睨着跪在地上的文在书。
“既知龙纹,你为何不交给官府,反而私藏,给自己埋隐患?”
文在书以头触地,“王爷明鉴,我有嘴说不清啊。”
林照算是差不多听明白什么事了,想那龙纹玉佩应当为真货,和皇族贵戚相关,她有些不妙的预感。
再听下去看下去,待明明白白与皇家扯上关系后,她可还能脱身?
林照当即想走,仲熙捏了捏指,擦到她的衣服,终是未拦。
然而,她将后退两步,却见宋玉度微歪头对她勾唇笑,启唇无关痛痒道:“林姑娘,真是抱歉啊。”
“你不能溜走呢。这龙纹玉佩可是当朝三皇子的贴身物。”
一语戳破。
林照白了脸,她甚少过问朝事,但也知三皇子早于六年前就已被刺身亡,而如今皇上病疾缠身,是瑞王沈奕把持朝政。
怕不是另有隐情,皇室秘辛最是听不得,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这会儿只眼睁睁看着仲熙来到身边,轻轻推着她的肩膀向外。
“先回府吧,莫要担忧。”
凤眼皆是认真,又似含宽慰。
林照心中微动,她凝着他面容,少时,忽而淡淡而笑,释然道:“罢了,知也知了。你我齐来,我也要等着和你一同回去。”
她自问没什么本事,惯会在艰难困苦中挣扎活脱,越挫越勇,既已成定局,何必再自欺欺人,反而在行事中落了下风。
未曾预料她口中话语,仲熙眸光闪烁,心重重一跳,才反应时,便已拉过她手腕扯到身侧。
“如此也好。”
宋玉度面无情绪,冷淡盯着,怪声怪气又些许兴奋:“妙极!何不加上我宋某?一起去那城西一趟?”
另有“个”字未问,本是明日来府再相问,如今却是成了这等局面。
宋玉度的迫不及待溢于言表,仲熙却要思忖许多。
要真到了预想时刻,他是否站稳立场,与其公然对抗,又应如何对抗。
而将林照牵扯进来,使她陷入危险境地是他最为追悔莫及,万不曾想龙纹玉佩在此。
若去寻那乞丐,得了更多端倪,林照跟随所听所见,不过使她越陷越深,最终足陷深沼,不得逃脱。
仲熙蹙着眉,下了决定,转对林照道:“回去吧,城西一去颠簸费时,你且回府等我可好?”
林照只觉第一次望进那凤眼黑眸深处,几丝不安,歉疚,又万分诚挚。
她不想做妨事之人,亦隐约晓得他在为她好。
是以,她颔首:“好,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其后,林照回府,龙纹玉佩被仲熙带走,文在书则被压着去平城西头找口中卖玉佩的乞丐。
平城最西头有一坟地并有一间破旧茅草屋,人烟稀少,仅有繁茂草树,更显荒芜,而透风漏雨的草屋里面住了来来往往几个乞丐。
地盘小,为争夺地方打架斗殴时常发生,三人才走近茅草屋,就闻里面破口大骂声,尾音没于天地间,接着是沉闷的拳击和闷哼声。
文在书额上涔汗,他伸手揩了揩,转过身道:“王爷,宋大人,就是这里了。”
屋内声音不断,突起痛苦的嘶声叫喊,横插入云霄,惊飞枝上鸟雀。
仲熙听得眉间一拧,文在书瞅见,眼明手快忙过去,靠着门边,探过去可见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他后退半步,扬声喊:“别打了!”
然而声音并未引得缠打的二人停手作罢,不过送一目光,不屑的,冷漠的,扭头继续撕扯。
一拳头一腿脚,尽使了大力气。
文在书回头望,强笑两声,咳着清嗓,正欲再度提声喊停时,蓦地裤脚被人扯住。
他低下头看,是个蓬头垢面的老人,瘦骨嶙峋,喘气不断,即使是扯衣服的动作似乎也让他累到极致。
老人大口大口呼吸,平复着因呼吸困难而生的窒息感,他费力转着浑浊的眼珠,声音粗哑:“叫不停的,这是必然的斗争。只有一方不能反抗了,这场斗架才能结束。”
文在书当时不过路过,何曾见过今日这种血腥残忍的场面,他动着嘴唇,目光从翻滚打斗,可见血迹的屋里移开,问老人:“老人家,我来是想问问一头卷曲头发,长至肩头,下颌一颗豆大黑痣的人可还在?”
老人眉头一皱,却是十分平静:“你说狗娃啊,早死了。”他抬指颤巍巍指了指屋子中央,“就在这里,被打死了。”
文在书大为震惊,看向仲熙,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而宋玉度则抱胸倚在门边,津津有味观看里面的生死搏斗。
仲熙攒着眉间,沉吟片刻,弯腰问:“老人家,你可见过狗娃拿了块红绳白色玉佩。”
老人家欸欸两声,引来三人注目。
他又猛呼吸,喘着气,幅度极小的点头,话说得亦断断续续:“我没见过,但听说过……只是狗娃护得紧……从不让人看。听说卖人了,换了十两银子。”
最后一句说得顺畅,十两银子语音很重,提到银子连素来枯井毫无神采的眼睛也亮了亮。
“那你可知道他从哪里得的玉佩?”
老人想了想,摇头:“从不说。”
气氛静下来,耳边只有拳打脚踢和喊叫声。
仲熙直起腰,面色沉重。
一旁宋玉度放开手,离了门,注意到有道目光一直转在他们身上,他勾了勾唇,突然蹲下身一眨不眨盯着趴在地上的老人。
“老人家啊,以后说话要小心,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免得一口气上不了直接再睁不开眼。”
老人收回乱瞟的两眼,不敢再看,连声称:“是是。”
宋玉度扯嘴笑,直起身走了两步,只道:“没趣没趣,王爷,那我就先走了。”
“我们,怕是还有的可见,只希望王爷不要对我太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