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熙拧着眉。
“你现在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必管她了,交给我就行。”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停留在朱唇之上,红唇两下碰着,似乎还可以感受到温热柔软。
林照见他似出神,又问:“王爷?”
仲熙忙错开,忽觉有些口干舌燥,他慌乱颔首。
接近廊亭,林照远远只见刘宝云两眼噙泪,待看到她时,又是失落又是伤心,更是簌簌而下,又十分悲愤样态。
林照这会儿才觉手足无措,她当真还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
想着要不然去安慰几句,又想害她哭的多是自己,这会儿说话不是招她骂,于是歇了心思,转而想装作没看见她掉泪,速速离开不管她,毕竟哭累了,应当自己就走了,然而一双泪眼直勾勾瞪着她之下,似乎不太可行。
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道:“刘姑娘没事吧?最近王府风大时常扬起风沙,我都被迷了眼好几次。”
说间,林照掏出绣帕递给刘宝云,刘宝云看着跟前的帕子,心下一狠,伸手接过擦泪,还要极大声擤鼻涕。
说话声音闷闷的,“就是风大,怎么偌大王府还没有我家好。”
林照只笑,听着她说话。
台阶也下了,刘宝云别别扭扭止了泪,有些挑衅地拿着帕子,脸上是演饰痕迹明显的无辜和不好意思:“哎呀,对不起,把你的帕子弄脏了,把我的赔给你吧,我自己绣的,用的绸缎,比你的舒适好用。”
她两指捏着林照的帕子,鼻子眼睛仍是红的,面容上却浮现几丝嫌弃,将它扔在石桌上。接着,从袖中拿出她口中所说的帕子,粉色绣了不知什么花朵,还有一只停在花上的蝴蝶。
林照倒是静静看着她动作,等她递过来时便接过,拿在手中反复看,装作很是喜欢:“多谢刘姑娘,你绣的帕子果真不错,摸起来也是好面料,尤其上面这个蛾子,最是栩栩如生,现在才知,原来刘姑娘喜欢蛾子。”
刘宝云脸上早是风云变幻,憋得通红,她一把抢过帕子,激动到浑身发抖,气愤摊开指给她看:“这是蝴蝶!你会不会看啊。”
林照作惊讶状:“是嘛,那是我见识短了,第一次见到这样像蛾子的蝴蝶,实在对不起啊刘姑娘,你莫要放在心上。”她嘴上说着,手上又将帕子扯过来,“不过不要紧,是蝴蝶我也喜欢,多谢刘姑娘赠帕。”
一番话说得刘宝云脸色又是青一阵黑一阵,她自己说出的话,这会儿说不能给你怎么合适?是以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照将她上好的绸缎帕子极其粗鲁地塞进袖中。
“王府风沙大,刘姑娘以后还是少来,美人落泪美在自持,这风沙迷人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着实算不得美。”
刘宝云晓得这是变相提点她约定的事,她梗着脖子不看她,“我刘宝云敢说敢做,自然说话算话。”
到走时,刘宝云都是甩着袖子离开廊亭的。
林照悠悠闲闲坐在美人靠,哑然失笑。
此一战役颇费心神,林照等到派出去的小厮回话,确定刘宝云已经安全回到刘府后她才回去听荷院。
结果,一入院子 ,翠羽见到她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样子。
林照疑惑,进屋倒茶喝去一杯,边问:“怎么回事?想说什么就说。”
“姑娘,你,你怎么能当众亲王爷?”
翠羽从她人口中听来时,臊得脸热,急忙忙跑回来。
“有何不妥?”
“你”她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你和王爷是假的啊,你这样……不是吃亏了?”
也好多日子了,翠羽早发觉,每次王爷来时和林照都是分房睡,以免翠羽瞎猜测,索性林照就和她说了个大概,也算是得个帮手。
林照缄默不语,突然一本正经问翠羽:“王爷长得不好看么?”
翠羽一愣:“好看。”
“那就是了,怎就是我吃亏了,他长得好看,我才亲他的。”
本是想着就亲个脸,也是凑近了她忽而改变了主意转亲在唇角。
翠羽大为震惊,瞪大眼,想到什么,又嘟囔:“要是被别人大肆宣扬,姑娘以后嫁人指不定要被指指点点。”
“翠羽啊,你以为嫁人是件好事?整日整日地洗衣做饭,不若自己一人。”
翠羽这才想起林照是个寡妇,按理说已经嫁过人了。
“哪日你若不嫁就来豆腐花铺找我,我养你。”林照手里握着茶杯,一面调侃。
翠羽脸一红。
接着又听林照道:“不过也不能白吃白住,给我当个劳动力就好。”
八月十五。
林照和仲熙原先约定一起去厨房做月饼的,此事起因还要在藏书阁,有一游记中提到手做月饼之趣。林照便让仲熙看,他道:“后日中秋,若是想做,吩咐下去就是。”
后林照再三撺掇他,最终形成中秋日二人同去做月饼,也算是无聊之余的乐子。
然而,今日将至中午,仲熙仍不愿见她。
眼见日过正午,林照等不及了,从贵妃椅上起来,略理仪容,就要出门。
翠羽见此问:“姑娘,你去哪里?”
“能去哪里?去找王爷,莫不是消失了,只派人递个话,半个人影都不见。”
翠羽尚未反应过来,余音入耳,杏子红的衣角消失在门角。
这厢,仲熙在书房提笔练字,约已过半个时辰,才觉心渐渐静下来。他转着发酸的手腕,正要出门,只闻叩门声起。
是梁泽。
“王爷,林姑娘来了。”
只听得“林姑娘”三字,他才平静的心湖又起涟漪,后知后觉“来了”二字更像是石子砸入湖中。
惊起波浪。
仲熙下意识理了理袍摆,做一半又觉刻意,这是做甚?
是以,他只道:“让她进来。”
等待的感受算不得好,他坐在太师椅中可谓不得好处,站起又不知做什么,一时正是坐立难安。
竖耳听得脚步声,他信手拿了茶杯,掀着杯盖,恰此时,林照推开了门。
她走过去作揖,余光瞥见满桌墨字,再见仲熙悠然自得品茶,一瞬有些气上心头。
分明前日已经约定好了,今日倒好,请了两次,次次拒绝,她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只是独自书香茶茗,自得其乐。
想及此,她的语气称不上友好:“前日约定历历在心,今日接连被拒,我以为王爷发生了事,遂来瞧一瞧,原不知竟是我打扰了王爷雅兴。既如此,我便告退,不再叨扰王爷。”
她微蹲身子,起身旋裙作势要走,仲熙听得怔愣,再反应时,人已抓住她的手腕。
林照停了步,扫过他抓着她的手,又移到他的脸上。
“王爷这是何意?”
闻言,仲熙松了手,张了张嘴,解释:“我并未想爽约,上午有事难行,我正要去找你,你便来了。”
“想去找我,又得知我来,那你为何还要悠然坐在椅中喝茶?”
“……”仲熙被噎。
偏是他这一不回答,林照反而冷静下来,仔细一瞧,他眼神见她时会闪躲,耳根开始染红,醍醐灌顶,林照瞬时想通。
真是奇怪,最近每次和他总是不自觉任由想象,少了许多平日观察。
她停了会儿,转了话题:“那,王爷现在可有空了?”
仲熙微微颔首:“有。”
“走吧,厨房食材早已备好,我们动作快点,还能够赶得上赏月。”
林照直接转身就走,害得仲熙再愣,盯着她的背影抿唇,不知心中如今是何想法。
她走过房门,扭头见仲熙仍站在原地,开口道:“怎的不走?可还要做月饼?”
仲熙忙抬脚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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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事实证明,林照不是个与厨房打交道的主儿。
虽则前十三年都在环春楼,但条件算得上好,楼里姑娘要养着身子,追求白白嫩嫩,别说下厨,就是入冬半点不会让沾冷水,就怕冻了手,留疤影响美观。
只有在峡河做苦力、干活计,当初妇人亦想让她做饭,林照如实说不会,但无济于事,简单学了两天加一次指导后,妇人命她中午给全家做饭。
林照不至于烧了厨房,不过妇人一看,一顿饭用了平日两倍的粮食,最终才做出可入口的饭菜。本就生活不富裕,哪里还敢让她来磨练厨技,仅这一次便作罢。
而此时仲熙已经做好两个月饼,林照尚未做好一个。仲熙洗了手,将两个没熟的月饼交给伙夫,接着在一旁指导林照。
没人还好,她可以随便试,有人指着说下一步做什么,她就慌起来。不一会儿手没拿稳,馅皮尽散。
“呀。”林照圆睁眼,身形一僵,极细微动作斜去瞧旁边没了声的仲熙的表情。
堪称精彩。
她讪讪笑,安慰着:“没关系,重新开始。”
“能不能拿稳?”
“能能。”她连连点头,重新拿了月饼皮。
“不要急。”
“好。”
林照神经紧绷,一门心思在手中巴掌大的未成形的月饼手中。
忽而觉得脸上有些痒,腾空左手去挠,挠完后才想起手上都是面粉。
她一愣,想用手去擦,一摊开手都是面粉,没有办法只好用尚干净的手背去擦拭,然而仍不干净。
“你在做什么?”
闻声,林照将脸转过去,让他瞧,“王爷,帮我擦一下脸。”
仲熙一看,她脸上几道白痕格外醒目。
只是,怎能让他来擦?
林照见他不动作,道:“亲都亲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仲熙不言语,拿出巾帕帮她擦拭,离得极近,近到他看到她眼中的自己,他怔,垂了目光在她颊上,细致柔和帮她擦去脸上的白痕。
“左移一些。”
林照听话将头左偏,幅度颇大,他又低着头,这一转,她的鼻梁浅浅擦过他的下颌。
直让仲熙滞了滞,迅速后撤半步,帮她将脸擦干净。
林照静静看他动作,看他的手撤离,将巾帕折了折,放入袖中。
她看着略显无措的仲熙,想到他很多不同往日的反应。
忽而问:“王爷,昨日对刘宝云你说无意,不知对我,是无意还是欢喜?”
话一出口,气氛仿若凝固。
仲熙像是难以置信她会问出这种问题,更让他乱的是,他知道这个问题摆出来,他无法像对刘宝云那样,直直白白,利落爽快的给出答案。
故而,他只反问她的意图:“问这作甚?”
林照笑:“只是好奇。”
其实,到此时,她已经不打算实行最初进王府时的计划了,财店甚至房,仲熙皆已允诺给她,她的最初目的实际完成大半。
而当时的骗心不过是自我反逆,令她选择放弃的除了觉得没意思外还有仲熙自身,并非一味高高在上,会尝试理解她,亦会给她道歉。
这样的仲熙,林照想不应该为满足她一时的一己之私而伤害他。
她看得出仲熙对她态度有变,亦或对她开始有了探索欲。
“我们是同伴。”
这是仲熙良久沉默后给出的答案。
林照很是满意,不论他话中真假。
她目前并不想和他生出除做戏同伴外的其它关系。
晚上本应是月圆夜,一大团乌云却不识相遮了去,林照皱着眉抬头看,长叹气。
“这云忒不识趣。”
仲熙沉默,自顾倒酒。二人十分默契,皆不再提起下午的小插曲。
“林照。”
“嗯?”
“环春楼数年,你可还相信存在……美好的男女之情?”
美好。
真是一个有些虚无缥缈又令人向往的词。
林照从他手中拿过酒壶,边给自己倒一杯,边回答:“信啊。”
仲熙怔忡。
“我啊就是个自私鬼。”
“为何这么说?”
林照不说话,只淡淡笑着摇摇头。
她一面不想和他生出其它关系,一面肢体接触多是她主动的,今日也算是看个透彻,给自己提个醒儿。
仲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把自己做的月饼掰成两份,将其中较大的一个递给她。
林照盯着到跟前的月饼怔了怔,伸手接过,然后又将自己做的月饼掰一半给他。
“我的卖相不太好,但味道应该大差不差。”
仲熙接过,看着她道:“谢谢分享。”
听得林照愣在当场,随后扬唇笑。
为何他如此有趣?
“林照,乌云走了。”
仲熙倏然道。
林照闻声仰头去看。
不知何时,乌云散去,月光如盘,柔光四散,照亮一方池塘。
好吧,她承认她有时不仅是个自私鬼还是个善变鬼。
她想,万事不可绝对,不如就看天意。
来一场时间较长的露水情缘亦无不可。
风清月白,原是团圆日,却是二人齐过。
月亮上的暗影像极阖家围坐,共话语,同嬉笑,正是好氛围。
“王爷,可以和我说说你么?”
仲熙扭颈看她,林照目光从月上转移,微微歪着脑袋,许是吃了些酒,面上增些酡色,连着桃花眼像是盛了落满月色的小池水。
桃花玉面胭脂色。
怎一个惹人眼。
“说什么?”
他看着她,轻轻开口问。
“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