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度信手拿起手边的一幅,边打开边道:“去吧。”
元期出了屋子,前去开门,仲熙听到院中有脚步声,亦停了敲门的动作。
下一瞬,门大开。
元期瞧见来人,多有惊讶,忙躬身行礼:“王爷来此,小人多有怠慢。”
“无妨,本王只是看到门口停的马车极为眼熟,可是主人可是宋姓?”
元期下意识往屋内望了眼,颔首答:“正是。”
“极巧,本王也认识一宋姓者,不知道是不是一人?”
仲熙刻意提高了音量,此话一出,屋内缓缓又走出一人。
正是宋玉度听到声音,将手中卷轴放下而出。
见了人,他略显苍白的面上浮了笑。
“未曾想在此也能与王爷相遇,难不成王爷也是来找他买画的?”
“并非,我在这附近看中一院落,今日王爷陪我来看罢了。远远看到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马车且眼熟至极,遂想来瞧瞧是不是宋大人。”林照笑答。
宋玉度笑两声,目光流连在她身上,在触及她头上簪子时稍滞,点翠镶珠,正是那日仲熙为她买下戴上的那支。
他移开视线,看着她道:“能得林姑娘关注是宋某三生有幸。”
仲熙皱眉。
“宋门客在看什么画?可是什么沧海遗珠,被宋门客慧眼识珠给发现了,竟亲自来家中购画。”
“的确不错,王爷可来看上一看,若是有喜欢的,我亦可赠予王爷。”他说着又看向林照,“林姑娘也是,有相中合意的还要告知我付钱。”
“哪里能劳宋大人破费。”
“非也非也,若一掷千金能博林姑娘一笑,值得值得。”
闻言,林照但笑不语。
元期见状忙迎人进屋:“还请进,我速去沏壶茶便来。”
宋玉度半个主人样子,对仲熙道:“王爷请,我领你去看看,品质也是算的上乘的。”
昨日与恩客最后一夜后,石秋如坐针毡。
每每闭目总是那一声不同寻常又无比熟悉的声音。
她开始忍不住回忆,想着三年来的种种细节。
平时声音完全不一样。
长相。
以往从未怀疑过,如今却愈发回想,愈觉得似像非像,她无法做出个判断。
身高是像的,但她之前只是觉得神奇,其次,身高一事差不多实在稀松平常。
一旦选择代入之后,她忽而想到她要牵他的手,为什么躲开呢?
为什么黑夜中可以牵,明光下就不能呢?
是怕她看到什么么?
她又想到那句“你的膝盖如何了?”
若是才晓得,总归是问“你的膝盖怎么了?”
怎会问这样一句呢?
然而,她越深入想,越觉得头昏脑胀,胸闷气塞,四肢沉重僵直,却又止不住浑身发冷。
她的嘴唇颤抖,手指也是颤的。
如若,如若是真的,她当如何以待?
她当如何自持?
枯坐了半日,未得其解。
石秋受不住了,这无边际的惶恐和猜测似要将她吞噬。
她急于逃离,可逃离的唯一出口就是真相。
她的心脏跳得很快,从环春楼到平城西巷,走过无数次的道路在如今却是不知尽头藏了什么。
石秋走得越来越慢,然小路有尽,她看到了熟悉的屋前柳,随着脚步转换,她注意到门口停的马车。
陌生的。
石秋顿了步伐,不知是谁来找他,她下意识不想去打扰。
然而,她将将要转身就停下。
她不想再等一夜。
太过煎熬了。
她第一次没有推门进,而是叩响了门。
叩门声随着她的声音一齐飘至元期耳中。
“元期。”
屋里林照却是愣住,声音太过熟悉,她听出来了。
而宋玉度看到林照反应挑起眉梢,却是向门外走去,说了句:“今日还真是热闹。”
提壶的元期神色慌乱,他一时像失去了所有声音,喉咙发紧,直直盯着关着的大门。
他没有锁门,他又听到石秋在叫他。
这声让他醒过神来,忙快步至门边。
而此时石秋没有得到回应早已推开了大门。
她看到匆忙奔到她身边的元期,面上慌乱。
稍一移目,她又看到堂间门槛处,一玄衣男子双臂交叉,倚着墙,玩味地看着她。
第41章
一瞬阒然,鸟啼蝉鸣皆不能耳闻。
元期紧紧捏着茶壶提手,压着声音,甚至仿佛带了丝恳求:“秋秋,你怎么来了?今日有客,能不能先回去?”
石秋心事难解,并未留意他话中不同,只是仔细打量他的面部,目光不自觉又落在他的手上,可见尚有残痕的伤疤。
她怔了怔,心脏骤紧,她要去抓他的手,即将触及时却见他将手往身后掩去。
她终于察觉出他面上的异样。
“秋秋,今日有事——”
“倒也没有什么事,若是你有事要忙可先解决,冷落了佳人着实不是君子所为。”
身后宋玉度截断并递上一句。
元期回头看,只见得不止宋玉度,林照和仲熙亦刚刚抬步走出来。
他几不可察地抿紧唇。
石秋见到林照时却是紧绷了弦,不由自主想到上次林照问她的事,再加上元期的异常,难免生出些疑虑。
莫不是元期发生了什么事?
眼见门口二人毫无动作,宋玉度再次开口:“瞧你画得一手好画,不承想死板不知变通,哪有堵着不让进的道理。”转而对石秋道:“这位姑娘莫放在心上,还请进来再聊。”
石秋没有理会,此人她不认识,且通身来看,给她的感觉绝对称不上好。
她觑了眼元期,他也正看着她,并进一步压低声音,仅二人可闻:“秋秋,先回去吧。”
见宋玉度异常兴奋,而门口石秋和元期疑似僵持,林照唯怕局面走向控制不住,她扬声道:“宋大人说笑,人家的私事哪里能让我们听,自然是要私下二人说的。”
石秋闻言蹙眉,她像是在让她离开,她遥遥看了眼林照,视线稍移,是玄衣男子,颇为古怪,再想到元期多次让她回去……
那根弦绷得更紧,仿若下一瞬就要因极致的拉扯绷断。
“林姑娘此言差矣,寻个小屋亦是私下,正是两不相扰。”
石秋听此敛了眉目,半垂着头,福身行礼:“既有客待迎,不便叨扰,亦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还是先离开。”
她说罢便退身要走,林照想了想,叫住了她。
“姑娘留步,我在这儿附近将买了院子,在屋里看画也是无聊,想起还要购置家具,姑娘可愿随我一起去看看,或许还能帮忙给个意见?”
石秋顿了瞬,笑回:“好啊。”
仲熙看向她,眸底划过一抹疑色。
林照便面向他,作着揖,递给他个眼神,红唇翕合,“王爷,那我一会儿再回来?”
“嗯,不要太久。”仲熙会意。
待林照、石秋二人行在小道,稍远了小院。
路两旁栽了杨柳柏树,繁茂时分,枝叶伸展路上方,遮蔽些烈日干晒。
石秋嗫嚅着嘴唇,终是忍不住发问:“阿照,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那人又是谁?”
林照从方才院中到现在只觉得额角突突疼,她有想到石秋早晚会知道,只是不曾想如此之快,且是在如此巧合的场景下。
“我说没什么事发生你是不是不会信?”
石秋皱眉。
自然不会,不然,为何元期和林照都要让她离开?
林照叹口气,到如今地步,其实告诉石秋才是最好的方式,既能够有助于石秋提高警惕,又能够让他们更方便直接的获取信息。
只是……连仲熙尚且不知这条路会走到何处,她如何敢贸然将石秋拉扯进来。
“玄衣之人名宋玉度,是京城来的,当今瑞王的手下,他说来找元期买画。”
石秋想到那日元期抱着卷轴回来,若真是来买画,何须如此紧张?
电光石火间,石秋忽而想到一种可能,她停下脚步,问:“阿照,是不是和元期有关?你那日问我是不是就是在打听他?”
“是。”
许是没想到林照痛快回复,石秋愣了愣。
林照对她道:“但是,现在不能和你说。秋秋,你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有危险么?”
“有吧。”她用的疑问语气。
石秋思绪些许混乱,“真的和他有关?”
林照不知如何作答,试图安慰:“你别担心,并不一定有关。”
“他和什么有关?身份?六年前,是什么大身份么?”
“秋秋……”
石秋扯了扯唇角,“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能否让我也参与?”
林照拧着眉心,“秋秋……此事危险,绝不是儿戏。”
“他也在让我离开。”
“什么?”
忽来的一句话让林照有些难以反应,仅是几息,话音方落,她突然明了。
林照有些激动,她抓住石秋的胳膊问:“你是说,方才在院中,元期在让你离开?”
石秋这会儿异常平静,眼眸平淡无波。
“阿照,我有觉得元期他有不对劲之处。”
林照一怔。
因她神情。
其实她早猜测石秋知道些什么,对这句话并不惊讶。
石秋移开视线,看向摇着叶子的垂柳,继续道:“只是,我知道他本性不坏。我也好奇,好奇他到底是谁,我比你了解他,你曾向我打听他的消息,如今,我就想知道你想了解的是什么……”
风中自在意,此时她看了竟觉有些羡慕,石秋不愿再看,又看向林照。
“对他,是有害么?”
林照无一丝一毫犹豫,“不是,王爷没有要伤害他,反而是要保护他。”
她停了下,慢慢腾腾,终是加了句:“但是,宋玉度可能是敌人。”
敌人,那就是要伤害他了。
石秋也不晓得自己这会子是什么个想法,乱如缠麻,即便,即便不知道元期到底是谁,但她深知她绝不想元期陷入危险,不想他出什么事。
她妥协般耸拉着肩,面上浮出几丝疲惫,这几日她太累了,万般心事萦绕心头,处处缠裹着她,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也罢,我知道多了也不懂。如果王爷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我吧,我知道的都会说的。”
问得一声叹息。
石秋看向她,林照便挽着她向前走。
“秋秋,实话和你说,我不比你知道的多多少。你也晓得我性子,不是什么心怀大志的人,更不是多么无私的人,我太渺小了,只想过好自己短短的几十载。卷入其中非我本意,有危险的,甚至掉头的风险——”
石秋眼睫轻颤,尽是担忧,不由抓紧林照的手。
林照只是笑笑,接着道:“所以啊,我不想你如此草率地踏入这不知底的漩涡。再说,我本就欠你的,你的膝伤是我害的,我总不忍你落入我这等地步。”
枝上蝉鸣似要叫破天穹,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将歇一声又起。
使得石秋心内愈添躁意。
她紧紧握着林照的手,半垂着眸盯着地面,如何也说不出口话来。
前面正是新买的院子,林照故作轻松语气:“秋秋,别想了,我们到了,快随我进去看看。”
石秋强扬起笑,却是回答了先前的问话。
“我一推开门,他就低声让我离开,说了两遍,看起来有些着急。”
林照顿,没有回应,反而遽然伸手捏她的脸,突来的动作让石秋有些蒙:“都说了不要想了,我才买下的院落,你可要好好帮我看看。”
二人回去时门口的马车已经不见了。
林照询问似地看向仲熙。
“将走,我们也要回去了。”
仲熙说着极为自然地走向她且顺手牵过她垂在身侧的手,拉着她到身边,随后就向门口走。
林照被拉着,回首去看石秋,嘴里道:“秋秋,我回去了。”
石秋视线从两人手上收回,忙回:“好,路上小心。”
出了院子,一左一右,手尚牵着。
林照挑眉,刻意举起交握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王爷这是牵上瘾了?”
仲熙耳根一热,不觉背脊更加挺直,手上不仅没松还加了力道,视线看向别处,语气很轻,但一字不漏飘入她耳中。
“有些。”
言罢,她不再挣扎。
握得太紧生出些粘腻感,他以往向来受不了的,今日不知怎地,竟觉还不错呢?
而此时元期院中,气氛胶凝。
“为什么不敢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元期抿唇,掀起眼睑看她:“秋秋,男女大防。”
石秋眼眶发红,她盯着他手上的疤痕,眼前愈发模糊,渐渐蒙了层水雾。
稍稍一眨,吧嗒吧嗒,眼泪一滴滴砸在他的手背。
灼伤了他。
元期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狠狠挤压,疼痛是骤然而猛烈的。
他想抽回手。
他几要窒息。
他甚至不敢不能用恶劣的话反驳刺激她,哪怕一句“为什么要拿我和你的恩客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