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芳泽——小池清
时间:2022-04-13 06:42:44

  待林照做完一切返回时日已渐渐西沉。
  她望着天边火红的落日,不觉想最近天色暗得愈发快了。
  路过元期房屋她又去望了眼,仍然上着锁,是以不做停留。
  到了十字路口不见人影,她左右张望,终于在右手边小巷子里看到蹲伏在地上的车夫。
  原来由于赶得匆匆,并未带备用车轮,此处离市街偏远,走路来回着实费时,他只好问周边住户,走了要有十几家,终于买了个车轮。
  “姑娘,这就好了。”
  又过约半炷香时间,林照重新坐上马车起行。
  窗支开半扇,再过街上时由于傍晚归家些许堵塞,林照见前面肩轿上的人眼熟,多看几眼,那人半转头,一见侧脸,林照认出了,确是文记铺的掌柜文在书。
  前路疏通,文在书乘着轿却左转了个弯,不是文记铺的方向。
  林照并未多加在意,马车将慢吞吞挤出十几米远后又停了下来。
  原是前面有人乘马撞了人,这会儿在对峙堵着道路。
  车夫逐渐焦急,这天落了黑尚未出城,实在有愧王爷交代他的任务。
  他等了一会儿见前面争吵声有愈演愈烈之势,车夫思忖少时,对林照道:“姑娘要不要换个小路绕走?”
  林照透过缝隙觑了眼堵得严实的街道,问:“你熟悉路么?”
  “熟悉熟悉。”车夫回得快。
  “那便绕吧。”
  马车后行一小段距离,调转方向,转向右侧,所谓小路真真僻远,行人皆是寥寥。
  林照索性将一面窗全部支开。
  巷中寂静,只闻马车辘辘,开出狭窄逼仄的小巷,接着又是未曾修缮的小道。
  林照颠簸得难受,扒着窗稳住身形向外看。
  终于一路上的跌宕于丁字路口结束,将要驶进官道,林照收回手把窗收回些,眼睛落在窗上,余光蓦地瞥见左侧道路上匆匆行过一人。
  她停住手,复支开点儿缝,仔细瞧去,正是元期。
  这里路况她不熟悉,不知如今身处何地。
  她看着元期走进巷中,不见身影,林照问车夫:“左侧通向的是何处?”
  车夫分出精力看了眼,回道:“这里甚为僻壤,户数不多,左侧大户的只有赵府。”
  赵府?
  “可是赵洪才?”
  “正是,姑娘说笑,平城除了他还有哪家姓赵的敢称赵府。”
  林照望着幽深不见尽头的巷,忽而想到什么。
  赵府坐落一方,文在书当时拐去的方向亦可通来赵府。
  前脚文在书,后脚元期……
  几条纷杂交缠的线倏然逐渐清晰起来,有什么想法呼之欲出。
  若是赵洪才,文在书,元期相识呢?之前的字画是三人合演的一出戏呢?
  似乎所有都因此通顺,可以解释为何文在书会因一面之词收下字画,赵洪才为何会“被骗”买画……
  然而越想却又觉毛骨悚然。
  若是计谋再深层次呢,若是之前一切都在三人掌握和引导下进行的……
  林照瞳孔紧缩,心下一凛,浑身打个颤,她猛然回神,手里捏着包袱的结绳,急急冲外喊:“师傅,回王府!”
 
 
第52章 
  一道钩子悬在无边苍穹,力道之盛,似要划破沉沉黑夜。
  月色下,一辆马车快鞭而至,停在武成王府门前。
  刹车刹得急,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极为刺耳且长的声音。
  王府门口小厮惊了大跳,不自觉往后退半步,待缓过神后,一看这马车着实眼熟。
  这不正是下午才走不久的那辆。
  马车将将停稳,车帘被猛地卷开,林照急急跳下马车,不顾小厮惊愕面目和结巴话语“林,林……”,她小跑着立时入内,方跑几步恰巧遇到高载海。
  高载海看见她亦有些不敢相信,一瞬未反应过来,但也是饱经世事的人,不过几息遂冷静下来,问道:“林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她尚且喘着气儿,眉目间皆是急切:“王爷呢?在府中么?”
  高载海虽不明所以,然见面前架势不对劲,不敢多问不敢耽搁,直接道:“王爷在听荷院。”
  听荷院三字一入耳,林照一愣,不及多想转脚赶去听荷院。
  然而,人到听荷院的门扉前,林照不觉停住脚步,还真是奇妙的感受,就像出去逛了个街,入夜回来。
  她顿了会儿才伸手推开门。
  视线得以开阔,她看到仲熙在一盏明灯昏黄下,坐在她以往坐的圈椅中,目光虚焦不知在想什么,而地上是白纸一张,如今被摊开了,可见得黑虫样态,恰是本应该被扔掉的黑虫的画。
  不知是否是夜色缘故,他周身似有若无笼罩着一层寂寥。
  仲熙听到声响稍移视线。
  四目相对。
  她见到他眼中划过复杂的不敢置信的又或乍亮的神色,最终不待她细细琢磨全皆掩于浓浓夜色,以至她恍若眨眼间的错觉,分辨不清。
  一瞬间,有什么事情渐渐成型,林照的心跳了跳。
  她看着呆愣瞧她的不知所措的仲熙,林照好像突然想开了。
  陷在圈椅里的仲熙攥着手,眼睁睁望着他想了一下午的人一步步朝他走来。
  她肩上挎着包袱,发丝些微凌乱,面上红粉,许是很累呼吸略沉。
  面前的场景令他回不过神,他不自觉眨了下眼,美人又近一步。
  他信了,仲熙下意识远离靠背端坐身子,话说得皆几许磕磕绊绊:“你,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忘记带什么东西?”
  林照心窝里的滋味堆积如山,她复杂地看他一眼,终究理智在上,想着慌张赶回来的目的。
  “我隐约猜测一件事,觉得十分重要,应当回来告诉王爷。”她停顿,将左右两个包袱扔在地上,舒缓着胸脯的起伏,因焦急奔跑加上雨后的闷热,面上已然涔了薄薄的汗。
  “赵洪才,文在书和元期许是相识一伙。”
  仲熙眼神微变,接着听到她说:“我虽未看到元期和文在书同进赵府,然正是可能错时错点才更加可疑,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王爷可以自行斟酌,留意这方面。”
  她说罢却见他半垂着眼,分明无什么惊愕之意。
  林照如醍醐灌顶,恍悟一般。
  “你早就知道了?”
  仲熙这才掀起眼睑瞧她,照实了回她:“是。”
  林照忽感大彻,“所以你前几日离去便是查此事?”
  默片刻,仲熙捏了捏圈椅扶手,斟酌着:“不尽此。”
  那便是了,甚至还有她不知道的更多事情。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突然来逼她表态,因为事情已经到了只能站在一边的地步。
  她就在想到底仲熙为何如此紧着要将她送出去。
  对三皇子皆毫无头绪,即便皇帝要驾崩,那也需要时间,不必不给她留一日缓冲时间就匆忙离去。
  却是原来局势早已很严峻,早已冰山半露,如今要的是不拖泥带水利落有力的回击,不是小调小查和暗中试探。
  随时都是战局的开端,无法预测,所以,他要尽早将她送走战局之外。
  仲熙知晓如今她已大致明了,他几次欲言又止,手指隐入衣袖,终是和她道:“不管如何,这些事都与你没有关系了,以后还是不要过多过问此事。”
  衣袖遮掩下,仲熙死死攥着拳,他有些不敢看她。
  见她不说话,仲熙一时脑中空白,不知动作,他胡乱移着目光,袖中手收了放,放了收,越静默须臾,他喉结微动,没有看她,眼睛虚虚落在池面,倏然站起身道:“天黑了,行夜路不安全,要不然你就再在这儿住一晚,被褥都尚在。”
  林照抿着唇,盯着他看,仲熙心不在池面,余光皆在她身上,瞥得到她不加掩饰的注目,直让他不自在地更加挪开眼。
  连说出口的声音仿佛都是飘浮的,隐含着他的茫然慌乱。
  “有吃饭么?我让人送来些饭菜。”
  他走动两步,背过手要离开,与林照擦肩时听到她的不答反问:“王爷为何在此?”
  仲熙攒着眉,正要回话,她已退半步至跟前,不躲不闪地望着他,抢先再问:“是不舍得我么?”
  隐藏的小心思被明晃晃的公之于众,仲熙偏首,目光重新落在月色倾泻下波光粼粼的池面,亮得他有些晃眼。
  他的嗓子几许哽,试图反驳:“并非,只是来看看。”
  林照将他的眉眼来来回回看去,注意到他背着的攥着的手。
  “在这儿坐了很久了吧?有看出什么么?”
  说间,她突然凑近。
  仲熙将一抬眼又迅速移开,心脏又急又乱。
  他竭力想组织着语言,忽问耳边她道:“仲熙。”
  她其实甚少叫他名字,仲熙下意识去看她。
  下一瞬,她已抬脚吻住他的唇。
  轻轻的,没有力度和多余动作,仲熙却觉得像被人拿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挠,痒的,甚至于那份痒直直传到心里。
  香舌轻轻舔了下。
  又是轻轻。
  仲熙僵如木石,心跳如擂鼓。
  她撤开距离,弯眼笑:“王爷,舍不得我不会说挽留么?何必大方地送我离开,或许你说一句我就留下来了。”
  她的话好似将他镇住,又或是前面一触即离的吻令他不能回神,总归这会儿的王爷仲熙一副呆怔怔的模样。
  着实难得一见 甚为有趣,引得林照哑然失笑。
  笑声清脆,他神思回归,再想她说的一番话。仲熙拧眉,表情由呆滞转为严肃,说了句:“很危险。”
  林照静静看他须臾,兀自笑出声。
  “罢了,我认命了。或许老天觉得我再自私下去就要误入歧途了,就要从不是好人成为坏人,所以特地给我安排一场可以影响一国命运的任务。”
  “我也不是不知分寸的。”她看向仲熙,“王爷,但实话说我真的挺怕死的,虽然前十几年好日子不多,然而我还是没有活够。”
  她特意停顿,含着笑望向他,问:“你会保护我么?”
  这句话就像飞虫钻入耳中,嗡嗡的,令他的思绪皆一瞬时难以运转。
  她的眼睛此时全无半分妖媚,清湛明亮。
  他可以看到他眼中的自己。
  仲熙喉结滚动,心里像燃了一簇火,炽热的滚烫的,细细消融后又极为熨帖,他目不转睛定定看着她,眼神渐渐幽深。
  似蓄势而为的兽。
  林照想法不过将将闪过,他忽而扣住她的后颈暴雨袭来般亲上去。
  ——见到你重新站在面前起,我就在克制,克制着不能说出反悔的话,做出反悔的动作。可是,阿照,你让所有克制瞬时消解化为虚无。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狂跳的心脏似乎给出了最好的回应。
  翠羽被高载海告知林照回来了时,整个人呆愣愣站立几息,而后立时要往听荷院赶,刚抬起脚给高载海拦住,说是去厨房让人端些吃食。
  匆匆忙忙一阵后,翠羽于听荷院明间的红木四方桌前见到了林照。
  她甚至不知为何有些许局促:“林姑娘,你回来了?”
  林照面上挂笑,揶揄她:“不欢迎么?怎的我刚走了,你就找到新归处了?”
  “不不不,我是被拉去做的……”
  翠羽急忙摆着手要解释,说至一半被低低的失笑声打断,她眨巴眼看着林照,整个人松泛下来,不好意思地咧嘴笑。
  瞧着仲熙和林照,翠羽总觉得两人间堪称暗流涌动,有什么发生变化不一样了,她虽不能明确说出,然她起码是有眼色的,没有再多说主动退了下去,并体贴地将门阖上。
  林照的确有些饿,夹一筷子鳜鱼,浓浓五香味在口中化开,肉质鲜嫩,顿使她大增食欲。
  五香鳜鱼旁边是杞子芥兰炒木耳,她又吃一口木耳,转首看着慢条斯理吃鱼的仲熙。
  再度问出之前的问话:“所以你为何会在听荷院?”
  仲熙知道她想听什么,他顿了顿,反问她:“你真的决定了?”
  林照不以为意:“有什么疑问?”
  他摇头,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乍然放下筷子,令林照从鳜鱼上转移视线疑看他。
  只见得他一双凤眸深深,看向她时尽是诚挚,林照预感到什么,索性也不吃了,含着笑瞧着他。
  于是,耳边响起他万分郑重的声音,似流水击石,初时力道柔和,实际上蕴着难以忽视的韧劲。
  他道:“阿照,我会保护好你。”
  林照仍笑,仅回:“好。”
 
 
第53章 
  饭尽后,林照将两个四方包袱拿来,一个撂给旁侧的仲熙,她手上拆着结扣,侧目瞟他很是上道,同样翻着手指在拆解。
  她一头手上动作不停,一头问他:“你我如今真真正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不和我说些什么么?”
  仲熙手护着里面物什,将四边布料铺平。
  他拆的这个包袱里都是衣物。
  仲熙目光在其间搜寻着什么,并无自己想找到的东西,他滞了瞬,乃至没有回复她的问话,反而看向她,似有若无扫过她鬓间,问:“那个簪子……怎么没了?”
  林照一时怔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云髻,瞬时明了。
  外出不宜过于簪钗戴胜,且那珠翠簪外人一看也知怕是好货,她便给收进包袱。
  她勾唇,在手边的包袱中摸索着,摸到细长的簪,她拿出来给他看:“被我放包袱里了,并未留给你。”
  仲熙偏目望去,点翠缀珠的簪,往日她簪在发髻间的模样似乎在此刻自然而然浮现眼前。
  不知怎地他兀自笑了笑。
  分明没甚好笑的事情,可就是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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