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见他笑,约莫心里知晓,偏生有些情感就是奇妙得无法用言语去描述,两个人间却又可以感受,而在她看来,这种不必言说的相通最易令人于无形中心动。
她抬手轻打下他的胳臂,挑着黛青秀眉,“所以呢?我皆将你的问题细细回答,我的问题你不来答一下?”
“我和你知道几近一般多。”他看着她的眼睛,“前几日我突然离开是因京城来了封加急的信,信中皇帝亲笔,说是时日无多,速速行动。”
“你也知,之前在查赵洪才,对文在书和元期亦时时关注,那几日我得了……”他顿了下,微微移开目光,探手拿起被放在桌案上的珠翠簪,目光亦落在雕琢精致的簪上。
“我得了赵洪才的消息,是以去处理,在此期间大致了解到或许赵洪才、文在书和元期三人是同伴。”
林照听得蹙眉:“赵洪才什么消息?”
他拇指和食指捏着簪子,轻轻转了转,连着三圈后,他放下簪子,重新抬眼看她。
“赵洪才应曾经是三皇子生母母系族中的管仆。”
既然如此先不论元期是否为三皇子,然三人极有可能都是三皇子的人。
“我和你说过赵洪才给我递了邀帖,正如此,我们有必要据此机会去他府上探一探。”提及此,林照微歪头,复皱眉:“不过赵洪才信上只邀我一人,并未提到你半分,此举奇怪,我有些想不通彻。”
仲熙明显停顿一息,很快恢复常态,似有规劝:“我先前和你说过他的为人,谁知他存了什么心思,要是你不想去就不去。”
林照摇头:“为何不去?我也好奇他府中藏品几何,既约我了,那去便是。不是还有王爷你,我怕什么?”
他停几瞬,点了点头。
“那我们明日便去他府上看上一看。”
时间紧急,也由不得再耽搁。
林照当然没有异议,招呼着仲熙将衣服重新摆进衣橱,忙活一番竟也出了层薄薄的汗,她不觉捋了衣袖,露出白腻的手腕和半截小臂。
仲熙替她将两块用来包裹的布整理叠在一起,这厢里屋门被叩响,门外响起翠羽拿着劲的声音。
“姑娘,这幅黑虫的画还要不要?”
林照闻言瞥向仲熙,不期四目相遇,她扬声回道:“送进来吧。”
翠羽看了看手中的画,推开门进去,见得林照和仲熙齐齐向她望来。她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交给林照,林照随即接过,将拿在手中,翠羽就一副作势退下离开的姿态。
林照欸了声,询问她:“今早我不是说让你扔了么?怎么还在?”
此话一出,仲熙有些站立难安,他偏头随意看着,身侧手指微微蜷曲又直展。
翠羽下意识就看向仲熙,脑子里琢磨着,嘴上话说得小心:“我是扔了的,就扔在废篓了,想着之后再一齐扔去外面……”
剩余的话她再不说,然而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丢进废篓里的画能是谁拿出来的?
翠羽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个来回,机巧地晓得这里没她事了,迅速退下去。
她方走,林照将画双手举着在明光下像在观赏模样,边看嘴里边道:“画得像不像我也不知道,它在我头顶时吓得我不敢动弹,更别说观察它样子了,虽则有人体贴地在旁边粘上真身,然又是血肉模糊的,一团浆糊。”
分出部分精力,余光注意着仲熙反应。
只见他佯作干咳两声,将才林照几句话算是解释了那夜她为何会去里屋,仲熙面上有些烧,他抄手拿过黑虫画,引来林照光明正大注视,他看着她的眼睛,多少想要躲闪,他道:“那晚……对不起。”
林照瞧他样态,不禁笑出声,虚虚瞪他一眼:“怪你当时出的馊主意,没了蚊子招来黑虫。”
仲熙讪讪笑,手指攥着画纸,话说的真挚:“以后我在,定不会让你怕了。”
昨日折腾一个白昼,着实身乏劳累,以至今晨林照直睡到日上三竿。按这时间上午是不能去赵府了,遂命人先去通告一声赵洪才,二人拾掇拾掇,下半晌才去的赵府。
赵洪才看到仲熙身边的林照时眼睛几不可察亮了亮,他掩饰性将目光落在别处,而后又看向早已暗暗拧起眉头的仲熙。
“王爷,林姑娘请进。”他说罢,极为自然地移到林照身上:“上两次王爷过来林姑娘皆未跟着,今日总算来了。”
林照感受得到这不同寻常的热情和时不时游移在她脸上的视线,她不动声色颦蹙眉,面上不显,挂着淡淡的笑,启着红唇道着:“前两次我是有事未能过来,几次向王爷道可惜可憾,很想亲眼看一看鼎鼎大名平城第一商府中的藏品,今日难得有机会,怎么说也要来。”
赵洪才脸庞上堆着满满的笑意,“听到王爷和林姑娘要来我早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好茶好食皆备着,让王爷和林姑娘看个尽兴。”
“那就多谢赵商招待了。”林照挽着仲熙的臂弯,说这话时脑袋向他身上靠,仰着眼看他,“王爷,我们去看看。”
仲熙胳膊低头应着她,身形稍移,隔着赵洪才望向林照的视线。
当再一次察觉赵洪才投来的目光时,他握着林照的手,终是不悦道:“赵商还是认真看路。”
赵洪才猛一回神,挪开视线强扯着笑两声,赶去侧前方带路。
赵洪才酷爱文玩古物,收藏良多,且有一专门保存藏品的仓室。
绕过两座形状奇特的假山,再过一贴着水面的平桥,过桥后顺着长廊行至尽头可见一单独而立的房间。
仓室周围半面环水,后面山,林照以为如此重视应当谨而慎之,然而走近却发现门虚掩的。
赵洪才推着门,一面回头笑着解释:“得知你们来就先开了门。”
门把上仍挂着两把长锁,打眼一看都不是普通常见的锁器。
“这锁看着特殊。”林照随意道。
一路上偶尔几句闲聊,林照发现了赵洪才对她格外关注,每每林照问话,他总是颇为热情回应。
很是奇怪,即便对她有意思,然在王爷面前,如何如此明显猖狂?
“是啊,这里藏品太多又都是我的宝贝。”
进去屋里倒像个书房,他答着林照,手摸着书桌案上的砚台不知向左向右按什么顺序转了转,后面一堵墙轰轰移动,显出密道。
丝毫没有顾忌林照和仲熙在场。
林照看了眼密道,再转而看向仲熙:“王爷,你前两次看的藏品也是在此么?”
仲熙掀起眼皮凉凉睨赵洪才:“不是。”
心里咯噔一声,林照忽而心脏漏跳一拍,她紧紧握着仲熙的手。
不对劲。她有种预感仿似要发生什么。
第54章
赵洪才点了火折子,引燃旁侧几盏座灯,密道霎时通亮一片,目视得数级石阶绵延而下。
灯芯摇曳,烛火明昧,几团烛影。
处处于无形中透露着几分诡异。
他将火折子吹灭,闻言并无大反应,回身看向他们解释着:“王爷看的是部分藏品,如今也已移入此地。”赵洪才停顿,看着林照笑了笑:“今日难得林姑娘跟来。”
只说这么一句,旁的再不多说。
林照心中几许不悦,这是何意?拿她做盾?
仲熙握着她的手,面上神色不变,林照抬眼睃他,遂压下心里的异样。
虽则各怀心思,三人脚上步伐未停。
约至行过石阶一半,视线得以开阔些许,可隐约见得橱柜林立。再下几阶,忽而一抹褐色闪过,林照心脏猛地提起,下意识紧握仲熙的手。
那抹褐色衣角一闪而过,随着低下的走势人形尽显。
“阿三,这里不用收拾了,你先出去。”
名为阿三的男子转过身来,他的左眼被散下的发遮着,匆匆望阶上一眼转而迅速垂眸,弓着腰说了句“是。”
未曾和他对上视线,仲熙不动声色多看几眼,三人步于平地,阿三向旁侧站立,待留出足够空间后默默行礼作揖上石阶离开。
他脚尖微移又回望阶上人,仍旧拱腰,步子平稳。
赵洪才注意到仲熙动作,道:“阿三是亲信,这里一直由他打扫看管。”
“看来赵商是真的信任他。”林照逡巡一周,三面墙壁皆是橱柜,竟比文在书的房间还要夸张。
能将甚多宝贝交予一人,可见关系不一般。
“打小就跟着我。”赵洪才一句而过,招呼着两人来观赏。
看得出他是个喜欢整理的,字画和瓶器自分,每一领域亦会再进行细分。
仲熙走在前面,林照跟在身侧,赵洪才则稍落半步在旁解答说些个话。从左手边开始,是字画,他行几步看到那副老虎图和池中蜻蜓图,仍是按照原先顺序摆放,形似老虎作势扑猎却是池中蜻蜓,不知这一扑是得逞还是毙命。
他息步驻望,夸了句:“你这两幅图摆放的倒是极有意思。”
赵洪才左右看了看,面上堆着笑:“王爷过谬,不过是凭着自我感觉随意摆弄。”
林照目光从图上移到赵洪才身上,趁机问:“听王爷说赵商曾买了幅假字,然看这琳琅藏品,赵商怎地会看走了眼呢?”
听此,赵洪才似是不好意思,笑意几分讪讪:“怪当日喝晕了酒,兴奋难抑,尽听那掌柜胡咧咧给诓骗了去。”
“是么?原来喝醉酒连一向擅长的鉴品都给忘记了,看来赵商仍欠火候啊。我听说书的,说是有些厉害的只一眼就能辨真假。”
“林姑娘说笑,我就是一个半吊子文玩家,顶多会一些表面功夫罢了。”
林照笑笑不再言语。
仲熙继续向前走,二人一时并无说话意思,眼见要跨越字画的橱柜,倏然听到赵洪才开口说话。
“王爷可有找到那招摇撞骗之人?”
提及此仲熙停下脚步,睨他一眼,“倒是本王想问问你,可是第二日酒醒后发现的假货?”
赵洪才顿,几瞬后回:“正是,第二日想起昨夜买了画遂拿出看看,结果发现不对劲。”
“既如此为何不去找文在书?”仲熙向赵洪才走近两步:“文记铺在平城算是有头面的,你应当经常去吧,既然文在书骗了你,你不去找他理论要个公道?”
赵洪才半拱腰,显出几丝为难:“钱两不多,念及以往交情便未去。”
仲熙轻呵一声,“那幅假字出自一个名叫元期的男子之手,你可识得他?”
“元期?”赵洪才喃喃重复,突然身子一动,抬起面有些许激动,下一瞬又转为疑犹:“不瞒王爷,元期二字我竟觉十分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仲熙凉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薄唇一翕一合,“刘其得府中宴上。”
话音方落,见得赵洪才皱着眉头思索,嘴里自语着仲熙的话,重复两边后遽然恍悟般展了眉间,颇为兴奋地看向仲熙:“王爷我想起来了,那日环春楼刘姑娘不是有个弟弟来送琵琶,好似就叫元期。”
“正是他。”
赵洪才得了确认不忿起来:“竟是那小子,枉先前帮他搭腔,却是个人模狗样的。”
林照看他模样欲言又止被仲熙抓住手腕,慢慢下滑摸到手指牵住,她便忍住不再说话。
接着响起的又是赵洪才的声音,伴着渐行的脚步声在静悄的密室仿佛被无限放大,每一道声音直直砸在在场人的心中。
“王爷找到他了?”
“是,正是他所写,说是想借个噱头生存。”
此橱柜是珠宝饰物,金银玉质,珍珠翡翠比比皆是,样式或古老或新奇。
林照算是个喜欢饰品的,是以比起字画多加留意了些,一一扫过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赵洪才眼睛向珠宝瞟了眼,随即挪开复道:“幸而银两少,损失不大,不过行诓骗之事终究不正,虽则生活困难,此风气亦不能助长。”
“他已有赏识之人,愿意将其所有作品尽数买下。”
赵洪才叹:“也是奇遇,会得伯乐。”
仲熙未作声,将要越过橱柜被林照拉住了手,身形回撤一息,他顿住,折身见林照直愣愣停在一堆金灿珠宝前,细瞧,神色几许不对劲。
英眉略攒,他走过去看着那些金制环钗耳珰,原以为林照看上什么,赵洪才亦是眼色极佳,适时道着:“林姑娘若是看上就当我送你的,尽可带走。”
仲熙拧眉觑他,见林照拿起一个宝葫芦样的耳珰,不知是否错觉,竟觉手皆在微微颤抖。
林照从未想过会在此遇见这个耳珰。
第一眼时她以为是巧合,毕竟不是什么稀罕造型,再一眼发现其余耳珰皆是两个整整齐齐,唯独它只有一个。第三眼,她拿在手中,看到宝葫芦底座上有个兰字。
芝兰有对耳坠,金子做的,一左一右各刻一芝一兰,她最是喜欢和珍视,平素不舍得佩戴。
林照忽感喉咙涩然,芝兰珍爱到什么程度,连死时怀里都揣着那一个刻有芝字的独坠。
说出的声音亦染上几丝抖颤,她呈到赵洪才面前,语气异常平静:“你从何得的这耳坠?此坠不过是普通金制,且又只有一个,有何收藏价值,竟会被摆放在这里?”
赵洪才目光扫过她手中物什,眼神微变,嘴唇嗫嚅似要说些什么,却又未果。
仲熙仿有察觉,隐隐是不对劲之处,尤其林照反应,他联想一番心中一紧,握住她的手。
这厢赵洪才长吁,开口道:“这耳珰虽然看着普通,但实际情意颇重。”
林照眯眼,攥着耳坠的手不住收紧。
“你是何意?”
赵洪才摇摇头,再叹气:“有日我遇见一男子,是他给我的,说是和心爱女子的定情信物,然因世事无常,身不由己,只得负了她。当时我四处淘物,他便将此给我,说耳珰上的字是他亲自所刻,一笔一划皆盛满他的心意,希望我能够将这份曾经的纯粹珍藏,似是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