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
诸葛均才细细打量程云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程云,程云相貌出众,气质儒雅,有儒将之风,又兼在战场上浸润过,沉淀出一股不容轻掠的气场。
如此人物,难怪能在崔奕手底下抢人。
只是崔奕一再告诉他,初到边关时,徐淮底下的将领处处掣肘,是程云配合他艰难得打下第一场胜仗,才堪堪站稳了脚跟,程云更是英勇无畏,一路拼荆斩棘,挫了蒙兀先锋的锐气,与崔奕里外配合,渐渐将边关的主动权掌握在手中。
这一次崔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摁住徐淮的命脉,帮助朝廷逐渐收回兵权,程云当居首功。
每每谈起程云,崔奕是极为欣赏的,甚至为自己有这样的大舅子而欣慰。
只是如今大舅子却来了这么一出。
诸葛均心中不免犯难。
“先生请。”
程云对诸葛均很是敬重,亲自领着他到了待客厅,二人相对而坐。
诸葛均入席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
“实不相瞒,程将军,在下奉侯爷之命,来接夫人回府。”
程云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作声,而是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颔首示意,
“先生尝一尝,这是家乡酿造的青梅酒,味道别具一格。”
诸葛均见他不接话茬,微微苦笑,只得顺着他的意浅浅尝了一口,“确实不错。”
随后便把酒杯放下,含笑望着程云,
“程将军,令妹与侯爷情投意合,如今正在议婚之际,侯爷敬重她爱护她,想必将军也看得出来,何故在孩子满月之际,将人扣下呢?此举是否不妥?”
程云闻言神色从容不迫,
“先生误会了,侯爷对程家恩重如山,程某愿为侯爷马前卒,永世效劳,只是侯府门楣高贵,程某高攀不起。舍妹天真烂漫,打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视若掌上明珠,程某不才,却也没法看着妹妹受人挤兑,战战兢兢过活。”
“贵府乃当世高门,世族之冠冕,我程家是小门小户,小妹少不更事,当不得宗妇之责。”
程云面无表情将这席话说完,诸葛均却是听得头大。
程云显然是拿崔家那些老头子的话来堵他。
你们崔家不是瞧不起娇儿么,那便不嫁。
诸葛均不由苦笑道,
“将军之言,至侯爷真心于何地,侯爷爱她敬她,不曾叫她受半点委屈,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在下跟随侯爷多年,从不见他对任何人这般上心,令妹与侯爷实乃天作之合。”
程云听了这话,面带讥讽笑道,“先生这话怕是说错了,什么天作之合?不该是对苏家大小姐说?”
得了!
程云明着是跟崔奕对着干,实则剑指苏家和崔家族老。
这位大舅子是摁住了崔府的软肋。
他沉吟半晌,决定摊牌,起身长拜道,
“程将军,侯爷娶令妹之心不会改,将军有何要求,还请直言!”
程云微微一笑,眼眸熠熠生辉,隔着长案,与他对拜道,
“先生,常言道,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必定得两家长辈细细商议才行,结婚是结亲不是结仇,任何人娶舍妹,必须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程云一席话,字字铿锵,如珠玉落地。
诸葛均深深看着他,缓缓点头,“在下明白了。”
这是要逼崔府老头子上门。
恰在这时,诸葛均的随从疾步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诸葛均闻言满目震惊看着程云,最后眼底那惊异之色渐渐转为成佩服。
刚刚侍从得报,外面已有传言,说是崔家那小夫人原本是在今日出月子,不想这位小夫人也是极有气节之人,听闻外面说她善妒,阻拦了崔奕与青梅竹马的婚事,当即便留下一封遗书,在城南洛河投河自尽。
有路过的善人看到那封遗书,才得知原来这位小夫人曾得侯爷恩惠,是来报恩的,如今替侯爷诞下长子是大功一件,小夫人心愿已了,不忍再成为侯爷娶妻的绊脚石,以身投河,自证清白。
此事一出,全城哗然。
原本京城百姓纷纷为崔奕与苏凌霜而扼腕叹息,二人曾是京城最受瞩目的少男少女,平心而论,偏向苏凌霜的居多。
再者,在大家看来,小妾就该有小妾的自觉,本本分分伺候主夫才对。
是以,这一个月来,京城舆论大多还是站在了苏家这一边。
只是今日这事一出,舆论风向立马转变,许多百姓义愤填膺,纷纷指责苏家逼死崔奕小妾,早先太皇太后下旨把人送走,害得人家差点流产,如今苏家又借着舆论把人生生给逼死。
苏家瞬间被架在了火上烤,下不了台来。
接下来无论苏家如何辩驳,人已经死了是事实。
苏家再无翻身之地。
再说崔家这边,小妾投河自尽,崔奕变被动为主动,崔家族老现在不仅没了底气逼婚,甚至还得背上一个逼死小世子生母的罪名,届时必定一个个偃旗息鼓,羞愧难当。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程云此举抹掉了程娇儿为奴为妾的过往,外头诸人并不知道崔奕的妾室是何人,程娇儿今后大可以程家大小姐的身份面世,届时崔奕再上门提亲,乃是名正言顺。
此计一箭三雕,叫人拍案叫绝。
如果这施计对象不是崔奕的话,诸葛均此刻恨不得给程云鼓掌。
面前的儒雅男子,深谙兵法,这招釜底抽薪,以退为进,玩得是精妙绝伦。
诸葛均望着对面从容喝酒的程云,久久说不出话来。
程娇儿有这样一位兄长,侯爷追妻之路,怕是任重道远。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想看侯爷爬墙?嘿嘿,那些担心节奏过快马上完结的读者,是不是要打我,我抱住狗头。
PS:大家不要对哥哥有意见,代入下哥哥,哥哥是来撑腰的,他是个骄傲的人,报恩他来报,但是妹妹不能委屈了,哥哥这么做,局面反而打开。
重要的事说三遍,哥哥是助攻,哥哥是助攻,哥哥是助攻!
第34章
暮色四合, 芝兰轩四籁俱静,郎阔的三开间大院沐浴在朦胧的夜色中,肃静宁雅, 无声无息。
屋子里并不曾点灯, 暮气蒙蒙, 如云雾缭绕。
直到廊下传来一阵沉缓的脚步声, 踢嗒踢嗒的,打破了芝兰轩的宁静。
诸葛均执扇来到院子门口, 却见德全和陈琦如雕塑般立在门口,大气不敢出。
他皱了皱眉, 眼神询问侯爷是否在里面。
德全屏气凝神, 小心翼翼朝里指了指。
诸葛均摇头叹息一声,大步踏入院内。
沿着长廊入了正间,绕过半人高的博古架, 便见模模糊糊一个人身影背对着他坐在一把圈椅上。
一件墨色的大氅披在他宽阔的肩身上, 他身形微仰, 斜倚在圈椅右侧,白玉而冠将那头发高高竖起, 气质寥落又冷肃。
诸葛均很少看到这样的崔奕, 抿了抿唇,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只怪一时大意,料错了程云, 以为等他回来, 崔氏族老那边也差不多了, 届时正式去程家提亲,让程娇儿在那边小住两日便可,哪知道程云突然来了这么一招, 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平心而论,程云手段干脆利落,对程娇儿来说是最好。
只是崔奕这边确实会不好受。
诸葛均叹息一声上前,躬身将程云的话,一字不差转达给崔奕。
崔奕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左手胳膊靠在圈椅上支着太阳穴按着,并没有作声。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部是清晨时,程娇儿坐在帐内娇憨妩媚的摸样,她笑眼弯弯的,如渲染了一层烟熏色,撩人得很。
他还跟她说了那样的话,结果回来,她便不见了。
怒肯定是怒的。
程云一箭三雕解决了所有麻烦,还了程娇儿一个清白的身份,又将苏家和崔氏族老给摁得死死的。
但是崔奕很清楚,程云之所以会这么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他怀疑自己觊觎程娇儿美色,欺负了他妹妹,他身为哥哥不能容忍。
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他想娶程娇儿,怕是没那么顺利。
崔奕心头冒火,偏偏又奈何不了,只因这个世上现在最有资格站在程娇儿跟前的,就是程云。
他现在名不正言不顺,还没资格做程娇儿的主。
他还差一纸婚书。
崔奕靠在躺椅上,深深闭着眼眉头拧得死死的。
他摆了摆手,示意诸葛均退下,独自一人枯坐在书房,玄色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程云今日接回程娇儿后,便让刘蔚布置跳河一事,到了傍晚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很多好事者甚至来侯府求证,那小妾是否真的不在府上?
崔奕能怎么办呢,除了配合程云再无别的选择。
百姓在崔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崔家小夫人不见了,甚至德全还亲自哭着去了洛河边将那“尸身”给领了回来,让人送到城外香山寺做道场超度,再行安葬。
原先还有人怀疑真假,这下再无二话。
尤其一些街坊邻居聚在崔府外围,听到那小世子惊天动地的哭声时,个个忍不住捏着帕子跟着落泪。
“小世子多可怜啊,这才出生一个月,亲娘便没了,呜呜呜!”
小瑾瑜确实哭得很伤心,他已经很久很久没闻到娘亲的气味了,无论奶娘和刘嫂子如何哄都哄不住,最后絮儿也跟着哭了出来,以至于整个清晖园哭声一片。
崔奕终于在这一片哀声中踏入了清晖园。
屋子里一群仆人围着小瑾瑜,站的站,跪的跪,都在默默抹泪,见了崔奕,大家纷纷擦干眼泪,跪下不敢吱声。
刘嫂子抱着孩子,红着眼给崔奕行礼。
崔奕便走了过去,看向襁褓的儿子。
小家伙一双眼睛已经哭得通红,瘪起小嘴哇哇大叫,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靠近,将他头顶的亮光都遮住,随后止住了哭声。
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崔奕。
众人见他终于止住哭声,不由松了一口气。
刘嫂子瞥了一眼崔奕柔和的神色,壮着胆子道,
“侯爷,小世子怕是认出了您,想您抱呢。”
民间有习俗,抱孙不抱子。
但是崔奕年近二十七才得了这么个小心肝,自然是不惧那些传言,常常抱他的。
只是小瑾瑜不太给面子,十次有九次嚎啕大哭,被他那严肃的神色给吓到,张开小手臂拼命朝程娇儿那里拱。
但是此时此刻,刘嫂子将孩子递到崔奕怀里时,小家伙罕见的没哭,只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满脸委屈带着祈求地望着自己亲爹。
崔奕的心不自觉就化了。
他拨动着小瑾瑜软乎乎的脸蛋,学着程娇儿平日的姿势,抱着他坐了下来,
“是不是想你娘亲了?”
小家伙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儿,呆呆看了崔奕一会儿,随后挣扎了一下小身板。
孩子天生对“娘”这个字有反应,他给了肯定的回答。
崔奕瞧着他那软乎乎的神情,就觉得跟程娇儿撒娇的样子很像。
小瑾瑜虽然相貌随了他,很多时候的神情却是像程娇儿的。
崔奕越发觉得儿子讨喜,他微微带着笑点头,
“那爹爹送你去你娘亲那里可好?”
小家伙其实听不懂这些话,只是偏偏就张牙舞爪起来,没有再哭了。
周身众人闻言个个露出惊愕的神色。
崔奕抬眸,神情威严扫了大家一眼,
“收拾好小世子一应物品,全部跟去程家伺候!”
刘嫂子呆了一下,立即明白了崔奕的意思,随后大喜过望,连忙屈膝道,
“诶,奴婢这就准备!”
于是刘嫂子一阵张罗,整个清晖园忙碌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廊下便堆了整整十几个箱笼,全部是程娇儿和小世子素日常用的。
德全得了消息,也赶忙吩咐人将一些新鲜的时蔬或果子之类,并几个厨子全部打包准备送去程府。
崔奕一句话,整个后院鲜活了。
原先揣着各种想法的下人也都安分了,侯爷没有与夫人一刀两断的想法,肯将小世子送去,便是打着尽快娶进门的主意。
大家心里安定了,干活也带劲。
一个时辰后,所有一切准备就绪,十几辆马车在崔府后巷集结,准备悄悄赶往程府。
崔奕最后一个抱着小瑾瑜迈出了后门。
德全在一旁小心翼翼问道,
“侯爷,您要亲自送去吗?”
崔奕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八卦,不由敛了敛眉,沉声道,
“嗯,怕他半路哭。”
绝对是借口!
德全暗暗笑着,随后亲自扶着崔奕上了马车,再打了一个手势,车队朝程府进发。
程娇儿自从回到闺房后,心里便七上八下的,胸口堵得慌。
晚膳也没吃,一个人枯坐着。
到了傍晚夜色降临,她就坐不住了,一个人疾步在门前走来走去,心里生生跟剜去一块肉似的,没人给她挤奶,如今胸口涨得厉害,她难受极了。
她实在是担心小瑾瑜,若是哭坏了该怎么办?
偏偏程云派人守在院子门口不许她出去,她坐在窗下不停地抹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哭累了差点迷迷糊糊睡过去,却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
听着听着,仿佛还有刘嫂子的声音。
不会吧?
是不是幻觉?
她猛地爬起来,屐着鞋子往外奔去,正见一行人擒着灯笼,浩浩荡荡朝梧桐苑来了。
走在最前的便是刘嫂子,刘嫂子怀里抱着个厚厚的襁褓,站在石径上朝她笑盈盈施礼。
程娇儿泪珠自眼角滑出,紧绷了一日的情绪松懈下来,提着裙子奔了过去,
“瑾儿!”
仅仅是几个时辰不见,她想儿子快想疯了。
程娇儿连忙把孩子抱在怀里,原先嘤嘤啜泣的小家伙看到亲娘,顿时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仿佛是控诉程娇儿丢下他,哭得格外有力,嘶声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