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娇儿睁开眼后, 很快又闭上了眼。
她没法面对崔奕,也没法再正视那张清俊的面容。
她意图装睡,只等着崔奕离开。
往常这个时辰, 他该去上朝的。
但是出乎她意料,崔奕一直慵懒靠在大迎枕上, 抚摸着她的发梢, 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她假装翻身,从他胸膛翻下, 背对着他继续睡。
崔奕已经醒来了许久, 醒来时见程娇儿小猫一样窝在他怀里,心里软得不可思议。
瞅见她翻身下去,墨发盖住了那玲珑的身段, 他唇角弯了弯, 又将她给抱了起来, 继续放在自己胸口。
程娇儿:“.......”
还有完没完。
今个儿他不去上朝吗?
昨天都忙了一个白天, 没道理今天不用忙了,不是说岳州发大水么?
崔奕却丝毫没料到怀里人儿的想法,还很体贴地拍着她的胳膊,仿佛在哄她睡好。
程娇儿真的没法再装下去了,只得假装迷迷糊糊睁开眼,也不看他, 望窗外望了一眼,
“哎呀, 时辰不早了...侯爷再歇会儿, 妾身先起床....”
玉腿越过他的身子,往床榻下一缩。
整个人又被崔奕给捞了回来,她深吸一口气。
崔奕从后面抱住她, “时辰还早呢,你昨晚累了,再歇一会儿。”
还好意思说昨晚!
程娇儿抿着唇,很努力挤出几丝笑容,
“爷,您今个儿不去衙门?”
崔奕深深与她对视,她眸子如琉璃般透彻,清亮温柔,一张素容不施粉黛,若春晓之花,崔奕仔细端详着她,发现程娇儿是极好的面相,瞧着特别养眼。
“我还有一天休沐呢。”语气低喃。
程娇儿微微不解,这可不像是崔奕说出来的话,以往一天都恨不得当两天用,现在居然赖在家里不去朝堂。
“行,那您歇着,妾身现在是当家夫人,不能赖床,还有很多管事等着我呢。”程娇儿推开他下榻而去。
崔奕这回没有拦着她。
待程娇儿洗漱了好了,丫头也给他备了热水,程娇儿一边吩咐人去传膳,一边亲自服侍崔奕洗漱。
以前这种事都是陈琦来做,现在陈琦不能进后院,程娇儿又担心丫头不如他的意,只得自己来。
当然,她乐得伺候他,也不想看到旁的什么人在他面前晃。
二人用了膳,程娇儿便问崔奕,
“爷,您去前院吗?”
崔奕接过她的布巾擦了擦手,摇着头道,
“我就在这里看会儿书,等你回来。”他指了指窗塌。
程娇儿心里暗暗吃惊,成亲后的崔奕居然这么懒惰,不可思议。
“那妾身得去议事厅了。”
程娇儿深吸一口气。
崔奕瞥了她一眼,瞧出她神情有几分紧张,默默不言,拿着昨晚没看完的书,走到窗下的炕上,也就披着一件白色的宽衫坐下来看书。
程娇儿见他难得休息也就释然了,吩咐一个小丫头伺候他,自个儿就来到了清晖园前面的议事厅。
院子里乌泱泱站满了人,管事的婆子婶子穿着褐色的裙衫,小丫头一缕穿着绿色的荆钗布裙,见程娇儿出现,齐齐行了礼,只是也有人暗暗打量她。
今日是程娇儿第一次管家,她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却还是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自从踏入崔家大门,她就时刻告诉自己,她要端起架子,做好这当家夫人,不能叫人笑话她。
只是面对这一院子奴仆,到底没多少经验,程娇儿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她深吸一口气,先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拿着对牌一处处过问。
膳房,针线,外事,采购等各处都有司职的管事婆子,别看三房只有崔奕,程娇儿和小世子三位主子,伺候的下人可有将近一百号人。
程娇儿拿着簿册和账本,一处处查验,原先崔奕都在外院,她与小瑾瑜待在程家,这后宅之事多少有些疏忽,程娇儿这么一查,竟然也看出不少漏洞来。
“何管事,小世子才这么小,怎么有四个丫头管着他四季的衣裳?”
她衣裳多,也只有两个丫头司职,崔奕更是只有一个丫头管着,没道理小瑾瑜还越过父母去。
那姓何的婆子一向管着后宅的人事,在府上也很有一些年份了,她弯了弯腰笑眯眯回道,
“夫人,小世子可是咱们侯爷的命根子,别看现在小,可一应之事是马虎不得,每日穿的衣裳都得仔细查验了,两个丫头负责清洗,两个丫头负责整理熏香,也是少不得的。”
程娇儿听了眉头微皱,“倒也不必如此铺张,两人管着,相互监督便可。”
那何婆子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几分不情愿来,
“夫人,小世子矜贵着,人少了,万一出了岔子.....”
她总不能说,谁都知道小世子是侯府未来的小主子,各处的人铆足了劲想往清晖园挤,她收了人家不少好处,自然不想被程娇儿驳了回去,原先想着程娇儿肯定也宝贝儿子,这些事压根不会提,哪知道第一桩就拿小世子开刀,何婆子暗暗纳闷。
程娇儿却是把人事的簿册往旁边一丢,冷着脸道,
“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三房的当家夫人,竟然都做不得主了?”
何婆子一听面上有几分难堪,却只得咬着牙吞了下来,
“但凭夫人吩咐。”闷闷不乐退下了。
程娇儿拿服侍儿子的人开刀,自然是有原因的,第一,便是以儆效尤,她对小瑾瑜的事都一视同仁,别的地方更加该合着规矩来。第二,她也提了个心眼,不想儿子的事经手的人太多,万事还是谨慎点好。
程娇儿又拿了几处事询问,那些婆子多少还有些狡辩。
只是第四个人过后,程娇儿就发现气氛变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半声不吭,议事厅内都静了下来,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说话。
“好了,我刚刚吩咐的,你们可都清楚了?”
“奴婢们谨遵夫人教诲!”
婆子媳妇们神态恭谨,只差没把脸给贴到地上。
程娇儿见状很是满意,心想着自己第一天当家,能把婆子们训到服服帖帖,很是高兴,也略有几分得意,只是待她一侧身去喝茶,却发现崔奕不知何时负手立在厅中,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就说呢,这些管事的哪有这么容易被驯服,原来是崔奕来了。
程娇儿心头涌上一股挫败感,刚刚的得意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崔奕冷漠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才落在程娇儿身上,见程娇儿小脸盈满了一层怒气,腮帮子鼓鼓的,便知她气到了,不由失笑。
她不知道,她刚刚假装严厉的摸样,落在他眼里,就跟一个小姑娘扮家家似的,特别有趣。
他刚刚踱步过来,瞧见这一幕,心里募的不是滋味。
他不想程娇儿被这些俗事拽下凡尘。
程娇儿先是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才走到崔奕身旁,满眼埋怨道,
“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声不吭的,妾身在管后宅的事,爷来做什么?”
这是埋怨他不该多管闲事。
崔奕哈哈大笑,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见她额头上渗出一层层汗珠,于是缓缓抬起了手,絮儿立即将帕子递了过去,崔奕亲手帮着她擦汗。
当着下人的面做这样的亲密的动作,程娇儿面子上还有些挂不住,
“爷,您还没回我的话呢。”
崔奕给她擦拭完,与她一道坐了下来,郝嬷嬷吩咐絮儿与自己二人打扇,其他人全部退开,屏气凝神。
院外那颗大槐树枝繁叶茂如华盖,整个院子倒是一片沁凉,清风缓缓袭来,程娇儿喝了一口凉茶,身上的燥热也去了大半。
崔奕凝眉望着她,
“娇儿,我问你,你喜欢管这些婆子吗,喜欢每日盯着她们不犯错,事事去过问吗?”程娇儿微微一愣,睁大了眸子望他,“爷是什么意思?”
崔奕拉着她娇软的手,轻轻揉捏着,含笑道,
“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要去做不喜欢的事,也不必要去讨好任何不喜欢的人。”
程娇儿微微一怔,心底涌上一抹暖流,黑白分明的眸眼闪过几丝犹疑后,又咬着唇,似下定决心般,认真道,
“爷,我可是要当家的,就算府上的事我不必劳心,还有崔家呢,我不是宗妇么,很多事都得学,我不能叫人笑话您,说您是看上娇儿的美色,说您的妻子除了长得貌美,一无是处。”
语气软软的,却又格外坚定。
崔奕闻言微微错愕,旋即心疼地笑了出来,
“傻丫头....”
他目光融融望着程娇儿,见小丫头一脸端正严肃,很努力想要成长,却又跌跌撞撞的摸样,心里一下子软了下来,将她的柔荑捏在掌心,呵护着道,
“娇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变得端庄严肃,你变得不苟言笑,你变得事必躬亲,你成为无所不能的宰相夫人,你会不会不开心?你喜欢那样的自己吗?”
程娇儿这一回是真的沉默了,她不喜欢。
但是不那样能行吗?
她眨巴眨巴眼眸,目光落在崔奕那修长的胳膊上,陷入了茫然。
“当你被所有人夸赞的时候,你会很累,任何表面的光鲜是用许多泪水和汗水换来的,娇儿,你确定要走这样一条路?”
程娇儿一听,眼眶微微发红,泪水渐渐蓄满了眼眶。
崔奕暗暗失笑,小丫头不禁吓,一吓就怕了。
他拉着她往自己怀里带,原先程娇儿还很不好意思,可想起刚刚崔奕说的话,干脆也就丢开脸面,坐在了他身上。
崔奕将她抱在怀里,程娇儿埋首在他肩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四周的人都垂下眸,谁也不敢动一下。
崔奕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娇儿,我没想过要你变得多能干,我喜欢你这样天真烂漫的性子,我那么努力把你娶进门,不是让你来当管家婆子的,不是让你来操心的,我们三房没多少事,下面的人让郝嬷嬷去管教便可。”
“至于崔家宗妇的事,等事儿到了你手里,我会教你怎么办,你别担心,顺着心意就好了,一切有我呢。”他这样哄着道。
程娇儿依偎在他怀里,缓缓抬眸,仰望着他坚毅的线条,她忽的甜甜笑了起来,紧紧抱住了他。
“侯爷,您这样会把娇儿惯坏的。”
“惯坏也是我的人,与旁人无关。”崔奕唇角微勾,
“再说了,谁说当家夫人个个得冷肃严厉,你这样的就很好,不必去学别人。”
崔奕这样的话,说的她心里撼动极了。
嫁给崔奕,她是欢喜的,只是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尤其是崔家族老那边,她担心自己行错一步,成为他们攻讦崔奕的把柄。
崔奕这么说,将她心里的防备和压力都卸了下来。
她嘟着红艳艳的小嘴,仰望着他,搂着他的脖子,撒着娇道,“爷,那您以后可别怪娇儿不经事,今个儿说的话可要算话,可别回头嫌弃娇儿这不会那不会的。”
崔奕听了这话,不由点了她的鼻头,目光温和,勾缠缱绻,
“我说话算话,你放心,里里外外的事,我都会给你安排好,你不必费心。”
他没告诉她,他就喜欢这样娇嗔妩媚的程娇儿,他希望她把一切心思放在他身上,就像昨晚那般。
他不希望程娇儿因为他,失去纯真。
除此之外,崔奕又做了一个决定,他担心程娇儿太过娇惯孩子,所以白日会把小瑾瑜抱去前院,交给陈琦,陈佑,霍江和诸葛均等人看管,他们四人每日总有一个在府中,瑾瑜现在会爬了,也该学着点什么。
等到崔奕把孩子抱走,程娇儿就真的闲了下来,她无所事事,干脆叫丫头做了花露敷脸。
丫头们有的在院子里忙碌,有的去晒花粉研药泥。
清晖园这批丫头都是德全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有本事,得了崔奕的吩咐,自然是铆足了劲伺候她。
此刻程娇儿就被絮儿扶着躺在了竹椅上,一个叫秀娟的丫头做好一张泥膜贴在了程娇儿脸上,
“夫人,您每日贴上一张,保管您年年二八芳华。”
程娇儿差点笑破功,絮儿连忙在一旁急着道,
“别别,夫人,别笑,别动,忍着点。”
这边丫头伺候她敷脸,那边就有两个丫头提着冰镇的瓜果过来,果子全部切好放盘里,絮儿见了,吩咐道,
“都放一边吧,等冰气散了再给夫人用。”
说完又瞄了一眼那果盘,眉头顿时微皱,“怎么放这么多甘蕉?夫人喜欢吃葡萄和龙眼,快撤下去,重心弄!”
程娇儿闻言摆摆手,示意絮儿别铺张。
絮儿只得狠狠剜了那丫头一眼,重新使了个眼色。
那小丫头赶忙把瓜盘放下,轻轻退了出去。
不多时,郝嬷嬷打后院回来掀帘进来屋里,瞧见程娇儿在敷脸,不由暗暗失笑。
这第一天当家,便是这般自在,旁人家里断不可能出现这等事。
想当初她陪着先老夫人嫁入崔家,别说前三个月,就是前三年都是日日清早去老太君屋子里伺候立规矩,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程娇儿如今没婆母拘着,还有丈夫宠着,宫里的皇后都没她这般悠闲体面。
只能说程娇儿好命,遇到了侯爷。
才十七岁,当了宰相夫人,生的儿子被封为世子,还真是万事无忧。
郝嬷嬷支着身子在一旁恭敬道,
“夫人,德全派人来回禀,说是明日回门的礼都准备好了,这是礼单,您待会得空瞧一瞧,若是不妥的或者少了什么再告诉他添上。”
程娇儿闻言一咕噜爬了起来,也顾不上脸上的泥膜掉了下来,吃惊问道,
“哎呀,我都忘了明日要回门了,不是说好回门礼从我嫁妆里出么,怎么让管家费心?”
郝嬷嬷失笑,这都是崔奕的吩咐,
“您先看看单子。”
絮儿和秀娟七手八脚,帮着程娇儿把掉下的泥膜给收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