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若是不喜欢她,她嫁过去不一定达到皇兄的目的,怕是会适得其反。
幸好,程云应下了。
灵康公主从袖口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宫女,
“替我送给崔家的小世子,就当是见面礼。”
宫女接过那镶嵌八色宝石的长命金锁,连忙来到了程云这头,将东西给了小瑾瑜。
程云朝佛殿后廊望了一眼,见灵康公主站在那里,十分低调,估摸着没人知道她是当朝公主。
他微一颔首致谢,灵康公主莞尔一笑。
这边程娇儿因着吃坏了肚子,来到了佛寺的净房,今日人又多,她等了许久,待收拾妥当出来,沿着石阶往回走,一路景色幽静,落英缤纷。
橘黄的枫叶层层铺在石径上,踩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声响,眺望远处山从,皆是层林尽染,秋色深沉。
石阶下来是一间禅院,隔着窗蒲听到里面和尚敲打木鱼的声音。
程娇儿绕过前面准备折去大雄宝殿,不料转角处迎面撞上一位男子。
只见男子穿着一身墨色锦袍,容颜深刻冷酷,眉如刀斧,身形挺拔如峰。
程娇儿对上那双阴沉的眸子,吓得往后退一步,赶忙垂眸,
“抱歉!”
随后让开一步,叫人先走。
不料那男子瞅见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艳,随后温声问道,
“是在下失礼,冲撞姑娘了,敢问姑娘出自哪家?”
他一眼看出程娇儿非富即贵,目光贪婪的在她绝美的面容上流连,片刻不挪开。
程娇儿却是无语了,她明晃晃是妇人的打扮,怎么就是姑娘了?
郝嬷嬷瞧见来人不善,连忙往前一拦,隔绝了那男子的视线,气势十足道,
“这是宰相府崔家的三夫人。”
郝嬷嬷眼神锐利,语气也十分不客气。
那男子听到宰相府三字,眼底闪过一抹锋刃的暗芒,
“失敬!”
他负手而立,淡淡丢下两个字,便让开一步。
程娇儿也顾不得旁的,垂眸带着人迅速离去。
男子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问向身后的侍从。
“她是崔奕的女人?”
“正是!”
洪王闻言眼底募的起了一抹亮光,唇角掀起一丝凉笑,
“好,很好,崔奕之仇,是时候报了,届时把他的女人抢来,当着他的面□□,想必很是快意。”
侍从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殿下,咱们还是别叫人发现了行踪。”
“嗯。”
洪王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迅速转身离开。
程云护送程娇儿母子回府,便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崔奕。
崔奕也很是意外,“看来这位灵康公主倒是通透之人。”
程云靠着他的紫檀木案,撩着眼皮淡淡瞅着他,
“你别担心,我就算娶了她,也不至于为了她失了立场,我绝不会叫皇帝伤害你和娇儿,他若善待功臣,我便是他的臣子,若是猜忌你,我必不会让他得逞。”
崔奕听到这里,忽的一笑,他什么时候需要程云来护着了。这大舅子面上瞧着与他不和,关键时刻却很护短。这阵子程云回京,愣是将朝堂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给收拾了一番,目的便是给他起复铺路。
“好,我信你。”
三日后,皇帝下旨,将灵康公主许配给南军副都督程云。
因着程云不可能久留京城,婚期便定在三个月之后。
怎知年底时节,皇宫发生了一桩大事。
皇后病倒,并于冬月二十这一日薨逝,举朝震惊。
灵康公主更是大受打击,皇后薨逝,意味着她一年之内别想嫁给程云,婚期必须往后拖延一年。
皇后无子而逝,是江燕最好的机会。
江燕现在诞下了皇长子,又是皇宫地位最高的妃嫔,封后指日可待。
程娇儿带着崔家女眷入宫参加丧葬,江燕私下见了她。
这一回见面,江燕明显不一样了,气度从容了许多,贵妃的气派十足。
她将宫人遣开,单独留下程娇儿说话。
“姐姐,这一切都得多谢你,若不是你当初帮我,我也没法平安诞下皇长子。”
程娇儿见江燕一如既往抱着她胳膊撒娇,神情不似作伪,倒也放下防备,
“是娘娘与殿下吉人天相。”
“哎呀,姐姐在我面前就别说这些虚话了,姐姐,过几日你把瑾瑜和小七带进宫来,我想看看他们,可好?”
“瑾瑜跟荟儿年纪相仿,应该是玩得来的。”
程娇儿才不敢把瑾瑜带来,若是欺负了皇长子,可就麻烦了,随口应道,“我知道了。”
等程娇儿出宫时,江燕着人送了一车子东西给她。
江燕心里很清楚,她能不能当上皇后,她的儿子能不能被立为太子,全靠崔奕和程云,所以,天底下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她这位表姐。
皇后薨逝,她的父亲礼部尚书直接病倒,朝中一下子无人,乱成了一锅粥。
情急之下,皇帝怀着悲痛的心情,起复崔奕为内阁首辅,群臣振奋。
皇后丧事整整延续了三个月,三个月后,朝臣才将皇后的棺椁送入皇陵。
崔奕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重新入阁更是事务繁忙,很多时候,他都得住在宫里,这还是程娇儿嫁过来后,他头一回在外留宿。
程娇儿有两个孩子,倒是一点都不寂寞,大有一种老夫老妻的念头,没太管崔奕的事。
一日崔奕好不容易得空回府,人才踏入书房,一位被派去外地的暗卫回来了。
“侯爷,属下终于查到当初程老爷被徐淮所害的原因。”
崔奕当即眉心猛跳,当年他为这事亲自去平阳,却因边关战事耽搁,后来便留了人在那边,没想到,直到今日才有结果。
“是什么原因?”
那暗卫从兜里掏出一封血书,递给了崔奕,
“是因为这个。”
崔奕接过来,打开那血书,一目扫下来,一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他,此刻却是冷汗涔涔,满脸震惊,
他合上血书,缓缓闭上眼,默然许久才长吁一口气。
“原来如此。”
第72章
崔奕独自伏在案后沉默了许久。
芝兰轩黑漆漆的, 并不曾点灯,整座院子沐浴在一层茫茫的暮霭当中。
伺候惯了崔奕的人都知道,主子心情不好时就会这样, 一时众人侯在外头大气不敢出。
德全拢着袖子往窗口里瞅了一眼,依旧没听到任何动静,崔奕仿佛睡过去了似的。
他只得硬着头皮, 哑声催促,
“侯爷, 夫人派人来问您,什么时候去后院?”
崔奕听到这话, 手指深深嵌入太阳穴,更是头疼得紧。
他回去怎么面对她呢?
他身为宰相, 治下的朝堂出现了这样的事,这样忠贞的官员用死在昭示, 朝堂有极大的隐患, 他却不得而知。
程聪死得那样冤屈, 死得那样惨,他该如何面对程娇儿,以及程云。
那一封血书,每一个字,红艳艳的,刻入了他的脑门, 他一想, 眼眶不禁酸痛, 头疼地越发厉害。
崔奕从来不是怯懦之人,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他深吸一口气,换德全进来服侍他沐浴, 换了一件黑色的直裰便去了后院。
又是一年初夏,小七已经六个月大了。
他穿着一件比甲正在罗汉床上练习爬行。
哥哥小瑾瑜蹲在罗汉床另一边,端着个小锦杌,大喇喇坐在那里,防着弟弟摔下来。
“来呀,爬过来!”
瑾瑜手里拿着个小老虎头逗着小七。
这个小虎头还是当年他没出生时,崔奕在边关托人捎回来的。
老虎头上还有些脏污,软趴趴的,没有最开始的鲜艳,也不精。
小七眨了眨眼,盯着那小虎头瞄了一眼,不是很感兴趣。
瑾瑜便急了,皱着眉道,“快过来呀!哥哥小时候就是这么玩的!”
他奶凶奶凶的。
只是小七依旧慢条斯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瑾瑜见状不乐意了,爬了上去就想去扯小七,心想弟弟怎么这么笨呢。
程娇儿收拾着小七的衣裳进来,瞧见此情此景,顿时大惊,忙制止道,
“瑾瑜,不可以,不可以扯弟弟!”
上次瑾瑜打了小七,被崔奕打了个囫囵,哇哇大叫了一整夜。
瑾瑜壮实的小身板趴在罗汉床上,已经扯到了小七白色的袖子,小七眉头皱了起来,不过小家伙并没有哭。
程娇儿将衣裳放下,瞪着瑾瑜,
“快放手!”
别看瑾瑜年纪小,还不到三岁,可是他劲儿十足,被霍江带着蹲马步练拳头,小身板特别壮实,肌肤都呈现小麦色,整个人透着一股儿鲜活劲。
程娇儿让他放手,他还不肯,愤愤不堪地控诉,
“娘,弟弟太笨了,我让他爬过来,他居然不爬。”
程娇儿很是无奈,瑾瑜崛起来很要命,她耐心解释着,
“弟弟不是笨,弟弟是对你这个小虎头不感兴趣。”
“怎么可能?小虎头这么可爱!”瑾瑜眉峰皱起,狠狠嫌弃地瞪了一眼小七,
“你就是笨,这么可爱的玩具你都不要。”
程娇儿哭笑不得,坐上罗汉床将瑾瑜的手给掰开,把小儿子解救出来,
“瑾瑜,你喜欢的东西,弟弟不一定喜欢,比如,你爹爹喜欢咸的,娘却喜欢吃甜食,这个小虎头被你从小玩到现在,是你最心爱的玩具,可是弟弟却不喜欢。”
瑾瑜坐了下来,扬了扬手里的玩具,小脸皱巴巴道,
“为什么呀?”他还是不明白程娇儿的意思。
程娇儿无奈叹了一口气,“你让开,让娘来试一试。”
瑾瑜依言站在一旁,程娇儿拿了一个新买的小兔子晃了晃,温声道,
“小七,到娘亲这里来,这个小兔子给你哦。”
小七目光落在程娇儿身上,咧了咧嘴,随后朝她爬了来,他爬得并不像瑾瑜那么快,却格外稳,不疾不徐的。
程娇儿还真是感慨,两个儿子性情完全不一样。
小七爬到了程娇儿怀里,抱住了娘亲。
瑾瑜见程娇儿搂着小七,心里很是不快,顺手就将小七手里的兔子给抢走了。
“瑾瑜!”
程娇儿气得扭头,见瑾瑜扑到了窗口的坐塌上。
她原以为小七会哭,不过小七却是静静坐在她怀里,一声不吭,仿佛对兔子也不感兴趣。
瑾瑜瞧见了也很奇怪,他带着疑惑回来,将小虎头塞给程娇儿,
“娘,您再试一试?”
程娇儿便又将小七抱回去,坐在锦杌上扬着小虎头,“小七,快爬过来。”
小七这一回没有先前那么高兴,不过还是慢吞吞朝程娇儿爬了来。
瑾瑜眼眸瞪大了,
“娘,弟弟不是不喜欢小虎头!”
他话音一落,身后传来崔奕好笑的声音,
“他当然不是不喜欢小虎头,他只是不喜欢跟你玩而已。”
明显小七是因为程娇儿才肯爬的。
程娇儿扭头见崔奕脸上带笑走了过来,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你干嘛这么说,瑾瑜现在听得懂话,会伤心的。”
小瑾瑜果然嘟着嘴很是防备瞪着崔奕,一双黑啾啾的眼眸跟个小兽似的,凶巴巴的。
崔奕哼笑一声,教训道,
“你别不服气,谁叫你总是欺负弟弟,所以你弟弟才不喜欢跟你玩。”
“瑾瑜,爹爹告诉你,你就这么一个弟弟,要欺负也是你们兄弟俩一起欺负别人,明白了吗?”
瑾瑜似懂非懂看了一眼小七,嫌弃地跑出去了。
崔奕气个半死。
程娇儿哈哈大笑,
“好啦,你抱一下小七,我去沐浴。”
崔奕从程娇儿手里接过小儿子,抱在怀里十分怜爱。
小七乖乖地坐在他身上,靠在他并拢的膝盖上,拽着崔奕的手,崔奕带着他玩耍,小家伙难得咯吱咯吱笑出声来。
崔奕牵着他做动作,小七学一遍就会了,主动拉着崔奕来做。
崔奕心情并不好,逗了一会儿笑容便落了下来。
他们兄弟都不曾见过外公.....
崔奕闭了闭眼,喊来奶娘将小七带下去睡觉。
自己则入了内室,坐上了床榻。
他脑海里已经有了成型的计划,只是有些冒险。
不过冒险又怎样,程聪是他的岳父,他必须替他报仇,也必须替朝廷拔掉那颗毒瘤。
这件事他不能让程云插手,程云一旦知道真相,怒火攻心怕是会坏事,不能打草惊蛇。
作出决定后,崔奕心情总算放松下来。
接下来该敲定细节。
程娇儿洗漱换了一件粉色的丝绸中衣进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她便知孩子已经被带下去了。
程娇儿往床榻上瞄了一眼,见崔奕按着眉心在思索什么,便坐在梳妆台上,将头上唯一的一支玉簪给抽下。
铜镜里的她粉面含春,娇艳无双,那粉色的衣领慵懒地交叠着,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来,程娇儿微微红了眼,有些心虚。
自从生完小七后,她便不曾与崔奕亲热过。
有一次已经箭在弦上,不料小七突然睁开眼,乌溜溜的眼好奇瞪着他们,一动不动,可没把他们两个吓软。
今夜她特地交代了两位乳娘,好好带着儿子睡。
她打算犒劳下崔奕,他最近太忙,又难得回来。
程夫人前几日过来,还特地问过这事,听说崔奕夜宿皇宫,很是担心,意思是若她不主动些,叫外面的人得了手可就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