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走了两刻钟,总算来到一处开阔的地方。这里确实绿树成荫,且还用石头堆砌了一层层宽敞的台阶。台阶上等着两个小厮,手里都提着东西。
他们身后,是一座坟墓,上头的青石已经老旧,显然已经很多年了。
顾景尘停下来,颜婧儿也跟着停下。
他转头,温声道:“你在树荫下等我便是。”
颜婧儿点头,看他缓缓走到那座坟墓面前,从小厮手里接过香柱,躬身拜了拜,然后跪下去。
颜婧儿默默看着,抿了抿唇。
奶娘曾跟她说过,顾景尘父亲去世后母亲就改嫁了,想来这便是他父亲的坟墓了。
她见他端正的背影站在烈日下,然后躬身,再然后跪下,如此反复了多次,最后一次跪的时间略长。
过了会儿,他起身,走过来。
颜婧儿见他额头上也出了些汗,问他:“大人渴吗?”
顾景尘摇头,往树下的阴凉站过来,离她约莫有半壁距离。他淡淡道:“今日,是我父亲的忌日。”
颜婧儿嗯了声,见他语气平静不染悲伤,想来早已习惯。
他不再多说什么,而是问她:“累不累?”
颜婧儿摇头:“不累的。”
闻言,顾景尘勾唇浅笑了下,说道:“等会下山,我带你去顾家祖宅看一看。”
“好。”
颜婧儿见他半边肩膀被日头晒着,她往里边挪了下。但这树太小,阴凉处的地方也就这么点,即便挪也没挪出多宽敞的地儿来。
顾景尘看见了,也不客气,抬脚就往她这般挪过来,比之前靠得更近了些。
近得,颜婧儿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松木香气。
两人视线看着不远处,小厮们正在烧香烛纸钱。
等一切结束,一行人便开始下山。
…
顾家祖宅不大,据守门的老大爷说,顾家原本有两房,大房的老爷身子有缺陷不能入仕,便一直在淮州从商,鲜少回来。
二房一家,如今只剩顾景尘,由于在上京繁忙,也鲜少回来。
颜婧儿坐在椅子上,捧着盏凉茶,问:“那大人其他家人呢?”
“都走啦,”老大爷说:“老爷在二爷两岁的时候去世,夫人守孝三年后也改嫁了。后来二爷跟太老夫人过,不过在二爷十一岁的时候,太老夫人也去了。”
二爷,是顾家仆人对顾景尘的称呼,他在顾家晚辈排行第二。
“就没其他人了吗?”颜婧儿又问。
“有是有,那时候还有两个姨娘,不过二爷要出远门,就分了些钱财给姨娘,让她们归家去。”
“从那之后,顾家就散得干净了。”
颜婧儿听得有些难受,顾景尘两岁丧父,母亲在他五岁时改嫁离去,好不容易跟着祖母长大到十一岁,祖母也没了。
十一岁的少年,孤零零地出远门,也不知是去哪里。
她抬头看着顾家老旧的屋檐,这会儿已是午后申时,顾景尘在顾家祠堂里头,让她在外头等着。
颜婧儿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出来,就问小厮:“大人小时候住哪个院子?”
…
顾家宅子比较清净,一路走来,许多院子都已经上了锁。府上奴仆也不多,据领路的小厮说,留下来的大多都是年迈或无家可归之人。
当年顾景尘离开青州时,将府上奴仆的身契都给了他们,如今留下来的,都是自愿的,已经把这当成了家。
平日里要干的事也不多,就清扫清扫宅院,偶尔巡视巡视有无漏雨破损的地方。
清净得,近乎荒凉。
难怪顾景尘回青州,并不打算住老宅,因为这里大多地方已经陈旧,也没什么服侍的仆人。
颜婧儿继续沿着青石小路走,穿过游廊,到了一处宅院,这宅院居然比其他地方更萧条。
她不解地问:“这里真的是你们二爷小时候住的地方?”
那小厮点头:“二爷小时候跟夫人住,夫人就是住在这处院子。后来夫人离开顾家后,这院子就一直这么空着。”
“哦。”难怪看起来比别处更老旧了些。
小厮离去,颜婧儿和香蓉独自在院子里。她走上台阶,注意到廊下一根柱子上有些痕迹。
她走近了去看,而后蹲下,柱子下方有几道划痕,旁边还刻了几个字。
“尘儿两岁……”
“尘儿三岁……”
“尘儿四岁……”
四岁这条线的旁边,还另外刻了一句“尘儿是个小矮子”,但随即又被更深的两条刻痕覆盖,打了个×的形状。
颜婧儿盯着看了会儿,抬手比了比,四岁才这么高,确实挺矮的。
想起那么矮的一个顾景尘,白嫩嫩肉乎乎且常年板着脸的小模样,她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在笑什么?”
清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顾景尘不知何时寻到了这里,还站在她身后。
随即,他也蹲下来,看见柱子上的痕迹,视线淡淡地定了会。
“大人四岁才这么高吗?”颜婧儿好笑地问。
“嗯。”顾景尘唇角噙着浅浅的笑,也不大明显,仿佛风一吹就散。
“那大人后来是怎么长这般高大的?”
闻言,顾景尘眸子微动,缓缓问道:“很高大?”
“是啊。”
“算是…挺拔高大之人?”
颜婧儿不知他为何这么问,讷讷点头:“当然。”
但这句话才说完,顾景尘唇角勾起的弧度又明显了些。
搞得颜婧儿莫名其妙。
她指着柱子上刻的字,问:“这些是你刻上去的?”
顾景尘摇头,默了片刻,才道:“是秦夫人。”
颜婧儿动作顿了下,秦夫人,便是那改嫁的母亲,在他五岁就离开了,难怪这里只有四岁的记录。
她抬眼去看顾景尘,却见他神色淡然,面容平静,仿佛一个旁观者在说别人的事。
口里想说的那些安慰的话,又咽了下去。
但心情有些闷闷的。
顾景尘察觉到,便问她:“饿不饿?”
颜婧儿点头,他们早上只吃了早饭出门,中午也是随意吃了些糕点将就,确实有些饿。
顾景尘道:“走,我带你去吃东西,青州有些特色菜式,兴许你会喜欢。”
“嗯。”
颜婧儿蹲得腿有些麻,她姿势僵硬地起身。一手撑着廊柱,一只脚暗暗用力,缓缓直起。
然后,也缓缓的、近距离的……几乎是与顾景尘擦脸而过。
就像是慢动作,时间在这一刻都慢了下来。她近距离地划过他鼻梁,还清晰地看见他漆黑深邃的眸子,以及,他稠密的睫毛微颤了下。
她原本想退开的,可由于腿麻根本不能动作。
于是,就这么的,眼睁睁的,惊心动魄的,贴着他的脸起身。
她整个人愣愣的,狐疑地去看顾景尘。
顾景尘这时也已经起身,面容依旧平静,只那双眸子,多了丝笑意。
颜婧儿的心口扑通扑通跳。
若是她没猜错,适才顾景尘一定是故意的!
他分明可以退开,却一动不动,故意等在那里,等她靠近。
他他他!
到底!
怎么回事!!
这个,老男人,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第48章
颜婧儿怔怔的,看了他一眼,过会儿,又看了他一眼。
顾景尘脸上神色淡定,波澜不惊,就好像刚才贴脸而过只是她的幻觉。
可适才的情况真实得令她心惊肉跳,那般近的距离,几乎都能感受到他脸上的温度了。
这男人,怎么可以这样?
她忍不住狐疑地回头打量他,这会,居然发现他唇角缓缓扬起了点弧度,虽然很淡,但颜婧儿敏感地发现,他就是在笑。
而且,心情极好。
“!!!”
忍了会,颜婧儿没忍住道:“大人适才为何不退开?”
她问这话纯粹是一鼓作气,强装镇定问的,但见他深邃的眸子若无其事地瞥过来,渐渐的,自己便不争气地脸红了。
便掩饰般地嗫嚅道:“我差点就要撞到大人。”
“嗯。”
他漫不经心且模棱两可地应了这么一声。
也不知是何意。
颜婧儿见他不肯回答,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追根究底,强行压下心里那股异样,跟着他出了顾家老宅。
…
青州有四宝,蜜渍杏干、炸馓子、花露白和酒酿清蒸鸭。
其中这酒酿清蒸鸭就远近闻名,青州最大的酒楼还以此做招牌菜。
顾景尘就在这家酒楼定了个雅间。
等菜的间隙,他还好整以暇地问颜婧儿:“还想不想喝花露白?”
这语气不像是在问她要不要喝酒,而是在打趣她那日喝酒之后出的糗。
惹得颜婧儿头皮发麻。
最可恶的是,她真的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了啊,偏偏顾景尘还总是有意无意地、意味不明地暗示。
就,很讨厌!
颜婧儿不想理他,干巴巴地拒绝:“不想喝。”
顾景尘莞尔。
他坐在她对面,两人中间隔着偌大的一个圆桌,颜婧儿面前放着两盘糕点,是顾景尘怕她饿,先给她垫腹的。
颜婧儿想着一会儿的招牌菜,也没敢吃太多,拿着块糕点细嚼慢咽的,边余光瞥向顾景尘。
他慢条斯理地喝茶,唇角始终含着点浅浅的笑。
“大人,”过了会儿,颜婧儿问:“我们估计会在青州待多久?”
“想回京了?”顾景尘问。
颜婧儿抿了抿唇。
老实讲,她原先是盼着回京的,可现在又有点茫然起来,回京虽然能见到昔日同窗好友,可说不准也要面临嫁给其他人的境况。
毕竟她年纪已十六,像这样年纪的姑娘,早就该定人家了。比如褚琬,从十四岁就被家里催着相看。
况且,顾景尘没娶她的打算,她也不好在相府久留。
唉!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就随意问问,大人何时回京,我就何时回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