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零怒这两下出手干净利落,迅雷不及掩耳,而掌上威力之强,可说登峰造极。他多年前便设计在光明神域安插了眼线,之前率领人马抵达山下,就因忌惮零怒武功而不敢轻举妄动,而这一趟壁山之行,他曾获得一包剧毒,便赐予他多年前安插在光明神域中的眼线,令他务必设计让零怒整包服下不可。此毒猛恶绝伦,除对症解药,即使中毒者武功通神亦难免疫其害。零怒面色带恙,显是中毒已深,但这鲜龙活跳的三招两式使将出来,哪里像是命不久矣的形容?而倘若他未中毒,以其那身武功,纵然己方人多势众,只怕仍非其敌,毫无胜算可言。
他正思量是否应当打退堂鼓,就见零怒忽然捂住胸腔,狂謦猛咳,长吁不止,脸色一阵红一阵紫,轮番交替,几个循环后又变成了一片惨白。一咳之下,腥血不由自主的涌喷而出。刚才他那几下出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已然耗尽他体内仅存的几死力气,而今已油尽灯枯、支持不住。
将楚统率的这一披人马之中,除光明神域本门弟子以外,三教九流中的高手大有人在。零怒这一着从东方宰手下救出了六人,一是将楚、二是天冥古皇传人卢彦以及伊晚、其三则是来自“芈银峰”的乲氏日月双侠。这几人来头甚大,且个个身怀绝技,当先救下,臂助匪小,零怒便着先抢救。
东方宰见他不过是强弩之末,大限已至如此,再无威胁。猖獗一笑,从袖兜里掏出一只瓷瓶,放在手里来回掂量:“零掌门切勿动气,否则毒入膏肓,大罗金仙亦难挽救。不过大家也不必忧心,总算零掌门你福泽深厚,中毒未救,眼下尚有回天之机。唔,老朽这儿有两枚专攻各种毒物的灵丹妙药,零掌门可拿去服了,担保药到病除。”话虽说得漂亮,然他只是将瓷瓶掏出来晃了几晃,随即又塞入怀中。其意自明。
零怒运功过度、用力过猛,周身犹受千刀万剐之刑,但他稍一宁定,立即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咬牙道:“本座不过一介莽夫,即使死了也死不足惜。呵,纵然大长老机关算尽,本座亦是初衷不变、一倔到底!大长老一心要做我派掌门之位,除非以真本事光明正大败尽我派弟子,方可令人心服口服。而今天下只我一人知悉金印所在,我若一死,掌门金印便从此绝迹。大长老能灭我神域满门,却再也莫想觊觎这个位子!”
东方宰面色罩寒,他心怀鬼胎,执意施尽手段要坐上此位,便是要一偿再无需甘居人下的夙寐之愿,否则一上来便大开杀戒、兵戎相赠,又何需这般大费周折?
他往零怒身侧一望,寻思零怒既已无再战之力,他麾下那些不成器的小喽啰自不放在心上。他生平素来自负、要强好胜,寻思最强的劲敌已去,即使比武较量,对方没一个是自己对手,又有何惧?哼,比才略睿智他们不服,偏生自讨苦吃,以武相较,他非折其锐气,叫之心服口服不可!
“也罢,倘若凭计不战而胜,你等总要聒噪不休,那老朽便成全于你,叫旁人无可置喙。要比就比,只需一场足矣,老朽不才,这便领教领教零掌门的盖世神功。”说着右掌探出,做了个恭请之姿。
将楚先前因挂念零怒安危、心神不定为其数招撂倒,受缚于之,心头只道对方乘人不备以施突袭,实是难以服气,眼下但见他一派莫予毒也的形容,再也按捺不住,喝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旁人我倒不敢断言,但对付你这类跳梁小丑,鄙人绰绰有余!”
他为人干练,雷厉风行,一放话便不再啰嗦,双掌互拍,排山倒海般横扫而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二人已缠斗一处。
将楚轻身功夫在光明神域可谓魁首,即便零怒身为掌门,亦甘拜下风,自忖不及。但他除了身法迅捷,掌上造诣也算武林一绝,罕逢敌手,生平也仅败过数人之手。眼下双掌齐出,立时摧枯拉朽。旁人为其掌风余劲所逼,生恐殃及,纷纷退避三舍。只是他虽刚猛,东方宰却是举重若轻、应付自如。他左手负在身后,只出右臂相抗。手掌成环成弧、纵横穿插,竟将将楚一道道裂岩碎石的铁掌一一搏开。将楚掌上罡风固然凌厉,但无形中均给他隔离在丈许之外,别说伤敌于无形,连他衣角步裾也未扇起半绺。
将楚见状,骇然变色,他曾与东方宰有过数次交手,每次过招,均不分轩轾,近年又潜心钻研武学,功力突飞猛进,料想胜之不难。岂知全力施为之下,对方竟游刃有余至斯,叫他如何不惊?
其实东方宰虽仅以一臂之力与相抗衡,看似轻描淡写,胜券在握,但他力贯右臂,不遗余力,真气内息尽数敛形,方才营造了高深莫测的假象,倘若此时有人旁敲侧击,攻他空在一旁的左臂,立即左支右绌,非败不可。即是如此,独臂终究无法发挥己长,三十来招一过,仍是僵持之局,难分胜负。将楚双掌固然破不了他只手之威,他一只手独木难支,除自护之外,亦拿对方无可奈何,不过是故弄玄虚,以博人之赞。旁观众人不明深浅,还道他武功当真已惊世骇俗,到了炉火纯青之境,自是无不惊叹,寻思即使他不行奸使诈,零怒毫发无损,也未必是其敌手。
但僵持下去,终究露馅,拆到四十招时,东方宰掌势忽变,侧身避过将楚一击,左手蓦地从腰间无影无踪按了过去,直取对方胸前檀中要害。将楚眼见对方独臂已与自己斗得不相上下,倘若再出左手,非败得惨不忍睹不可,可若久战对方独臂不下,他何地自容?于是竭尽全力,至少要逼地方只手难继,终于使出左掌,方才无损威名。他全神贯注,一心只想拆解对方右臂防守,不料东方宰变招迅捷,无迹可寻,待得反应过来,对方手掌距离前胸已不逾尺,要避已然不及,只得推掌相抵。砰的一声,二人双掌相交,各自退了数步。
东方宰赞道:“好掌法!”沉息提气,纵身二度扑上,右掌效仿前掌,仍是与适才一模一样的招数。他给将楚震退,羞于恬面,存心要在这一招上与对方拼个胜负。殊不知将楚接了一招,牵动体内与阿颛所创的内伤,丹田闭塞,真气滞留,竟无法运功。他招架不住,只好施展轻功趋避,不再正面迎战。岂知这一受伤竟一发而不可收拾,真气蓦地逆行,在经络中横冲直撞,全然不受操纵,脚下步伐也慢了下来。东方宰一占上风便步步紧逼,见他身法徒缓,哪肯错失这等良机?呼呼呼呼四掌拍出,直取对方胸前神藏、天突、云门、天鼎四穴。将楚正逢真气爆乱,走火入魔之险,无力闪避,四掌齐吃。
就听他“啊哟”一声,整个人摔入人丛,连喷鲜血,但面色却红润了些。原来东方宰这四掌威不可当,都击在关键之处,误打误撞替他平复了体内狼奔豕突的真气。虽五脏略受损伤,但气沉丹田,百川归海,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除零怒之外,旁人却看不出他身上的端倪,都道他吃了这四掌,多半要步零怒的前车之鉴、伤筋动骨,这样一来,光明神域又损失一名好手,形势大为不利。
零怒眉目深蹙,遣弟子将他搀起,稍加慰问,确无大碍之后,喂以镇伤良药。
东方宰大获全胜,猖獗更甚,笑道:“如何,此番零掌门总要心服口服了罢。唔,老朽亦非得寸进尺之辈。这厢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倘若胜得过老朽袖中双掌,我立马溜之大吉,反之一切遵约而为,双方均不可言而无信。”他知光明神域除首领之外,唯属将楚武功算得第一,眼下已败于自己手中,余下的虾兵蟹将又何足道哉?
零虑东张西望,见众同门虽皆有慨然之色,有意上前较量,但都有自知之明,此战关乎本派兴衰荣辱、生死存亡,他们哪敢涉险?
东方宰等了片刻,见无人胆敢应战,仰天哈哈大笑,笑声极其狂妄,高声道:“都说光明神域高手如云,却原来是欺世盗名,偌大的名门正派之首竟是如此不堪一击,门下数千弟子也没一个中用,当真可笑!”说着笑声连绵不绝,他身后一干党羽也随声附和,讥诮不断。
光明神域一方人人恼怒,却是敢怒不敢言。正一筹莫展之际,零虑一步踏出:“长老此言差矣,我教中同门敬你是一代前辈,以身份而言,确实不适同你过招交手,否则倘若你败了,旁人只怕要说堂堂凫灵仙境大长老竟胜不过我教一个普通弟子,传出去未免大损前辈颜面,故而才不出手,那可并非是我教中同门奈何你不得。眼下既然前辈非要苦苦相逼,我这个无名小卒便要无礼讨教一番。”
东方宰一直在同光明神域元老人物大言宴宴,于旁的弟子门徒却不屑一顾,遂未多相瞩目,这时零虑话声甫毕,他偏头一觑,登时认出她乃境君夫人的贴身侍婢,不由得大为惊诧。瞪眼相睇,纳罕道:“你……你是虑丫头?你怎会……哼!”
他本想问“你怎会在此”,但随即想到自己既能在名门正派内安插眼线,对方又如何不能往凫灵仙境部署卧底?她与零怒同姓,眉目又有三分相似,无需咨询,其来历已显而易见。他识破零虑身份,遂有此一哼。
双方均行此举,这一节可谓平分秋色,谁也不占理、谁也不能驳了谁去。东方宰话说一半,立即住口,心想零虑不过一介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纵然武学有所造诣,又有什么气候?他自未将其放在眼里,左掌聚力,当头而击。他此刻想到自己教中机密不慎外泄于人,以至惨招灭门之祸,这中间的罪魁祸首多半便是眼前的丫头,存心要一掌送她归西,遂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真气雄浑、沛莫能御,是极其厉害的狠辣招术。
但他手掌方才递去数尺,半途忽然插进一道人影,横亘在他与零虑之间,生生阻了掌势。他一愣之间,手掌半途停滞,未再前进。
就听零虑山摇地动般尖叫:“阿颛!”跟着往他怀中扑了过去。
来者墨发鲜衣、容色俊美,正是阿颛。他笑容可掬,将零虑牵手入怀,众目睽睽之下相拥而依。月余的生死茫茫,数十个日日夜夜,六百多个时辰的刻骨相思,此刻方得颜行于色。其实于常人而言,月余时光,稍纵即逝,不过须臾而已,但他二人意外分散,生死不知,他心心念念、又担惊受怕,此刻久别重逢,只觉这段时光非是日夜,而是度年以计。
第二十七章
零虑靠在情郎胸前,忽觉意中人身上传来湿漉漉黏糊糊的滑腻感,鼻间一股汗臭熏上脑门。抬眸一瞥,只见他眉目如画,依旧是往日的模样,可容颜憔悴,颇具风霜之色,心里一阵怜惜,玉指拂上他面颊,温言相责:“你真是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那些千叮咛万嘱咐你都忘记了是么?我不在你身旁,你就这般邋里邋遢……!”
阿颛本来欣喜若狂,只恨不得将其揉入心中,听她这么一说,垂首一觑,果见自己衣衫褴褛,满身泥泞,实在狼狈;再看零虑白衣飘飘、纤尘不染的形容,蹙眉道:“啊哟,我身上腌臜得紧,你别靠近我,以免脏了裙子。”他话虽这么说,搂着心上人腰上的手却箍得甚紧、毫不放松,显是难舍难分。
他二人若无旁人的你侬我侬、甜言蜜语,旁观众人却觉莫名其妙,明明大敌当前,正在生死相决,何以忽然便缱绻起来?
零怒却在思索这红衣公子是何方神圣,适才他虽凝神瞩战,双目却眼观六路,警防变故,饶是如此,却未看见这青年从何而来,倒像是如鬼似魅突然现身一般,但他笑逐颜开,明显是个活人,他实是惊疑不定。
只有坐在一旁调生养息的将楚同阿颛有过一面之缘,此刻后者突然造访,着实令他觳觫了一把。灭神峦交手,他知对方武功可谓高深莫测,倘若此刻是奉了境君夫人之令前来为难,多半大势去矣。
就在这时,耳听不远处响起“叮铃铃……”的铜铃之声,一匹神骏无鞍的青骢快步奔来,那铜铃系在它颈下,每跨一步,响声便不绝于耳。它奔到阿颛与零虑二人身旁,眉飞色舞,去蹭阿颛肩头,模样颇为亲昵。
这匹青骢正是他师傅生前唯一遗留,让他乘马护送零虑前往歆澜山亭前洞求学,这一路行来二人一马,颠沛流离、风雨无阻。而与零虑失散,阿颛便与青骢并肩同行。他在灭神域凫灵仙境为境君夫人设计利用,扑了个空,之后想起零虑真实身份乃光明神域掌门之女,倘若当真为名门正派所擒,多半亦无大碍,极有可能已衣锦还乡。落归故里。于是四处打听光明神域矗立于何地,途中偶遇李长轩,他受零庶母一掌,真力奔溃,多年苦修之功毁于一旦,比之寻常黎民更为手无缚鸡之力。他落魄江湖,竟为了糊口同一堆乞丐抢食,又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勾当,终招祸端,恰逢阿颛路见不平,援手相救,向他一番请教,终于理清路线,追风逐日般赶到。
东方宰见他二人旖旎不休,心中泛起一阵古怪,高声叫道:“你二人若要谈情说爱,待此间大事一了,自可另觅佳处幽会,眼下却非缠绵之时。”
他一语惊醒梦中人,零虑一个激灵,才想起眼下的状况处境。适才她与阿颛旧雨重逢,喜不自胜,一时欢悦,浑然将周遭情景抛到九霄云外,而今东方宰这么一提,她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一听到“大事”二字,她眼珠骨碌碌一转,一指东方宰,朝阿颛道:“他要同你岳父岳母为难,你理所应当将他打发了。”
阿颛侧头一觑,看向光明神域一干人等,左瞧右瞧,先是在将楚面上停留,寻思他莫不是零虑之父?但这个念头稍纵即逝,他知零虑生父乃光明神域之主,在灭神峦便听境君夫人曾问他为何掌门未至,那么他便不是掌门,自也非零虑之父了。
零虑见他迷惘疑惑的神色,莞尔失笑,说道:“你且先将这些不速之客打发了,稍后我再一一为你引荐。”
东方宰听她言语夹枪带棒,颇为愠怒,恚道:“小丫头果真是情窦初开,死到临头也不忘谈情说爱。也罢,老朽这便大发慈悲,送你两个齐赴西天,做一对亡命鸳鸯!”
零虑有心让阿颛在父亲眼前大显身手、多建功勋,将他往旁一推,离开了他的怀抱。阿颛转身直视东方宰,上下打量,说道:“你是境君夫人一方的前辈罢,你可知前些时候墨夜檀宫中发生了何事?”
东方宰早与境君夫人互通书信,自然晓得正邪之战的诸般详情细节。彼时境君夫人说灭神峦正当山穷水尽无路可走时,偶得贵人相助,方才幸免于难。听他这么一问,果见他周身装束同境君夫人来信中所述别无二致,暗自恍然:“原来那日相助我帮死里逃生之人便是这位公子!”但此时双方是棋逢对手、各为其主,他心知肚明,却不当众宣言。
阿颛哪知他心思?只道他未得境君夫人传讯,仍对此一无所知,说道:“你们家夫人要我为她所用,承诺的好处却未实践于我,你眼下替她补上罢。”他不知兹事体大,关乎光明神域与心上人阔别重逢,心花怒放,一意要与她窃窃私语,不愿斗殴,遂提及此事,也息事宁人。
东方宰一愕之间,已知他意旨何在,是要以此为由劝他罢战,忙道:“慢着,冤有头债有主,夫人有何亏欠于你,来日方长,你自可寻她来偿,与老朽却毫不相干。”
他不为所动,阿颛亦无计可施,双掌一扬,说道:“那我得罪了。”他不待语声落地,左掌圈弧,右掌成刃;双臂揿举、连环相击。他所使掌法乃“海陨尸烂幽昙裁命术”中一门极其凌砾的内家功夫,名曰幽刖真气,乃掌中至尊,可破天下任何一种掌法,遇强则强,对手越是威力非凡,使将起来便越得心应手。众人只觉眼前红云漫天,便似一团烈焰沸燃而烧,却无半分灼热之感,反如隆冬腊月般阴寒彻骨。立马潜运内功真气与其相抗。辛亏阿颛重伤仍未痊愈,否则威力尚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