冁嬮——辴孍
时间:2022-04-13 06:51:37

  这一下先声夺人,东方宰也不禁为之变色。他与阿颛四目相对,受力最重,深恐对方掌法古怪,一时竟未敢硬接,连退三步。眼见对方掌影飘飘,狂风暴雨般源源不断,他退得快,阿颛乘胜追击,则更快,一掌已无声无息袭向他腹前要害,却是使上了千手观音掌的招数。
  东方宰知倘若且战且退,只守不攻,时刻稍久势必落败,只有正面交锋,见招拆招,寻隙占被动为主动,方反败为胜。何况高手较量,生死胜败皆系于一发,对手来势之快,容不得他有片刻迟疑,忙出右掌抵御。
  岂知他一掌递出,对方功过来的招数蓦地行迹,竟尔来无影去无踪。他这一掌便击在了虚空。
  千手观音掌本是以虚实捉摸不定、扰人耳目见长,以达出其不意,行巧取胜之效。东方宰这一击落空,右边肩头露出罅隙,阿颛看得明白,伸指疾戳他肩井、秉风、天臑等数出大穴。东方宰大惊失色,不及撤掌,忙沉臂斜肩以避,但他既无先机,顾此失彼,这一避便为时已晚,数出大穴虽躲过一劫,肩胛终究不能幸免,硬生生吃了对方一指,顿时半身麻痹,奇冷犹如置地万年冰窟,知觉全无。
  顷刻间之间,光明神域一干人等见此情状,皆暗自欣忭,看来己方命不该绝。
  他中的这一掌却幽刖真气,此掌法虽不及千手观音掌神鬼莫测,但仍非同小可,只消击中血肉之躯,寒气随即透体而入,直渗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凝结成冰,受招之人非活活冻死不可。
  辛得阿颛临敌经验未足,且心性天真,只求制敌,不求至人于死地,手下只使上了三成功力。而东方宰一侧一避,又卸去了两成,但即便如此,他已知今日绝无可能获胜。
  一思及自己明明稳操胜券,东方宰怎甘心就此罢休?但若继续纠缠,十之八九将一败涂地,倘若令底下部署一拥而上,自不畏惧,可这样一来,零怒手中的掌门金印就得不到了,一番盘算不免竹篮打水、功亏一篑。
  正踟蹰间,一撇眼见零虑在一旁兴高采烈的拍手叫好,正是为情郎壮胆助威,忽然想起境君夫人来信中所提到挟制阿颛为己所用的筹码,以及他二人适才的柔情婉转之态,蓦地灵光一闪,心生一计。他右肩兀自酸麻无力,难以运劲,但左臂完好无损,长袖拢扬,风卷残云般朝阿颛拂去。
  他这一拂不过是声东击西,见阿颛做势欲接,中途却蓦地变招转向,径直往零虑面门拍落。这一着骤起仓促、出其不意,别说零虑功力不济,难以抵挡,即使与东方宰不分伯仲,可猝不及防之下,也要闹个手忙脚乱。掌力未至,掌风已压得她喘息为难,自知招架不住,要跃起趋避,但对方来势猛恶、不留余地,早将她全身笼罩,提气纵窜时足尖却纹丝不动。惊慌之下,尖叫出声。
  众人见状各自惊呼,一时未思及他这般做法是何用意,有心奋力相助,苦于相距太远,援手不及,步履赶不上东方宰掌势。
  零虑立与东方宰左首半丈,阿颛却伫立在右,要想去救,同样心有余而力不足,危殆中情急生智,一掌迅捷无论抵在东方宰后心大椎穴上,这是习武之人的命门要害,触之即损,别说是幽刖真气所击,即便是寻常莽夫戳上一指,恁你武功通神,也非死即残。
  他这是困魏救赵、围城打援之法,只要对方不存玉石俱焚之意,便绝难无视,非设法抵御不可。即使他不撤招,但略微趋避,去势总不免要缓上几分,零虑便可脱出他掌力笼罩,退跃闪躲。他极力逼敌,足下步伐加劲,要绕过对手,护在零虑身前。
  东方宰自不愿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亏,但他却肯兵行险招,身子只微微一晃,虽未彻底远离阿颛掌下所及之处,但却避开了大椎穴,他自己击出去的一拂仍去势不减,反而更倾迅猛。阿颛魂飞天外,他万万不能预料对方竟应变至斯。但他千钧一发之际已然绕到了零虑身侧,此时此刻他哪里顾得上什么胜败输赢,立即弃了敌人,伸左臂庇在心上人身前相护。
  众人目睹此情,知道胜负只在瞬息之间,都屏息凝神,暗盼阿颛顾全大局、切勿儿女情长,免中敌人圈套。他们见零虑与其情意绵绵的情状,隐约心照不宣,晓得他多半便为零怒的乘龙快婿,那当然是勠力同心的自己人。
  可阿颛不谙人情世故,且急迫之中哪里想得到这些曲曲折折?他若非儿女情长,也不会赴这一趟尘世江湖,更不会涉卷这许多是非恩仇。
  他举臂相护,后身门洞大开,但东方宰心知只消稍有喘息,对方仍能化险为夷,遂并不变招去击对方要害,催动掌力,正中阿颛桡尺二骨。他这一掌猛烈异常,掌上真力虽已尽数交在阿颛身上,但余势竟尔不消,掌风横扫中,前方零虑依然未能幸免,脏腑受伤,哇的一声,鲜血喷溅,整个人站立不定,歪了下去。
  阿颛中了一掌,卡啦声响,只感手臂震痛,桡骨已折,但他恍若不觉,只是厉声恸喊“虑儿!”曲膝蹲足,要去相扶。光明神域一方也是大惊失色,零怒要待出手擒敌,内息却无力相提,凫灵仙境一干人等又围了上来,各抽兵刃在手,以阻众人干扰角逐。阿颛尚未扶起零虑,东方宰二掌又至,仍是无视阿颛,直取零虑面门。
  泥人皆有三分土性,阿颛虽秉性真纯,温和淳朴,即使东方宰打折他一只手臂,仍心无仇怨,但他此刻所作所为委实卑劣,已怒从心上起:“咱们光明正大的打一架就是,是骡子是马但凭真功夫决断,你尽管冲我来便是,而今行此诡计,休怪我跟你拼命!”
  他声色俱厉,东方宰倒真吓了一跳,阿颛胆敢同他拼命,但他可不想一失足成千古恨,说道:“我有何诡计可施?老朽要教训我灭神域的叛徒,与你何干?你自讨苦吃,英雄救美强出头,可怪不得我。”
  阿颛不善言辞,明知他强词夺理,却三言两语为其堵了嘴无言以对,眼见他手掌穿过自己胁下击向零虑,忙挥掌去格。
  东方宰这一下手法却是十分拙劣了,人人都能看出他是如之前那般故技重施、声东击西,看似针对零虑,实则是见机行事,待阿颛误以为他真欲对其痛下毒手采取措施时再伺机反转,出奇制胜。只有阿颛自己当局者迷,明明才吃了一记前车之鉴,仍未学乖,依然上当。众人大声提点“当心!”但到底为时已晚,东方宰奸计得逞,右袖挥出,两枚细若青丝的银针无声无息飞掷而出,稳稳当当插入了阿颛后心神道、灵台、至阳三穴之中。
  这三处穴道皆位于脊椎,同样是致命要害之处,阿颛平素修行内功,真气扩散出去,盘桓于周身七百二十余个穴位之中,每一处单穴双穴或是经外奇穴皆有真气相护。这银针微不可查,虽贯了东方宰掌中劲力,却尚不足以至人死命,但要害受创,定非受伤不可。
  阿颛身中三针,真力随即一滞,气血上涌,一口血尽数染在零虑皓洁无暇的裙袂之上,殷红一片、星星点灯,像极隆冬雪中寒梅。
  东方宰一计成功,洋洋得意,知道这场较量有惊无险、总算是自己胜了,正要一捋袍袖狂妄几句,眼前忽然冷茫一闪,一物湮没无音而至,他知定是暗器,未待细辨,连忙回旋相避,但他既发觉得晚,又以为阿颛受伤之后再无余力负隅顽抗,遂少了提防,就觉胸口一凉,跟着剧痛袭体。垂目一觑,一把寒光凛凛的奇形匕首直插右胸,鲜血汩汩外溅,正是境君夫人赠予阿颛的那件利刃。那日而使之与人较量之后,他为寻来日野外营生、伐木杀畜之用,一直傍身而携。此刻被人接连暗算,他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刀上附了他手中劲力,刀尖刺入肉中,猛劲不消,一冲一带,东方宰摇摇欲坠,终于翻扬而跌。
  他重伤倒地,半天爬不起来,阿颛此刻却只半蹲半伏,银针插入后心,他双臂尺寸未足,不够将之拔出,遂形容未及对方狼狈,这场角逐东方宰机关算尽,到头仍是棋差一招、功败垂成。
  众人叫声雷动,凫灵仙境一方大败亏输,但统率行奸使诈,仍然挂彩,一时威风尽失,他们自是敢怒不敢言,扶起东方宰,一番窃窃私语,意欲悄声而退。
  乲氏双侠拦腰而阻,逼他们交出了零怒所中之毒的对症解药,这才放人,一干邪魔外道终于灰头土脸的悻悻而去。
 
 
第二十八章 
  强敌已退,光明神域人人振奋,只喜得手舞足蹈。但舞过蹈足之后,又不禁愁眉苦脸。
  阿颛后心那三枚银针并未淬毒,万幸无碍,但零虑受东方宰那一掌却伤及脏腑,卧在情郎怀里撑持须臾,还没温存一时半刻,便即不省人事。
  零怒服了乲氏双侠夺过来的解药,运功不过数个时辰已然复原。阿颛于岐黄医理之道一窍不通,光明神域擅药者号诊零虑,望候问切,只说大小姐身中东方宰“封冰神掌”,内脏创伤极中,郁淤于腹,非药石所能治愈,唯有武功高强之人将其体内寒气逼出,自可不药而愈。但阿颛一身内功皆是阴寒路子,倘若强行运功,只会寒上加寒、非但不能救治,反而弄巧成拙,更恶伤势,只有先天极具罡风之气、并修行纯阳内功之人方可以阳克阴。
  光明神域诸弟子所修内功皆走阳刚一派,运功逼毒倒也并非难事,苦于零虑中毒过甚,功力稍逊之辈便无能为力,纵观全山,也只掌门有此功力。但零怒毒质虽祛,内息真功却还只恢复三成,强行替零虑运功驱寒,数个时辰过去,也只逼出少许,实是无济于事。他恢复内功尚需十天半月,但零虑受伤颇重,能否撑过三日,已大悬难说。
  零虑得父亲救助,虽毒未尽去,神志却恢复正常,不再昏厥,叫所有慰问之人都离房而去,只留阿颛相伴。
  “我看见那老家伙拿暗器偷袭,可伤着哪里了?是什么暗器?当心有毒……”待零母将房门一眼,零虑再无矜持,弹起来就牵过阿颛之手,忽觉他手臂软垂,柔弱无力,一触之下,他立即蹙眉,关怀一问:“胳膊中毒了么?”捋开袖子一觑,但见阿颛半条肘子隆肿而起,径如双倍般粗,只吓得花容失色。
  蓦地想起阿颛除中东方宰暗器希冀之外,仓促中更拿了胳膊替她挨了一掌。
  “可痛么……”青葱玉指抚上他手臂,零虑只觉悲不自胜、凄如肝脾。受伤至此,痛苦无庸赘述。
  “自然是痛,但也还受得住。”适才众人都去关心零虑之伤,分身乏术,却将他忽略了,竟无一人睬他,连自个儿亦当局者迷,而今零虑提及,方才后知后觉难堪痛楚。他眉目约含隐忧,咕哝道:“骨头断掉了,也不知能否续上。”是否沦为残废倒也无关紧要,只是如此一来,他便深恐要遭心上人嫌恶。其实断骨于习武之人而言乃家常便饭,人家说常在滨边行,哪有不湿鞋?经常刀口舔血,有朝一日总将伤了唇齿。而常在刀光剑影中厮杀之人,受伤在所难免,骨骼受挫而折,轻轻巧巧便能续上,只是阿颛从前过的平平稳稳,别说受伤断骨,更是从未与人过招动手,毫无经验,故而一出山便接连吃亏。
  零虑点了他臂弯诸处麻软之穴,使其接骨无痛,跟着提起阿颛臂膀,一拉一撑,高隆凸起的桡骨立即平复原位,她放下胳膊,说道:“且先麻一阵,几个时辰之后再解,痛楚自轻,近日不得胡乱手舞足蹈,以免断骨错位,否则一断再断,那可续不上了。”
  阿颛嗯了一声,忽地心念微闪,想起一桩事来,问道:“那日途径一方乡村,有双夫妻大闹别扭,只因丈夫右足跛瘸,他妻子便要另寻新欢……唔,虑儿,倘若我手臂终究不能痊愈……”
  话已至此,零虑无需再听也知他所问何事,未待阿颛一询出口,便笑盈盈的打断他道:“你赶紧住口,这种事何需质疑?但凡是个女人,都尽拣佳偶为夫。”顿了顿,见阿颛面色古怪,拿腔拿调道:“故而你切勿粗心,得将胳膊养好了,否则……哼哼,谅你也能预料得到,后果自负。”
  阿颛却听得懵懵懂懂,寻思:阿虑闪烁其词,照她的意思推测,莫非肢体健全时便是佳偶,恩恩爱爱,缺胳膊断腿后就不是佳偶、该分道扬镳了?天下哪有这般荒谬之谈?喃喃道:“可若你重伤不愈,我绝计不会弃之如遗,舍你而去。”
  他怕越扯越离谱,只小声嘀咕,但他虽说得隐晦,却还是给零虑听见了,挑了挑眉,揶揄他:“人家都说宁信世间有鬼,也绝不可信男人之嘴。”阿颛大感疑惑,一本正经的问道:“这是为何?”零虑笑语嫣然,再接再厉的奚弄:“只因外头的男人善于卖弄唇舌,讲起话来娓娓动听,但实践行动却强差人意。说一套是一套,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套,实在令人鄙视。”
  阿颛大谬不然,正要据理力争辩驳几句,房外蓦地有弟子前来叩门:“颛公子可在?掌门有情!”
  房内二人面面相觑,阿颛诧异问道:“不知你阿爹唤我过去所为何事?”零虑也暗中揣度,思索片刻,警告他:“定是要褒奖于你,稍后你见了我爹爹,万万不得无礼!”阿颛站起往门边走去:“这是当然,你好生休息,我去去就回。”零虑大喝:“站住,我的话尚未讲完!”阿颛依言转身,疑惑相望。她面颊忽然潮红,神色忸怩了一阵,赧着脸续道:“你若同我阿爹独处一室,切勿管他叫前辈、掌门、大叔大伯之类,得问岳父大人安好,你听懂没有……!”说着双颊生晕,女儿娇羞显露无遗。
  阿颛人虽质朴憨实,绝非愚不可及,自然听懂了她言下之意是亲口承认自己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只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乐了半晌,美滋滋的出了房门。
  他随通传弟子步行,来到一殿之前,那弟子往里面鞠了一躬,敬声谏报:“启禀掌门,颛公子已到。”殿内零怒应道:“嗯,你且退下。”待那弟子离开,零怒叫阿颛进殿。他心绪忐忑,长吁口气,一抚胸脯聊以镇定,提步入内。
  来时他眉开眼笑神采飞扬,兴奋不能自已,当真与零怒四目相对,却又不禁腼腆。他与零虑能否终成眷属,父母之命不可或缺,倘若对方瞧自己不上,想与心上人双宿双飞那可就难于上青天,只盼零怒赶紧拣些细枝末节的琐事问了,尽快放他走人。他如坐针毡,哪里还能惦记零虑先前那番孜孜交代?
  “颛公子不必客气,请就坐罢。”他本来正襟危坐于大殿中央,见阿颛到来,忙起身相迎,极尊待客之道。
  当人情绪焦灼紧张、局促不安时,心思格外敏感细腻。阿颛听他说不必客气,然自个儿举手投足之间却极其客气,显是寒暄,倘若真心接纳,大可不必这般见外,心头一沉,只觉大事不妙。也不去理会他的酬酢,问道:“不知掌门唤我前来有何吩咐,就请示下罢。”
  零怒斟酌片刻,面上难色尤其显著,到底还是慎言启齿,说到:“我光明神域遭逢大难,本拟就此风流云散、一败涂地。天可怜见,颛公子援手甘霖,扶危济困,助我神域免受大劫,举教千百余弟子皆感大恩大德、永世不忘!”此番话都是肺腑之言,说着面朝阿颛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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