冁嬮——辴孍
时间:2022-04-13 06:51:37

  卢彦却往鄞城门前瞩了两眼,面色郑重,肃然道:“她既丧命于此,血迹也尚新鲜,看来也只死在两个时辰之内,杀人凶手必在左近。咱们万万不能与姬阴魂碰头,即使我武功今非昔比,这个劲敌干上了也殊无把握获胜,还是能避则避。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将她敛尸掘坑葬了,溜之大吉为妙。”
  伊晚一叠声正是,惶恐之色溢于言表,但她尚未动手,身后一个冷嗖嗖的声音乍然而响:“既然武功大进,来同我一较高下便是,又何必溜之大吉,酣畅淋漓打一架岂不痛快?堂堂正正胜了我,那才是英雄救美。”
  这声音娇柔婉转,如黄鹂鸣春、轻鸠扬啼,甚是悦耳铃人,零虑心头一动,回头去觑,就见一位宫装美妇俏生生、笑盈盈的立在丈许之外。她鬓飞高髻、花颜落缤,一身绫罗绸缎,身姿窈窕婀娜。青蹇拂柳月弄锦、一颦一笑皆风情。
  零虑微觉此人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她虽是女子,却也看得目不转睛,暗叹真是人间至极之尤物,上苍果然鬼斧神工,竟能造出如此冠绝天下的红粉佳人。
  她悠然自得的端详欣赏,卢彦二人却骇然失色,再也无暇理会李锦儿的尸首,连退数步。
  宫装妇女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二人一眼,转而觑向零虑,见她目不转睛的注视自己,显是惊艳于自己美貌,也不去斥责她此举无礼,巧笑嫣然走到零虑身旁,青葱玉指往她面颊摸去,蔼声道:“姑娘与小女结伴同行,却不知何许人也?”
  伊晚啐了一口,恶狠狠的道:“恬不知耻的荡妇,谁是你女儿了?你这辈子无后无膝,断子绝孙,注定孤独终老!”她秉性随和温婉,乖顺斯文,从未如此污言秽语的咒骂于人,零虑一讶,忽见宫装妇女伸手而来,看似缓悠悠慢腾腾,心中却生出不详之感,左腕一抬,一斜一推,将对方手掌拨了开去。
  姬阴魂“咦”了一声,大感惊奇,又伸手向前,这次却快了许多。零虑这才看清她五指张扬,竟是来抓自己面颊,五指尖端长甲如雕如琢,存心要将自己脸庞抓个稀巴烂!
 
 
第三十三章 
  姬阴魂见她零虑施展擒拿手法化解了这一招,大喝:“我同你无冤无仇,何以毁我面容!”
  有力拆解自己两招,惊疑不定,问道:“姑娘身手不凡、傍有绝技,却不知是哪位高人的门下?”
  零虑未待启齿,伊晚已抢先替答:“她是光明神域的掌门千金,你若胆敢伤她一分一毫,后果需得自负!”姬阴魂笑靥依旧,但听她这么一说,果然不再乘胜追击,点头道:“嗯,原来是零掌门的掌上明珠,果然将门虎女,真正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不知令尊近日可好?”
  待离她两丈之外,零虑方才立定脚步,听她一言,寻思莫非她与阿爹原是旧相识?但转念想到武林成名人物即使不识也必有耳闻,遂答道:“有劳前辈慰问,家父一切都好。”蓦地醒悟适才她说什么来着?瞅了瞅伊晚,奇道:“你是伊夫人?”
  姬阴魂远山青黛般的眉目中掠过一丝喜意,呵呵娇笑,花枝乱颤:“正是,如假包换。”零虑愕不可当,复又转头去觑伊晚,只见她一派深恶痛绝的形容,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卢彦亦是咬牙切齿,心头不禁起疑。
  姬阴魂向伊晚道:“你阿爹在鄞城等候多时,而今时辰也不尚早,咱们进城用膳去。唔,你阿爹想念得紧,此番亲自出山,你不能再溜了。”伊晚本来一退再退,目光游离四顾,意欲夺路而逃,这下却蹙起眉了。他她阿爹既给对方携来,她即使性命不保,又怎能抛下父亲弃之如遗?
  姬阴魂又向零虑道:“你是光明神域掌门千金,又是小女之友,便请一并入城吃顿饭罢。”
  零虑寻思她二人既是母女,绝无所谓的深仇大恨,多半只是闹了什么别扭不愉快罢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外人无权干涉,自也不便去看热闹,何况先前本已耽搁颇久,她急于寻觅阿颛,也不愿逗留贻误时辰,颔首道:“多谢夫人厚意,只是晚辈而今要事在身,就不劳烦了,这便告辞。”说着跃上马鞍,朝三人微微一笑。
  姬阴魂仍是笑得矜持,不予理会。零虑见她并未横加阻拦,正要策马而行,却听噗噗噗噗四声异响,身下坐骑忽然痛嘶惨嚎,一头栽了下去。零虑跃离马鞍,轻轻巧巧落下地来,就见那马四肢齐断,鲜血横流,歪在地上不住嘶鸣。姬阴魂道:“如此总能委屈留驾了罢。”
  零虑在马颈上补上一刀,送它归西,免受苦楚,转而怒视对方,恚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也从未开罪过你,何必杀我坐骑?”她心头怦怦乱跳,适才骑在马背,却未看清对方以何种手法将马匹截肢,武功之高,可说远胜代熙、七罗凡之流,叫她如何不惊?
  姬阴魂道:“素不相识?零姑娘真是健忘。”转而厉声道:“我姬阴魂杀人尚且肆无忌惮、百无禁忌,何况杀一头畜生,还需要讲什么道理?走罢,进城!”当先提步而行,她知伊晚顾念父亲,绝不会掉头逃跑,定然尾随在后,更不回头观望。
  伊晚踟蹰片刻,徘徊不定,同卢彦四目相对,交换了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到底还是跟了上去。她见零虑也往城门迈开步伐,小声在她耳畔附语,郑重其事道:“城中闹市人多,易于藏身,稍有时机,立即有多远走多远。”
  零虑只点了点头,瞩目在姬阴魂背影中,越看益发熟稔,想起她适才那句“零姑娘真是健忘”,听其口吻,倒似与自己有过面缘。正冥思苦想,忽然神思一明,憬然有悟。
  她初次踏足翙隰谷时,正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彼日她与境君夫人不约而同前去问药求医,最终两拨人马皆给虿螅毒神以她为由拒之门外,她也由此被这两拨人记恨上了,境君夫人之厄已历,眼下姬阴魂强行留人,多半便是为了当日那桩过节,要慢慢设法炮制凌辱以泄怨愤,却不杀人。只是那时姬阴魂驾临翙隰谷,非但身旁携了个遍体血污的男人,她自己亦蓬头垢面,与眼下这副花枝招展的尊容实是天壤之别,故而零虑一时未能认出。
  四人一前三后,径直入城。城中满市繁华、摩肩擦踵,零虑数度要想伺机溜走,s但姬阴魂仿佛身后也生双目,她放慢脚步,她也跟着放慢,二人始终不长不短相隔丈许。零虑知她虽目不斜视,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自己,她不敢贸然轻举妄动。逃无可逃,便只得老老实实一路尾随,见机行事。
  四人上了一栋酒楼,姬阴魂唤来店小二,笑语嫣然:“来两壶九菀春佳酿。”店小二弯腰拱背,满面堆欢,极力自卖自夸:“好勒,夫人请放心,我们店里的九菀春是正宗陈窖,市无二价。夫人请稍等,小的这就去搬。”
  等候期间,伊晚不住东张西望,姬阴魂瞧在眼里,说道:“你爹换乘去了,稍后即归,不必心急。”
  那店小二适才大放厥词、说得煞有介事,不料搬上来后姬阴魂一尝,勃然大怒,将酒杯往地下一摔,拍桌而起冷笑道:“一杯酒里面半杯是水,果然市无二价。”掌伸袖出,那店小二尚未来得及赔笑,哼也没哼一声,立时脑浆迸裂,当即惨死。人命一出,楼上食客立时炸开了锅,见鬼般纷纷大呼小叫,一窝蜂的挤下楼去。
  此番动静顺理成章的惊动了掌柜,听说楼上有人斗殴干架,多半是哪家无赖在吃霸王餐,这还了得?赶紧率领一众泼皮气势汹汹奔上楼来,却见是三位貌若天仙的美女以及一个气质彬彬的青年公子哥儿,哪里有什么无赖?登时懵逼。
  姬阴魂见对方夹枪带棒、来者不善,二话不说,双袖飞舞,顷刻间拍死了挨近的十人,喝骂:“奸商,老眼昏花,图利算到夫人跟前,叫你赔个精光!”老掌柜早吓得魂飞天外,呵斥身边喽啰将她拿下,自己却跌跌撞撞狂奔下楼,再无来时的横眉嚣张。他年事已高,惊慌失措之下,步履更是踉跄。一个趔趄,终于哎哟一声尖叫,骨碌碌顺理成章的摔下楼去,不知是死是活。
  姬阴魂杀了这帮泼皮,一跃下楼,去厨房灶下取来火把,往柴房里一丢,烈火熊熊而起,墙墙殃及、房房蔓延,霎时偌大一栋酒楼便沦陷火海。烈焰焚空,火舌绕上天际,大街小巷无数行人叹为观止,相隔较近之人深恐城门鱼殃,四散叫嚷、喧哗逃窜,哪里有人敢去救火?
  姬阴魂一套行动干净利落,伊晚三人皆是敢怒不敢言。她烧了这一家,转而奔赴相邻的客栈。那掌柜早已听闻隔壁事发的前因后果,知悉不过是因酒中淆水而惨遭大祸,寻思自己家的酒酿也掺杂了不少水分,倘若她仍要上酒,岂非要步起后尘重蹈覆辙?遂强忍惧色胁肩谄笑:“对不住了夫人,今日小店食材紧缺,供应不及,已提前打烊,您还是移步别家罢。”
  姬阴魂往里头淡淡一觑,颜笑朝露:“嗯,济济满堂、座无虚席,果然已提前打烊。”掌柜的老脸一僵,干笑道:“诸位顾客已点了饭菜,待他们用完,这就歇店了。”姬阴魂笑靥益发深:“打烊算得什么?人财两空,不如关门大吉罢。”掌柜还想敷衍几句,她寒袖一出,立即翻身倒毙,送了他的性命。姬阴魂接连杀戮,心情越发不顺,笑道:“酒楼客店,家家童叟皆欺、坑蒙拐骗,未免愚弄贫苦,不如将这软红都屠了,省得讹人钱财。”
  她明明说得轻声细语,听在卢彦三人耳中却令人不寒而栗。伊晚知她素来说得出做得到,做不到便绝不启齿,眼下既放出话来,只怕鄞城立即要遭血洗之祸,但市井街陌人山人海,酒楼客店不计其数,又怎屠杀得尽?
  姬阴魂毫不拖沓,也不知她从哪里抽出一件兵刃,貌似是支镶嵌了不少珠玉翡翠的尺许步摇,这兵刃长相秀雅,玲珑精致,却非女子发饰,真正是一件锥铗类奇形利器。她以食中两指相衔,持之冲入客栈,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但凡身处客店之中,甭论店伴、顾客,笼统照杀不误,一支金锥步摇,万颅从中过,虽仍明晃晃亮闪闪不沾半寸血污,可无形之中不知染了多少鲜血。
  伊晚向零虑道:“鄞城鱼龙混杂,客店中步伐武林正义之士,她这般横行霸道大开杀戒,早晚激起公愤。她眼下自顾不暇,我得赶紧去寻家父。零姑娘,万幸她尚未炮制于你,此时咱们分道扬镳,你便可安全脱身。”
  零虑此番总算见识了何为专横跋扈、恣睢无忌,半点不愿再同那女人多做照面,有心要救城中客店不受罹难,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思君心切,那也免谈了,忙在那家客店的马厩中窃了一骑,乘之出城。
  这一出城,离了是非之地,同是非之人南辕北辙,她一人孤身孑孓,总算得了两日安静日子可过,一路倒也顺风顺水,除了在某地荒郊遭了几披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匪劫色,再无罹难。
  第三日巳时初,零虑踏足了“金银山”的峰脉范畴,金银山在武林中名头响亮,颇具威望,虽非中流砥柱,却也是三教九流中的一流帮派,掌门南宫威海曾与零怒较量武学造诣,百招而败,也是第一流的高手。此山名曰金银,倒非山中盛产黄白,居民富饶,只是此金银非彼金银,指的是二宝藤罢了,花季一到,漫山遍野的盛放开来,已看不到其他绿植,遂由此得名。
  山虽声名远赫,山麓附近却无客店,零虑与南宫威海并无焦急,也不打算登门拜访,本未想多做停留,但堪堪策马驰了里许,便遇到金银山弟子堵住了去路。
  零虑勒马止步,东张西望,左近并未蹊径可行,正要酌辞相询,前方已有一人过来作揖,说道:“可是零虑零姑娘大驾本土?”
  虽知金银山乃货真价实的名门正派,但零虑谨小慎微,却不肯轻易透露身份来历,眼前这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弱冠男子,儒服博冠,彬彬有礼,看上去人畜无害,但她却仍是心存防范,不答反问:“阁下是哪路英雄?”
  那人莞尔一笑,又作了一揖:“英雄不敢当,在下乃南宫威海座下八弟子杜洋,奉师尊之令,率这几位同门在此恭候姑娘大驾。”零虑朝他身后微微一瞥,问道:“不知尊师此举是何用意?”
  杜洋接下来一番话委实令零虑花容失色,他道:“昨日山中来了一位贵客,正是颛公子,他知姑娘即将寻他而来,深恐错过会面,特意委托家师遣人下山相候,以免失之擦肩。”
  零虑一闻此言,当真是六神无主。她一听到阿颛之名便即晕头转向,惶急中什么警惕戒备、小心为上,笼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再也顾不上防范,一跃下马,切切急道:“此话当真?阿……阿颛果然在贵派为宾?他……他如何结识了南宫掌门?”她忒过激动,心潮澎湃不能自已,说起话来也结巴了。
  那弟子娓娓道来:“说来也是缘分巧合,昨日颛公子自西北而至,身负重伤,晕在道旁,辛得本门几名弟子瞧见扶危,负回山门施药相救,今晨方才醒转,并委托掌门派人相候姑娘到来。”
  此言一出,更让零虑心急如焚,不及细辨对方话中真伪,只顾着关心心上人安危,连问:“他竟受了重伤?伤了何处?可有危及性命?是何人伤了他?”
  那弟子一派气定神闲,宽慰她道:“姑娘不必忧心,颛公子而今已无大碍,只是负伤之余,不宜长途跋涉,遂暂宿山门颐养。而今姑娘尊驾已到,毕派掌门有令,恭请移步山门相叙。”
  惊喜突如其来,零虑虽喜不自胜,但到底在凫灵仙境那龙潭虎穴中潜伏年许而未露丝毫马脚行迹,早于千难万险中练得心细如发、灵敏慧颖,而今自非冲动鲁莽之辈,这时三言两语之间,已抑制了满腔欣忭,稍一思索,立即发觉对方言辞中破绽百出,满是漏洞,浑不可信以为真。
  眼见对方再三殷勤,谎话连篇,零虑眉颦一蹙,正欲推辞,但忽然想到对方既然如此大费周章设计相讹,必定有所图谋。她虽挂心阿颛,然此节与其涉联,说不定揭了幕后另有意外之获,何况零怒自来与南宫威海交好,所谓两派同气连枝,她是零怒之女,又诓她何来?背后自然有所隐情,但凡是对父亲不利之谜,她势必究个水落石出不可。
  思及此,零虑明知对方谎话连篇,却面带蔼笑,并不点破,佯装坚信不疑,耳听那弟子终于说到领路相邀,忙做出迫不及待之状,紧随其后,一路上峰。
  而今并非立春陬月,漫山遍野的子风却开得繁花似锦、璀璨如辰,密密麻麻铺在山间,扑鼻馨香尤其宜人。零虑随他东转西拐,绕了好大一圈九曲十八弯,总算不辱使命,抵达山门前的琉璃大殿。
  一路上山,零虑便察出有异,金银山的那些门徒弟子虽一个个尽忠职守、毕恭毕敬,却均不苟言笑,犹似吊唁服丧般默不作声,譬如一尊尊泥塑木雕直楞楞的杵于岗上,形容死样活气。偌大山门竟无半缕人声兽啼,明明人多势众,却万籁俱寂,怎一词诡异了得?
  零虑暗自戒备,随那领路的弟子径直踏步大殿,直至掌门座下跟前,会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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