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报快马加鞭传回温府后,温家老爷喜极而泣。从未让家里操过心的儿子,就这样一人独闯京城,历经十年寒窗磨砺,终于成为一朝光耀家族门楣的人中龙凤。
温家老太爷更是对这个孙儿百般满意,虽主角仍在京中未归,可并不妨碍府上这几日开祠堂,祭先祖,宴宾客,大肆庆祝一番。作为一个业以没落地世家,温家好似又重新看到了崛起地希望。
说起温彦行着实算是个天选之人,自小虽出身于一个偏远地世家,且不是家中嫡子长孙,母亲却是个相府之后,只不过那个相府也早已不在罢了.....只是有一回听闻母亲提及,她的祖父生前一心为国,却在朝中一次有名的内战中遭受裹挟,遂累及整个家族一夜倾覆。
而当时温彦行的外祖父,也只因恰逢与妻子来此地省亲,人不在京中方才隐姓埋名躲过一劫。那时母亲年纪尚小,才刚刚记事,成人后便也只能嫁入温府栖身为妾,至于有关那些相府后人的隐情除父亲知晓外,也都是些不足为外人道也地密辛。
许是遗传了母亲的聪慧与容貌,这位温家二公子自小便聪明过人,长至十几岁气质便已初露端倪。与温家其他后辈有所不同,不仅长相上挺拔俊秀一副天人之姿,疏眉朗目间气宇不凡,才情上更加是满腹经纶,惊才绝艳。
于是,虽之前并非温家长孙,却因其年少有为颇受族人期待,家中父亲正妻又过世多年,温家为其以后考取功名铺路,便在家中祖父作主之下,早已将其母亲抬至主母之位,因此温彦行自少年起,在温家受得却是嫡子嫡孙的待遇。
对于这种刻苦又自律地人,父亲、母亲自然也是十分开明,从不用横加干涉其成长,甚至年少时期便被许可远足。因此与一般世家子弟相比,自是胸中有丘壑,气韵不可学,长成如今这般一骑绝尘的天之骄子。
有些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一路欣赏着沿途风景,或寄情山水,或交往朋友,或发现美酒美食,纵横洒脱间人生肆意快哉。
可有些人是为了行商创业,有些人为了西行取经......还有些人则是为在市井百态里看见那些人间疾苦,家国大事。这仿佛就像是在温彦行的基因里,早就种下了一样。
比如,每年雨季暴雨连连之下,长江下游百姓深受水患困扰,民不聊生;比如,朝堂之上宦官专权,奸臣当道,党争乱象之下,多少忠臣良将屡遭迫害;再比如,边陲外敌嚣张跋扈,各异族屡犯入侵,可藩镇割据却已成为威胁朝廷统治的最大毒瘤......
不过刚年方二十的温彦行,自十岁启蒙时便已明晰,好男儿当立世,少年时读书明志,青年时游历明情,之后尽力以科举入仕,倘若有幸能立于朝堂之上,定当护佑君主,为百姓谏言献策,做些于国于民都能大有裨益之事,此生便算无憾。
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此时一腔热血的温彦行恰逢新帝继位,以强明自任,下诏制举。目的自然是广纳良才,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好为日后抑制宦官干政,改税法,驱外敌,并着手削藩等诸多大动作做准备。
新帝新官上任,一心想要祛除那些积累已久地诟病,重建一个天朗气清的朝廷。
而早就立志于此,并为此准备了许久的温彦行,在此次考试中作策论五篇,以独到的见解从此次科举中脱颖而出。虽未及榜首,却也以优秀青年之姿入选了素有“天子私人”之称的翰林院,而不久后则开始师从当朝内相,陆挚。
“达则兼济天下”由科举至翰林,再由翰林而朝臣,是那个科举时代所有士大夫的人生理想,因此温彦行此番高中,对于整个温家来说当然都是非常值得荣耀的事情。
而成为一位翰林院学生,虽还是其中最人微言轻地一位,却不仅可以致力于文化及学术传承,还能更踊跃地参与政治,议论朝政,影响国策。对于温彦行来说,这亦是他朝着心中理想迈出地最为坚实的一大步。
只是福祸相依,理想虽能推动历史,却终是无法阻挡它滚滚向前的洪流。
一切看上去虽已是万幸,可理想与现实间的鸿沟,又到底有多么地巨大呢?在温彦行初入翰林院一两年里,现实就给他这个学生上了十分沉重地一课。
与院里其他世家子弟不同,温彦行在京中可以算是毫无根基可言,加之年纪尚轻,资历又浅,唯一可依靠的也只是天子所赐地那一点儿欣赏之情;当然还有连他也并不知晓,被翰林学士之长——陆挚,所看中地一些勤勉正直的品格。
像这样没有任何背景的青年才俊,在错综复杂的京城,其实是入不了许多世家权贵之眼的。不过倘若能招之为婿,随便以一庶女嫁之,日后说不定自有其一番建树,倒也方便收归己用。
因此,哪怕是还居于客栈中的温彦行,却也常见不少门人说客登门拜访,且皆具拉拢之意。
尚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关系的温彦行,只能一一拒绝,然后表示感谢。更有一些送来银钱或房契的,也是想尽办法全部送回。
只是京中拜帖着实太多,更有许多送来礼物聊表心意却未见其人的,这让温彦行着实为难了许久。最后只得把所有贺礼收归一处,想着了解清楚朝廷相关律例后,再做合理与稳妥地处理。
本以为只要自己独善其身,便可自证清白,哪曾想很快就有人借此往朝中递了帖子!有负责监察的御史称收到匿名举报,近期有新进进士,人还住在客栈,其收受的贿赂就已堆满了房间,人声嘈杂之下,京中百姓无不议论纷纷,此等贪污腐败之风需严查。
收到这样地指控,令初入朝堂的温彦行着实大为惊恐。好在他早已吩咐了从温府带来的得力之人好好看守那些礼品,并将所有拜帖整理收妥,一并细细登记在册,只是没想到还未等他作出下一步反应,此事便已被有心之人发酵成这般程度。
要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倘若当今圣上偏要追究此事,想要完全说的清楚倒也真是一件很难地事情。想到这里,温彦行不自觉已是一身冷汗,初来乍到并未有丝毫树敌之下便已是这番境遇,京城水深鱼大之地,看来远比自己预想中要复杂的多。
虽说此事只是作为一个小小地插曲,就已被陆挚轻易压下。毕竟明眼之人,都能懂得这也只不过是有人想要给这个明明乳臭未干,却恰巧被天子看在眼里的小小文官,一个下马威而已。
可当温彦行未来离权利的风暴中心越近,离同样理想化地新帝越近时方才明白过来,风雨诡谲的朝堂之上,正如君子立于了危墙之下,并不是单靠一腔热血就能坚持下来。
事实上,没有人能够在这里游刃有余,进退自如;即便是最圆融地性子,有最丰富地才情和最无可质疑的忠心,亦然.。
说到底,倘若在这样的环境里真正想要做些什么,唯有在适应与坚守中,不断作出改变,亦不断地作出牺牲......
第19章 无数高楼入画屏
当然,到董事办给皇帝当助理,虽初来乍到且没有半分背景,但这在老板的秘书团里,倒也不全是缺点,反而更容易被公司的高层们信任和培养。
说起来,识得温彦行这匹千里马的伯乐并不是当朝天子,而是备受天子信赖地一代贤臣陆挚。
这位当朝内相,十八岁及第。遥想当年比现在的温彦行更加传奇!数年来不仅为官清廉,无论在朝中,还是市井百姓心里都更是颇有声望。
但皇帝有时奏折看多了,却也不免觉得他太过刻板谨慎,于是有一回便亲下密旨跟他说如果对于别人的馈赠,不论是啥统统拒收,那未免有失亲和,于以后办事恐也是不利;像马鞭、鞋靴之类的那些薄礼,卿倒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于“清廉”二字亦无伤大雅。
可陆挚当即给皇上回复道:“收受重礼是受贿,收受薄礼亦然,千里之堤亦能毁于蚁穴,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行贿之风必然越来越甚。起初收到鞋靴之人,便可能会惦记裘皮大衣,而得到裘皮大衣,便还会想要钱财、宅院,钱财宅院到手,就会觊觎权力官职!薄礼亦如涓涓细流,终会汇成大江大河,最终泛滥成灾。”
此一番陈情,使得新帝对自己日后的这位贤相,愈发敬重起来。
此虽只是一段街巷之间流传的轶闻趣事,可这样一位人物,却让温彦行看到了母亲口中那位曾外祖父的影子。让后辈学子觉得亲切与真实之余,这位陆相不论在学养才能,还是品德风范、权德智术方面,亦无不是深得当时及后世所称赞的。
后来客栈受贿一事过了不久,温彦行在机缘巧合之下看到当时陆挚在给监察御史弹劾他收受贿赂的折子里批复道:“昔子贡问于孔子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盖以君子小人意必相反,其在小人之恶君子亦如君子之恶小人。将察其情,在审基听,听君子则小人道废,听小人则君子道消。”
内相意思是说,街头巷尾之人都说他是好人,他也不一定就是个好人,而都说他是个坏人,他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个坏人!要认真调查清楚实情,不要枉听了小人的话,而使得一位君子蒙冤。
虽寥寥数语,却字字有力。自此他也便成为了温彦行一生中最敬重与钦佩之人。也是自那时起温家二公子潜心求学,恨不得日日到访陆府,一心想要拜到陆挚门下,立誓要成为他的学生。而这份不管不顾地执着与坚持,倒也令他很快便如愿而行......
“彦行,今日圣上问我,何以为我们当今切务?你怎么看?”陆挚抛出了一个问题,给这位刚收了不久的学生。
温彦行向老师深施一礼,答:“此题事关圣上,且容学生惶恐,斗胆陈述。昔年我出门游历,曾行至北漠之地,亦到过江南之所。发现国之山河,有大漠孤烟之浩瀚,亦有人迹罕至之苦寒;有熙熙攘攘之繁华,亦有人满为患之饥饿。而这些民情,每年传至朝中,则往往多是报喜不报忧,百姓们苦寒饥饿之下仍免不了苛税之负重,雪上加霜生活就更加困苦。可造成这番局面的,当真是圣上不仁不为?或许也只是因为朝堂自下而上,都选择闭目塞听罢了。”
“嗯,你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我与圣上说:“乡日致乱,由上下之情不通,劝上接下从谏,乃上疏。当今切务,在于审察群情,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所甚恶者,陛下先去之。欲恶与天下同而天下不归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
往日导致变乱的,就是由于这上下之情不相通,当今最为急切的事务,便在于接触下情,听纳谏诤,详细查明百姓的心志所想,老百姓喜欢的就先去推行它,倘若是老百姓憎恶的,那么就先去除掉它。
一般说来治与乱的根本,都是与人心密切相关的,何况正当变故发生,人心动摇时,处于危险疑虑和人心向背的关头,百姓心之所归,就会万事振兴,反之人心离异,就会万事皆危。而眼下圣上与我们要做的,该是与百姓同好同恶,使民众向往归附,以安定国家。”
“学生,受教了!”温彦行躬身听完老师的回答,再次满怀敬意地朝其深施一礼,为自己能得此良师而幸,亦为当今圣上与百姓们得此良相而大幸!
在京中有心之人看来,温彦行年纪轻轻,竟能很快入得内相府成为陆挚的学生,当真也是有些本事的。因此哪怕客栈受贿风波在前,仍有许多世家子弟开始不断向其抛出橄榄枝,行各种宴请议亲之事,已示拉拢。
再面对此等情况,心中已经有所戒备地温公子,倒也不是每回都需别人帮忙解决问题。只要想明白了在朝为官最重要便是“忠君”二字,不贪腐,不站队,不随意结交,亦不涉党争之事,时刻保持警醒与洁身自好,一般而言这些人倒也不能奈他何。
只是,交友这事儿倒也不能完全避讳,那也算是另一种闭目塞听了。俗话说独木不成林,毕竟只身一人在京中势单力薄,若有志同道合的同辈相互欣赏,互相监督扶持,倒也是最理想的处境。
于是向来不是特别擅长交际的温彦行,小心翼翼的处理着这些远比家国文章更加复杂的关系。而此时处在一个自身各方面都亟需成长阶段的他,仅是适应朝堂与理想之事便已消耗了全部心神,因此对于虽连老师都有所提及的成家一事,个人只觉得时机还远远未到。
虽说在这个如履薄冰地过程中,一边避无可避的得罪了一些权贵,一边倒也交到了几个志趣相投的好友。
只是这些朋友中,真正出身于京中世家的子弟并不多,大都和温彦行背景相似,无非都是心怀鸿志又颇有些才华罢了。
而这其中唯一一个在京中还算有些权势的,就是颇受皇帝尊敬地那位端亲王之子,京城人称小郡王的李晓。起初因知晓此人不是王府世子且从不涉朝政,所以结识虽是个偶然的机会,却并未让温彦行感到紧张。
机缘巧合,几次交往下来才发觉此人也并不是像外人所看到地,只知饮酒作乐的纨绔之徒。相反这是一个内心敏感且极聪慧之人,懂得明哲保身,亦懂得大隐于市,更懂在这个风云诡谲的京城中如何自处。
而此人却成为多年后,陆婉儿与整个温家的恩人,此事暂且不提。
这边温家老爷,近日也特意往来于京城一趟。带了族中交托的一些银钱,特意为温彦行在京中置办了一处宅院,虽不是深门大户的气派,却也算格局小巧精致,位置上又行走方便。
安排妥当一切,温老爷临行前又嘱咐儿子,成家立业,此二者皆是人生大事,年纪已丰自该娶妻生子,倘若京中得遇良人亦可早做打算。
身为人子,温彦行自然也向父亲许诺会奋发图强,等他日有了建树,定把双亲接入京中团聚。
在城外官道的分叉路口处拜别父亲后,温彦行在凉凉秋风中独站了良久;而他又岂会不知父亲此次的来意,温家这是把全族的荣耀都压在了他一人身上......
只是自己所选择的那条前路,真的会如眼前这官道一般平坦吗?想要给积久成疾的国家旧制治治病,哪怕是紧跟着当今圣上,前面还有老师领路,也可能走着走着便要朝向另一条没人走过的崎岖之路上去,甚至可能会异常艰险。
可老师入朝多年,亦是在这样地前途未卜中一步步走过来的......
既然人已入此棋局,倒也不该瞻前顾后,更该怀有身先士卒地勇气。想到这里,年方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温彦行,好似以比出城时更加坚定地步伐,朝着眼前那座硕大的城池中走去。
第20章 星光灿烂风儿轻
而有了婚约在身的陆府待嫁之女,陆婉儿;此时的心情,却是一生中最轻盈地时刻。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辞强说愁。从众人的视角去看,这时的陆家二小姐,的确该是一生中最肆意洒脱地阶段。不担世事,天真烂漫,每天要做的也只是在优渥地环境里,在纯洁美好的爱情里期待一个幸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