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插曲,有趣之余又为新婚二人更添甜蜜。
很快三日归宁之期到来,这也是岳沐之第一次,正儿八百的以半子身份陪陆婉儿登门。陆家老爷与两位姨娘都表现的十分高兴又客气有礼;婉儿的兄弟姐妹们也与岳沐之悉数见礼,而家宴上陆家其他长辈亦不免另一番叮咛安抚。
席过之后,陆老爷带新婿至书房叙话,而陆婉儿则带了些吃食去到姐姐那里。见陆珍儿房内书案之上摆了些新的瓷器图样,细问之下方才得知,陆府瓷器生意最近一直未见起色,父亲很是有些着急,便让其一同想想办法。因货品积压,窑里产量也是一日低于一日,长此下去,陆记确实让人担忧焦虑。
姐姐并未就此事与初嫁至岳府,尚在新婚之期的婉儿谈论太多。只是问了问妹妹,新入岳府各方可还安好?若在婆家有心事,定要随时回来与家中细说不要委屈了自己......这些婆婆妈妈地话,已是近几年来陆珍儿最为啰嗦地一回了,婉儿亦知道姐姐就是心里放心不下她。
母亲不在了,姐姐就是与自己唯一血脉相连地人!陆婉儿想,自己与姐姐是互相牵挂和担心的。同姐姐一样,嫁到岳府之后她唯一担忧挂心的就是留姐姐一人在陆府,能否习惯没有她每日打扰的日子?冷清冷性地,倘若日后府中有人为难,又该有何人护在身前......
情思至此,陆婉儿险些在姐姐面前落下泪来。
第24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又是一年秋色起,陆婉儿成婚已有一年之余,陆府的境况也到了举步维艰地程度。
陆府生意并未能如陆老爷期待的那样,随着国事渐稳而有所起色,因为战乱之后一国的经济复苏必将会是一个漫长地过程。与民生息息相关的部分产业或许恢复的很快,可像瓷器这类的其他行当就没那么幸运了。
眼看着陆记瓷器销量越来越小,即便陆珍儿这位不适合抛头露面的陆府大小姐,都已是每日泡在窑场里,想要详细了解制瓷工艺,并在原来玲珑瓷的基础上又做了许多新的调整。
比如在瓷器坯体上通过镂雕工艺,按图案设计的花形镂刻出许多有规则的米孔(后称为“玲珑眼”),使之两壁洞透有如扇扇小窗,然后糊上特制的透明釉浆,就像窗户糊纸一般,再通体施釉经过焙烧,这些洞眼就成半透明的亮孔,明彻透亮但不洞漏,十分美观。
可这些改变,在平时或会让人耳目一新,但如今也仅仅是令已成一潭死水的陆记生意,起了一丝小小地涟漪,并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陆家眼下的困局。
而此时岳府也并未好过许多,岳沐之作为岳家长子,早在成婚前就已被父亲有意教导着参与了许多家中生意,近日更是常常随父亲奔波在外,甚至要去些距离洪州城较远的城市寻找贸易往来的商机,也是忙到在府中常不见身影地地步。
好在沐舒已身怀有喜,李家高兴之余也给了岳家许多生意上的帮衬,将一些粮油的运输往来都交给了岳府的商队。夫君在外忙碌,而府上岳母又是个在管家方面精明能干的主儿,所以陆婉儿觉得自己倒乐得清闲,就是平日里颇有些无所事事地无聊而已。
因此当收到姐姐的书信之时,方才想着应当利用这些多余时间,看看能不能帮助陆家做些什么。于是,在岳沐之又一次跟商队出发去外地时,陆婉儿特意与岳母打了招呼,想回陆府小住些日子。
可能古往今来,天下的婆婆对儿媳回娘家一事,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地排斥情绪,好像只要儿媳提出想回娘家,就代表这人虽嫁过来了,心却还留在娘家一般。
哪怕婉儿在岳府中的确每日无所事事,也并不需要急着让她管家,可当她提出想回娘家几日时,作为婆婆仍是心中有所不快。只是勉强尚算新妇的婉儿,自嫁进来之后一向安分守己又乖巧有礼,岳母亦不好意思开口拒绝,也不好表现出心中的那点儿不快罢了。
婉儿如愿回了陆府,并长住在姐姐的屋里小半月有余,想着这样更方便与姐姐商议有关陆家瓷器生意的事宜。待与姐姐了解过更多情况之后,就觉得陆珍儿之前做法是对的,确实需要亲身去窑场那边先摸清楚烧制的工艺,再看看在产品上有没有改良的办法。
只是不仅仅如此,还要先去陆商行核实一下目前的销售状况,只有充分了解到市场上新、老客户的各类需求,并为此作出有效的改变,才能真正解决目前的这个困局。最好是能够遣陆家机灵地人北上一趟,尽快摸清楚北方市场的变化和需求,这样才能更准确地判断出商路中断的根本原由。
有些人天生就对生意之事敏感,只要给了她发挥的机会......而有些人天生只是艺术流,就像陆珍儿与陆府老爷,这些天更多能想到的还是在瓷器本身上做改变。
当陆婉儿与姐姐细说过这些想法后,陆家小大姐也觉得妹妹所说十分在理。于是约了父亲一番言辞恳切地详谈之后,陆老爷一边派了陆记掌柜亲自北上调查市场行情,一边允了两位女儿去窑场找技艺颇高的老师傅深入了解制瓷技艺。
许是之前陆珍儿的确献计有功,也许是陆府老爷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才不再顾及太多男女有别,只是嘱咐二人尽量低调行事,毕竟让两位女儿为陆家生意之事抛头露面,传到别人耳中,还是会嘲笑他陆府无人吧。
而不久以后,当陆府的生意真正迎来转机的时候,陆家老爷亦不免感慨,那已故的妻子虽生前未曾为陆府诞下儿子传宗接代,却还是为了陆家生下两位最有功劳的女儿,令他心怀感激之余,有生之年也再未立正妻......
当陆婉儿与姐姐一道,脱下往日里那些繁复锦绣的大袖衣裙,换上更简便的窄袖短襦,身着半臂,躬身与窑场里师傅学习与研究瓷器的诸多工法技艺时,这位一向养在深闺的女儿家,第一次觉得原来有正经事要做,是这般让人着迷和感到兴奋的。
从一次次的学有小成,到后来的奇思妙想喷涌而出,着实是一个让人极易产生成就感和满足感的过程。
因此,当岳府着人来问陆婉儿何时归府时,时间已是小半个月过去了,而且此时的岳家大少奶奶心里其实是带着十二分地不情愿,告别父亲与姐姐启程回了岳府。
岳沐之因此次出行的目的地较远,也还未归;所以人已经回了岳府的陆婉儿,此时也的确如婆婆之前心中所臆想那样,人在岳府心却在挂在了娘家。
焦灼了几日后,终于收到了姐姐陆珍儿的书信,信上说北上的陆记掌柜已经归来,并把其京中见闻在信中与婉儿叙述了一番,因也知妹妹素来心思活跃,颇有想法,还是要麻烦陆婉儿一同分析下情况,共同想想眼下陆府要做的应对之策。
耳听都已为虚之下,信中有关北方的见闻,中间又隔了一人的理解,婉儿仍觉得有必要亲自见一下这位北上的陆记掌柜,仔仔细细地了解一番那边的市场行情。于是明知岳母不会高兴,刚刚回府不过几日的岳家大少奶奶,还是执意又回了娘家一趟,且这次只是委托了岳府中的下人前去转告婆婆自己的行程。
陆婉儿这一举动,也确实在岳母心中埋下了一根不喜地刺。倒不是婆婆不知晓眼下陆家的处境,只是自己儿子尚在外奔波劳苦,即便儿媳不能为岳家做的更多,却总是不安于内宅,心中惦念着为娘家奔走,就是有些不分轻重,让人愈发看不惯起来。
而一心只想着倘若帮姐姐为陆府度过这个难关,那么于陆家于父亲而言,陆家大小姐都是立了天大的功劳,那她的后半生便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在陆府安稳渡过。因此,怀了这般心思的陆婉儿已没有余地顾及其他。
其实更多心些想想,倒不是陆婉儿一心只想着娘家,假如陆府真的在此次危机中倒了,没了门当户对的娘家,身为媳妇的岳家大少奶奶未来在岳府中就一定还能过得好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到底都是女儿家们的心酸感受。
看到没隔几天便又回了陆府的陆婉儿,姐姐心下也是有担忧的,只是形势紧急却也顾及不了太多......让父亲请了陆记掌柜过府,又当面细述了一遍北上的所见所闻,也在婉儿的示意下询问了几个特别重要的问题,辞别掌柜之后,姐妹二人于房中也开始细细思量与商议接下来的举措。
近来朝堂之上圣主良相坐镇,致使各项改革风气渐盛,自京中起各地反贪腐之声愈演愈烈,因此往年陆记热销的常做观赏用的红褐釉瓷器品,已经不那么备受关注与喜爱。
在窑中待了数日的陆府姐妹,也知道现有的陆记瓷器多是以烧制瓷为主,胎色较深,施以妆土后釉色多为褐色,加之器型较大便更显端庄、富丽。而就此番自京中传回的情况看,眼下“洪州瓷褐”的特征已与市场需求有所不符,要在此方面有针对性地加以改良,至于具体要如何改,还需要与烧制师傅细细商讨,好好实验一番才行......
直至当日傍晚擦黑时分,方才赶回岳府的陆婉儿,刚入府中便被邀请去岳母房中共用晚膳。终于有些憋不住地婆婆,在饭桌上对儿媳旁敲侧击地提醒了一番,既已嫁为人妇还是要多多注意一些,倒不是不赞成与娘家常来常往,只是身为母亲虽思念自己的女儿,却也常常提醒沐舒不用经常过府探望,免得叫婆家说了闲话或让旁人看了笑话去,云云。
虽不是直接指责的语气,却仍听得婉儿异常尴尬与难过,待熬到用完晚膳回到房中,心下更是多了为难的情绪。本打算这几日再与姐姐同去陆记窑上研究产品改良之策的,婆婆这一番提点倒让自己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如何成行......
就在岳家大少奶奶为此忧思了一整晚后,令她没想到的转机出现了,岳沐之回来了。
第25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说来许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基础比较牢固,两位新人婚后一年里,虽因性格原因在旁人看来不是那种腻腻歪歪的甜蜜,却也是互敬互爱地关系稳定。
且二人在房内独处时,更会让陆婉儿觉得自在舒适,有什么话都可以与即是夫君又像兄长的岳沐之讲,不用存着太多地思虑与忌讳。
所以许久未见之余,陆婉儿对自己的夫君自是特别想念的,只是后面半年随着岳沐之外出行商地次数越来越多,婉儿也只能是强压下心中思念,期盼其早日平安归来。而受通讯方式所限,对丈夫每次出行的归期,也只有一个出发前根据要去的目的地所预估的大概罢了。
在这样为难地时刻,岳沐之与岳老爷带着岳家商队却在第二日午后突然归来,着实让陆婉儿感到惊喜不已。
待到晚上二人回房一番温存之后,方才找到合适时机与夫君细述当前陆府的境况与自己的思量,也讲了些岳母提醒她最好不要常往娘家跑的困惑。一向颇为善解人意地岳家少爷,不但宽慰了妻子,并应下明日便陪陆婉儿一起去陆府探望,后面再想办法创造机会让婉儿可以去陆家窑场为姐姐帮忙......
看着为家中生意奔波许久,倦意甚浓的岳沐之,婉儿心中感激之情在此时优盛,许是常在与车队行进途中风吹日晒,以前那个白皙俊朗的公子,现在端详起来竟有了些肤色古铜的粗糙感。这让陆婉儿心中除了感激,更有些妻子对丈夫地那种心疼。
果然次日一早用过膳后,在岳沐之的坚持下婉儿同其一起道别公婆,又去了陆府。得知佳婿昨日刚从外地归来,今日便过府探望,令陆老爷也是十分感动,许是因为陆府近况实在难熬,凡是还能惦念陆家愿意上门来往的人,都是存了一份恩情在的。
岳沐之与岳丈大人聊些贸易途中的所见所闻,而陆婉儿又趁机去窑上找了姐姐,并嘱咐夫君晚些再去接她一起回家。
待她终于又赶到窑场,方觉得心里存的那些焦灼淡了些。陆珍儿见妹妹又来了,也是颇有些惊喜和诧异,两人就着上回见面时所聊的思路继续探讨下去,并拉来了老师傅一同确认工艺上地可能性。
首先从北上的掌柜口中得知,目前京中名仕喜欢用的瓷器是从河东道盛产的一种白瓷,看上去洁白如玉,色泽胜雪,与当前朝堂之上不喜华丽更喜清洁如冰之风气不谋而合,而这也与世家子弟皆开始效仿贤相圣主,追求性情与德行如白壁无暇,清洁不染不无关系。
倘若一味地模仿是没有什么优势的,并不是陆记把自家瓷器的颜色也改成白色就能起死回生,而是要创新,要与竞品有差别,又与客户当下的需求不相违背才行。因此陆婉儿问了问姐姐,觉得还有哪些颜色是可能会更容易被接受和喜欢的。
这个问题抛出,让颇擅绘画的陆珍儿陷入沉思之后,陆婉儿却继续想到了器型的问题,当代文人好饮茶喜酒,吟诗作画,即便朝中风向再如何变,那些世家中人的习惯喜好却不会变,倘若原来的陆记瓷器,器型偏大使得摆放起来过为华丽显眼,那就想办法把器型改小一些,由单一器型可转为成套器型,且可以从观赏性上往实用**型方向转变。
就比如之前生产的大都是些花瓶、大盘,甚至屏风之类的大件观赏类器品,那以后是否可以多做些世家夫人们放点心吃食等物件的盖罐、放脂粉首饰的匣钵,还有世家大户们熏香可用的香炉,好饮茶之人喜爱的茶瓯,其他诸如酒具、餐具甚或者是文人墨客要用的笔筒、笔挂、砚台等文具......
君子既然好玉,就没有不喜爱瓷器的道理。陆婉儿任自己的脑子里不断迸发出这些想法,等下再与制瓷的师傅和姐姐细细商讨一番,看看究竟哪些想法上更加可行。只要方向是对的,产品则完全可以在不断实验中得已改良,即便效果上会有所偏差,但也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陆珍儿这边关于色泽方面也有了些想法,一是黄褐,显得端庄稳重又颇为质朴;二是绛紫,比较优雅高贵之外又颇为冷静自持;第三种是青绿,许多名家山水画中最常用的石青、石绿设色,青浓绿淡之间或可取一个不是那么明亮的颜色,使人看上去既清心平和又不失洁净文雅;还有就是能否在一件瓷器上用几个不同的釉彩搭配,只是需要在工艺与美观上都能兼顾的到才行。
听完几种有关釉彩的想法,陆婉儿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造诣,确是远远不及姐姐的,而就现有技艺而言,这些颜色上的改变能否实现还是需要老师傅来实验一下,毕竟都是与土质原料和烧制温度息息相关的事,可以都做些尝试,最终再根据效果而定。
几人商讨完颜色的事项,婉儿也与他们表达了器型方面的想法,大家都觉得可做尝试,只是需在原来的基础上保留些纹样与风格,否则完全推翻后原创,一时之间怕也是难出十分理想的结果。
在想法上达成一致后,接下来就是分工执行的问题了,器型与色彩的图样依旧由陆家大小姐来画,画好后就交由经验丰富的制坯与上釉师傅们来尝试烧制一下,等出窑成品后,众人再一同鉴赏与商讨接下来的生产打算。
而陆婉儿从窑场临走之前,特意叮嘱姐姐道:“我既已嫁入岳府,莫不如姐姐就与父亲他们说,这些主要都是你的主意!”
陆珍儿当然明白婉儿的意思,她不过是想把对陆府的功劳归在姐姐身上,好让父亲与整个陆府都对陆珍儿感恩和尊重,日后也能在陆府生活的更加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