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母亲这边说不通,兄长那边也是轻重劝了几回,毫无任何起色。怕继续忧思过度下去真会伤及腹中胎儿,岳沐舒虽很想安慰陆婉儿一番,却不知该以何理由,又以何力量来支撑这场安慰?自己都尚在未来很久一段时间,不敢再回岳府。
回房中独坐半日的陆婉儿,却连像岳沐之那样躲起来的权利都没有。
商行掌柜又差伙计来叫了,近几日已对岳家少奶奶处事渐生敬意地岳记众人,这回是直接让府上的人去了婉儿房中禀事,心中大概也都清楚,此时陆家生意还能倚靠的东家里,也只有少奶奶那么一个明白之人了。
可笑的是,夫君都很快不归自己所有了,可岳家却必须还得由自己来撑下去。这或许就是自己注定要嫁入岳府的责任。
传宗接代的本分既然尽不到,那做一回岳家媳妇,就该帮助岳家将此次生意转危为安,倒也算尽了另一种本分。
想到这里的陆婉儿,收拾下妆容便又随来禀事的伙计出门去了商行,倒不是心中便认了岳沐之纳妾之事,而是认了此时的陆记,此时岳府上下靠此谋生的众人,便是自己肩上的责任,躲不开亦逃不掉的那种。
陆府也在陆珍儿的努力下,送了些可供陆婉儿应急的银两来,且把往北方运送瓷器的生意,交了些线路于岳记商行。
吩咐掌柜悉数退掉城中女眷预定布料的定金,又想着办法接些其他短期却回款较快的生意来维持商行的基本运行,岳家生意上虽有些举步维艰,倒在大少奶奶的全力主持下,并没有如城中旁人所预料地那般全部垮掉。
虽说岳府也担了靠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的闲言碎语,可此时的岳家又哪有挑三拣四地权利。只是纳妾冲喜一事已成了岳母心中的执念,定是要如期进行了。
提起纳妾,一般而言是不会大操大办的,但若是用来冲喜,部分该有的排场却是要有的。所以此次玲儿进门,虽不似迎娶陆婉儿时那般宾客云集、声势浩大,却也是吹吹打打让人觉得岳府今日好不热闹。
早两日就从潭州过来的玲儿及其亲属众人,就住在洪州城主街上的一家客栈里。因没有父亲,操办上都是以外祖家舅舅为主,嫁妆上与陆家小姐相比自然也是简陋地多。
“可人家岳府不在意这些!“就是!纳个妾还能图多少嫁妆不成?”“听说这回为岳家少爷纳妾,也是因为岳家老爷身体欠安,若是一能冲喜,二能让其早日抱上孙子,那可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了。”......
街上看热闹的人,都好似比岳家人对岳家之事了解地更多一般,早已在街头巷尾边看着热闹,边嗑着瓜子议论纷纷了。
由来只见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今日刻意避至商行的陆婉儿却也无法堵住自己的耳朵,只能是假装听不见街上迎亲的唢呐,吹着喜悦的悲鸣;亦假装不知那轿中端坐的,正是岳府少爷早就心怀期待,正要迎娶的新人。
只当是岳记确有要事要忙,岳家上下倒也未曾对大少奶奶缺席今天的婚事,有任何异议。岳家大小姐也以身子不便为由没有过府,众人亦心领神会间权当做正常。
只要岳家少爷收拾妥当,新娶的姨娘顺利进门,其他的倒都不那么重要。久醉的岳沐之,倒想起了潭州城马车上的那位妙龄少女,难得地配合着家中下人为其梳洗干净并换过喜服,好迎新妇入府。
而随着今日刻意营造的喜庆与热闹,随着娇羞地新人进门,随着岳家大少爷,岳沐之的主动现身,岳府好像也随之焕发了些生机一般,让府上众人产生了一切厄运都已成过去的错觉。
说全是错觉倒也不对,除岳家老爷的病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仍是不见起色外,岳家少爷倒不会常躲在书房中了,而是改为躲在新姨娘的房中。
虽仍是不愿过问岳府任何之事,但商行那边有少奶奶撑着呢,一时间看来倒也无碍。若是日日待在新来的姨娘房中,说不定很快就能播下种子,让姨娘的肚子里长出岳家的小少爷。趁岳家老爷还在世,这传宗接代也算是眼下除了岳记生意外,岳家最重要的事了。
相较于街上那些略知皮毛的看客而言,岳府下人才是最了解实情之人,有时甚或者比当事者都更清楚府中主人们的一切。
丫鬟婆子们私下细论起来都说,岳家少爷可真算是个有福气的,家里虽父亲病重但有母亲撑着,生意虽遇到危机但有少奶奶撑着,即便遭逢这么大的变故,也能娶个娇妻入门,不但日日衣食无忧,有酒有肉,且还能夜夜于房中缠缠绵绵,真是活得好不快活。
倒不是陆婉儿从来就有偷听下人们说话的习惯,而是恰巧今日忙得晚了些,回到岳府时又恰巧众人都在用膳,门房那里几个下人一时没有察觉,这饭后谈资便被大少奶奶听了几句去。
虽说岳家近来不太好过,却并未短缺了他们的工钱,因此妄论主人是非却被主家听见确是大忌。
看到碎嘴的几人已是面露尴尬之色行礼,更有担心会被少奶奶辞退的窘迫与不安,陆婉儿没有说话,也没像往常一样微笑或回礼,只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侧走了过去。
夜里颇为意外地是,岳沐之竟破天荒地自己主动回了婉儿房中,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位正妻吗?看着房中异常冷淡地陆婉儿,岳沐之也不是不明白这段时间岳家生意全靠着她在强撑。
岳家少爷心中不是没有愧疚,而相反就是因为太愧疚了才一直不知如何面对,才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就像一只遇到危险就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婉儿,对不起......”岳沐之从背后环抱着陆婉儿,把头埋在她的肩上低声地说。
这可是出事两三个月来,他第一回 主动现身道歉,只是不知是为婉儿的辛苦,还是为纳了新人入府。
“你知道,我现在不能接受你。”陆婉儿身子没动,心也没动。
“其实玲儿她,不是坏人......今日就是她硬让我来跟你道歉的。”
岳沐之说出这句话,或许是想让婉儿与新来的姨娘,好好相处吗?是因为自玲儿入府,虽主动来向陆婉儿请安过几次,却没得到任何看似喜欢或憎恨的回应吗?
“呵!我知道了。”婉儿着实没忍住,冷笑着应了一句。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来为玲儿说好话的,你知道这些年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人......”岳家少爷方觉自己好像说的有些不对,复又再次解释道。
“那,你明日便同我一起去商行吧。”陆婉儿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便把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事先行说了出来。
“好,这些日子多亏了有你在!”岳沐之突然觉得自己看不透眼前的人心中到底是何想法,只是既然来道了歉,便也该承担起本就是自己的那份责任。
“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陆婉儿依然面无表情地对岳家少爷下了逐客令,而岳沐之只觉得,或许还是在为自己娶了玲儿进门心中不快,怕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和接受,这也没关系,他可以慢慢地等,于是便也不再过多纠缠,告别婉儿后先去了书房。
秋色微凉,房中又只剩下陆婉儿一人。一个突然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的人,一个明明痛到肝肠寸断,却又心灰意冷到流不出眼泪的人......
第30章 梦回人远许多愁
眼神空洞的躺在床上,陆婉儿不知究竟为何一切就变成了这样,许是于别人而言,也并没有那么地糟糕吧,当年父亲纳周姨娘入府的时候,母亲也是像自己现在一样无法承受吗?
原来一直以来都好像再自然不过的事,或许对某一个人产生的影响,却是翻江倒海般汹涌。
后半夜才于迷迷糊糊中睡着的婉儿,好像看到了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母亲,自是不像以前在陆府时的忧郁模样,青丝狂舞,裙裾飘扬,笑容里明亮灿烂了许多,不是一个后宅妇人而更似少女的那般肆意飞扬。
“母亲,母亲!我是婉儿呀!”梦里的人却只是笑着看她,并无任何回应。
“母亲,我是婉儿!你看得到我吗?”陆婉儿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飞舞的衣角,却见明丽动人的母亲距自己越来越远了.......
“母亲!......”极具恐慌与焦急之下,陆婉儿猛然从睡梦中惊醒,醒来终是泪痕打湿一片,原来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梦醒了母亲便再次不见。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陆婉儿心中亦明白,自己是该早做打算选一个合适的时候离开了。
第二日岳家少爷早早收拾妥当,竟与少奶奶一起出府去了商行!这是岳府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有下人赶忙去报与岳母听,好似心里另一大块心病突然被治愈的岳家婆母,只以为都是姨娘玲儿的功劳,高兴之余又着人送了一套首饰到她屋里。
而行至岳记商行,陆婉儿与同行的岳沐之说,“我们需定个三月之期,三月之后陆记生意上所有的事我便不再过问,以后即使再有天大地变故亦不会过问。”想来婉儿是不愿抛头露面而更喜欢安于内宅的,这本就是对的,因此岳沐之爽快应下。
可陆婉儿又拿出两张空白的纸来,提了另外一个条件“那么约定日期到时,因半年来我也算为岳记用了心,所以你也需要对我有所回报,至于如何回报我还未曾想好,你要在这契约书上先行留下名字印鉴,三月之后内容由我来定,你只须放心不会让你过于为难就是。”
岳沐之虽对此举颇有些诧异,却想着以后多的是机会与婉儿消解眼下这些隔阂与误会,亦便心甘情愿的签字照做了。
其实为了救活岳记,陆婉儿甚至连自己所有的嫁妆都填了进来,哪怕是回归内宅之前,在岳记生意稍稳之后,想要拿走一笔银钱傍身,那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就在岳沐之重新振作大约一个月后,岳家老爷撒手人寰。毕竟药石无医之下,怎可能单靠冲喜就会当真出现什么奇迹?能拖至今日,也不过是因为用了些名贵药材,一直吊着那口气罢了。
岳府大丧之际,却是又有些好消息传来。之前派去南诏的人历时四个多月终于回来了,且竟真的让他们追回了部分钱款,当然至于去的几人自己从中得到多少好处,旁人不得而知,仅凭猜测也无法置喙,尚能带回一部分交于岳家便已是万幸。
后面俩月里,岳家生意虽无法再与之前相比,却也是重新步入正轨,生意重心也转到了南北商贸互通之上。只是岳沐之多次想与婉儿修复夫妻间的感情,却都未能如愿,一颗心冷了又怎会轻易回暖呢?
转眼二人私定的三月之期已至,陆婉儿依约而行,今日未再跟随岳沐之出府,而是独自在房中替自己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仅放了些提前从岳记提取的银票与部分赎回的陪嫁首饰,数额不多,却也足够一个人用上些时日。
取出三月前岳沐之自愿署名盖章的两张空白信笺,陆婉儿没做任何犹豫疑迟,在上面写下了“和离书”几字。
“世人千万,相遇几人?更遑论于相爱结缘。因此,你我二人当无悔于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之往昔,只叹造化二字着实弄人,亦愧于修行不够,令夫妻之谊罅隙渐生,方知相爱虽易,相处却难。今既已是二人不能同心,不若自此一别两宽,会及诸亲,各迁本道,或可放下心中埋怨,从此两不相欠。
谨定下和离之书,以此为鉴。
唯盼落日归山海,你我亦重归人海,往日不复见......”
在和离书的最后,亦署好自己的名字后,陆婉儿将其中一份置于信封之内,便交于下人,嘱咐其于晚上岳沐之从商行回府之后,代为转交。
下人怎知少奶奶心思,也不便多问轻装简行的陆婉儿有何行程,只以为许是回陆府探亲,亦或是去洪州城里闲逛。
就这样,包括陆珍儿与岳沐舒在内,未与任何人打过招呼的陆婉儿突然就消失了。令众人没有任何征兆与预判下便从岳府离开,除了一封让姐姐切勿挂心的书信随之送回至陆府,人却是当真不知身在何处。
看过和离书后,颇为震惊的岳沐之也带人寻了几日,自是没有结果,却真切感受到了陆婉儿的心意已决。“婉儿,你当知此并非我意,若论及情谊,此生我只爱过你一人......”
悔意甚巨之下,岳家少爷独自一人于书房之中大哭一顿,直哭到全府上下皆感其悲伤,却不敢规劝,那汹涌而至的伤感之情或比岳老爷过世时尤盛。
因岳沐舒尚在月子中,在李家公子的谨慎之下,李府上下把此消息小心隐瞒下来,直到婉儿北上之后方才得知,却是另一番难过、无奈又庆幸的复杂情绪。
其实也没过多久,怕姐姐焦心地陆婉儿就已书信告知其自己临时落脚之地,眼看春节将至,却不想以此身份回陆府去,除了怕因此让陆家老爷觉得脸上无光,主要也是不想应付任何人虚伪地询问或安抚......
陆珍儿悄悄一人去见了妹妹,只因担心其独自在外的安危,也有些担心这个春节婉儿一人怕是不会好过。
在洪州城真正关心婉儿的,当然也并非陆珍儿一人,还有陆府老爷与尚未知情地沐舒,和母亲的兄长——陆家姐妹的亲舅舅。
陆府老爷得知此事后,是气恼与担心并存的,埋怨过几句婉儿的出格举动令陆家也不光彩后,便也不忍心她一人流落在外,因此也去与唯一可能知道婉儿行踪的陆珍儿说过,让她还是规劝婉儿早日回陆府过节。
虽得知了父亲表达的善意,可婉儿并未有此打算,她不想与姐姐同在陆府,让别人因此对陆家指指点点,只要从众人视线里消失,时日一久便被淡忘了,岂不更好。
还未完全想好以后的陆婉儿,其实就临时住在离陆记也不算远的一家客栈后院儿里,因客栈掌柜与陆婉儿在岳记主事之时,有着一段缘分交情,便答应为其隐瞒行踪,带足银钱又深居简出之下,此地虽不是长久之计倒尚可保证安全。
已委托姐姐告知舅舅自己一切安好,勿要因此挂心,而早已计划好今年独自过节的陆婉儿,后又婉拒了舅舅让其入府过节的邀请。
此时的婉儿,只想给自己多留些时间,看是否能仅凭自己的力量,从这场惨烈的婚姻中慢慢走出来......
只是万家灯火之时,方才发觉自己或许也没有那么地内心强大,街上的热闹都是旁人的,而此时此刻的陆婉儿当真是一无所有。
虽说爱情并不该是一个人的全世界,可拥有过又失去的痛却仍是十分深刻。
看着陆珍儿脸上那道虽不能忽略,却已是十分浅淡的钗痕,陆婉儿好像有些明白了当初姐姐的选择,许也不能算是错的。
春节以后,还委身于客栈的陆婉儿收到舅舅书信,信上并无预料中的安慰或责备,只说舅母想要回北方娘家省亲,因路途遥远,舅舅委实脱不开身,便一直未能成行。“倘若此次婉儿愿与其同行,眼下北方政事已稳,多带几名家丁且只走官道,你们二人相互照应之下,或可圆了你舅母这几年来的心愿。不知婉儿,可愿否?”